第56章 幽影熱與靈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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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背簍撞擊著後背,巨螯沼蝦的螯鉗發出沉悶的刮擦聲,淩淵卻渾然不覺。腳下泥濘飛濺,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遠處傳來的震動感消失了,但那份不祥的預感卻像腐沼的瘴氣,死死纏繞著他。營地,就在前方。
衝出最後一片扭曲的怪木林,薪火部營地的輪廓映入眼簾。沒有預想中的喊殺聲或火光,但一種比戰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這裏。篝火微弱地燃燒著,卻驅不散空氣裏彌漫的、混合著草藥苦澀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穢氣的味道。幾個負責警戒的戰士靠在哨位上,臉色不是疲憊的蠟黃,而是透著一種詭異的青灰色,眼神渙散。
淩淵的心猛地一沉。
“首領,您回來了”石耳連滾帶爬地迎上來,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幹裂,聲音嘶啞得厲害,“出~出事了!是‘幽影熱’!突然就~就”
淩淵一把抓住石耳的肩膀,觸手滾燙,他目光如電,掃過營地。哭聲,不是孩童的響亮啼哭,而是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和痛苦的呻吟,從各個棚屋和洞窟裏傳出來。藤心婆婆佝僂的身影在一個棚屋前忙碌,動作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遲滯和沉重。幾個婦人端著水盆匆匆走過,盆裏的水渾濁不堪。
“多少人”淩淵的聲音冷得像冰。
“苔花家的兩個小的,石墩,還有…還有族長你的那小崽子淩玥,都,都燒起來了,還好淩睿淩驍沒有”石耳的聲音帶著哭腔,“渾身滾燙,說胡話,皮膚~皮膚下麵像是有暗影在爬!藤心婆婆用了您帶回來的銀斑絨苔,壓不住!婆婆說~說這熱邪來得太凶太快,像是像是被詛咒了” 他恐懼地瞥了一眼雷霆部領地的方向。
淩淵丟下背簍,顧不上裏麵的收獲,大步衝向阿璃所在的洞窟。濃重的穢氣撲麵而來,混雜著血腥、汗液和嘔吐物的酸腐味。阿璃半跪在草墊旁,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灰敗如紙,嘴唇幹裂出血。她正用濕布擦拭著躺在草墊上的幼崽——淩玥。小家夥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身體在無意識地抽搐,裸露的皮膚上,隱約可見青灰色的、如同細小蚯蚓般的紋路在皮下若隱若現,透著一股不祥的死氣。
更讓淩淵瞳孔驟縮的是,阿璃的左臂,原本包紮好的傷口,此刻紗布邊緣滲出的是不再是黃水,而是渾濁的、帶著灰綠色澤的膿液,她自己的額頭也布滿了冷汗,眼神有些渙散,顯然也在強忍著高熱的不適。
“淩,淩淵大哥”阿璃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淹沒,“淩玥她,我的傷好像更糟了,大家都”
“別說話”淩淵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淩玥滾燙的脖頸脈搏,又小心地掀開阿璃手臂的紗布一角。傷口紅腫潰爛的範圍擴大了,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色,膿液的氣味帶著強烈的腐敗感。這絕不是普通感染。
“爆發性感染,高傳染性症狀疊加,瘟疫~”屬於前世的冰冷詞匯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結合石耳說的“幽影熱”特征(高熱、譫妄、皮下異狀)和這恐怖的蔓延速度,這分明是一場蓄謀已久或意外引爆的瘟疫,雷霆部,還是沼澤帶回來的東西,現在追究源頭已來不及。
“霜華”淩淵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刺向洞窟角落那個無聲的影子。霜華依舊站在那裏,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但她的指尖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頻率撚動著那顆黑色石子,冰冷的視線在淩玥、阿璃的傷口和淩淵臉上來回掃視,數據流在她意識深處瘋狂衝刷。
“記錄,分析所有感染者症狀細節、接觸史、環境變化,找出最可能的傳播途徑和氣源特征,立刻”淩淵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霜華的眼睫似乎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指尖的動作更快、更精準。
淩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世零碎的知識碎片在絕境中瘋狂拚湊:“病原體微生物,免疫係統,疫苗,滅活弱化毒株”原理是存在的,但在這個沒有顯微鏡、沒有培養皿、沒有化學試劑的世界,如何實現?
靈力,巫術,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想法在淩淵腦中成型。他猛地站起身,對阿璃和聞訊趕來的藤心婆婆低吼:“把所有感染者,尤其是幼崽和體弱者,集中到最通風幹燥的東邊棚區,未感染的健康人,尤其是戰士,全部退到上風口,用濕泥和燃燒艾草(一種有微弱驅蟲效果的常見植物)盡量隔絕空氣!接觸過病人的人,用大量煮沸後冷卻的清水衝洗身體衣物,快”。
命令如石投入死水,激起混亂卻迅速的行動。淩淵則一把抓起背簍裏那個單獨包裹的葉片包——裏麵是劇毒的紅紋苦根。他需要劇毒之物,但並非直接使用。
他衝出洞窟,來到營地中央相對空曠處。無視周圍族人驚恐絕望的目光,他拔出腰間的骨刀,猛地劃破自己的掌心!鮮血湧出,滴落在地。他並非自殘,而是以血為引,混合著自身精純的靈力,開始在地麵快速勾畫。
這不是簡單的治療符文,而是一個極其複雜、層層嵌套、帶著強烈“束縛”、“解析”、“弱化”與“轉化”意蘊的陣紋,線條閃爍著微弱的血光,靈力在其中奔湧流轉,發出低沉的嗡鳴。他將從毛栗額頭上擦拭下來的、帶著汗液和高熱氣息的布片,以及阿璃傷口上刮下的一點點灰綠色膿液,小心地置於陣紋的核心節點。
“藤心婆婆,助我”淩淵低喝。老巫醫雖不明所以,但感受到陣紋中那股試圖解析“病邪”本源的力量,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枯槁卻蘊含著部落古老傳承的靈力注入陣紋。
嗡——!
