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最後一塊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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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黨校那塊刻著“實事求是”的巨石,在初秋的陽光下莊嚴肅穆。
    一輛掛著特殊通行牌照的黑色紅旗轎車,在禮堂前的落客區緩緩停穩。
    一名穿著中山裝,氣質沉穩的中年司機迅速下車,拉開了後座車門。
    梁瑜先一步跨出。他今天穿了一身熨燙妥帖的深色中山裝。
    白襯衫的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苟,整個人沉穩而內斂。
    他向著司機點了點頭後,便彎下腰,探身入車,小心翼翼地扶著一位老人的手臂:“祖奶奶,您慢點。”
    “嗬嗬、放心,”祖奶奶吳爽的聲音沙啞卻中氣十足:“我這老骨頭還沒老到下個車都能摔。”
    她老人家今天特意穿上了一件洗得發白、但領口筆挺的舊式軍便服。
    胸前沒有佩戴任何勳章,可那股久經沙場的威嚴,卻讓周遭的空氣都不自覺凝重起來。
    今天,是“青年幹部培訓班”為期半年的學習結業典禮。
    距離那次聯合國之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他在國防部那間小小的科員辦公室裏,紮紮實實地坐滿了六個月。
    憑借著早年那份在中計委實習時起草的“反貪黑名單製度”,以及在國防部的優秀鑒定。
    在兩個部委的聯合推薦下,他在半年前將他送入了這所紅色學府的殿堂,進入了青年培訓班學習。
    如今,半年的黨校生涯即將畫上句點,梁瑜迎來了結業的時刻。
    依照他慣常的作風,此類場合更願獨自前來,保持一貫的低調。
    然而,昨日在萬壽路寓所的家族聚會上,祖奶奶吳爽卻執意要親自到場。
    老人家當時的話語,擲地有聲:“我這身子骨,還能有幾天活頭?
    咱們家的人,從蒙山抗大,到建國後的高級黨校。
    再到梁瑜現在這個青年班……每一代人畢業,我都要親眼看著。
    也是在提醒你們,往後無論在什麽位置上。
    要是丟了原則、犯了錯誤,我這個見證人,第一個饒不了你們!
    你