陣紋光芒大盛,血光與藤心婆婆溫和的綠色靈力交織。核心處,那沾染了膿液和汗液的布片仿佛活了過來,一絲絲極其細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黑色“氣”被強行從物質中剝離、束縛在陣紋的光流之中。那灰黑氣充滿了暴戾、侵蝕的惡意,正是瘟疫的“病源靈質”。
淩淵額頭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透衣背。他集中全部心神,操控著陣紋的力量,將狂暴的灰黑氣引導入陣紋外圍一層層精密的“弱化”與“滅殺”回環中。強大的靈力如同磨盤,一遍遍衝刷、削弱那些“靈質”的活性,模擬著“滅活”的過程!這需要極其精微的控製,稍有不慎,要麽無法滅活,要麽徹底摧毀“靈質”失去作用,甚至可能讓逸散的“靈質”反噬。
時間在極度專注中流逝。霜華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附近,她的指尖停止了撚動,那雙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陣紋中翻滾掙紮的灰黑氣,以及淩淵和藤心婆婆靈力交融的奇異光流,核心處理器正在超負荷運轉,分析著這顛覆她數據庫邏輯的“醫療”行為。
終於,陣紋核心的光芒由暴戾的灰黑,逐漸轉化為一種相對溫和、帶著微弱白金色光點的奇異能量流。狂暴的侵蝕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馴服的、帶著微弱“印記”的惰性。
成功了,弱化且“滅活”的“病原靈質”——靈力版的“疫苗原液”。
淩淵臉色蒼白如紙,幾乎脫力,但他眼神亮得驚人。他小心地用一塊浸泡過淨化清水的幹淨獸皮,引導著那縷帶著白金微光的惰性能量流,將其吸附在獸皮上。
“取骨針來,最細的”淩淵喘息著下令。
他拿著那吸附了“疫苗原液”的獸皮,率先走向被隔離在東棚區、燒得迷迷糊糊的毛栗。在藤心婆婆和所有族人驚疑、恐懼又帶著一絲絕望期盼的目光注視下,他用最細的骨針尖,極其小心地蘸取了一點點獸皮上那微弱的白金光芒,然後,在毛栗小小的、滾燙的胳膊內側,一個相對安全的區域,輕輕刺破表皮,將那一點“靈光”引入了幼崽的體內。
緊接著是另一個同樣危重的幼崽,然後是身體最弱、已經出現高熱譫妄的苔花阿璃也被帶了過來,淩淵在她未受傷的右臂上同樣進行了“接種”。
等待的時間,每一息都像在滾燙的炭火上煎熬。營地死寂,隻有病患痛苦的呻吟和火塘裏木柴劈啪的爆響。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最先發生變化的是淩玥,他急促的呼吸竟然平緩了一些,雖然依舊高熱,但皮膚下那蠕動般的青灰色“幽影”紋路,顏色變淡了,抽搐也停止了,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帶著點委屈的嗚咽。
“淩玥~淩玥”阿璃虛弱地呼喚,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緊接著,另一個接種的幼崽,滾燙的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汗水,而非幹燒!苔花混亂的囈語也漸漸平息,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裏有了點焦距。
有效,真的有效。
“神跡,這是巫醫之神的恩賜嗎”藤心婆婆看著毛栗的變化,老淚縱橫,幹枯的手緊緊抓住淩淵的胳膊,激動得語無倫次。她感受到毛栗體內那股狂暴的“熱邪”被一股溫和卻堅韌的力量包裹、壓製、甚至在緩慢地消融轉化。
石耳和其他健康的族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逆轉的一幕,眼中爆發出絕處逢生的狂喜和看向淩淵時近乎敬畏的光芒。
淩淵長長地、帶著顫抖地呼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成功了,用這個世界的靈力、巫術的框架,結合了前世疫苗的理念,在這蠻荒絕境中,硬生生開辟了一條生路,這簡陋到極致的“靈力疫苗”,雖然效果和持久性未知,但它確確實實壓製了這恐怖的“幽影熱”,為幼崽和體弱者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他看向霜華。那個冰冷的記錄者,此刻正死死盯著毛栗恢複平靜的小臉,又看向淩淵手中那塊失去了光華的獸皮。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似乎在記錄,又似乎在,壓抑著什麽。核心深處,冰冷的邏輯鏈條被這超越理解的生命奇跡狠狠撞擊著,發出無聲的碎裂聲。醫療與巫術,在這個染血的營地中央,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震撼靈魂的融合。
然而,淩淵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個負責瞭望的戰士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形:
“首~首領,雷霆部,好多人 ,帶著武器~還有,還有他們的巫,朝著我們,包圍過來了”。
瘟疫的陰影尚未完全驅散,冰冷的刀鋒,已然抵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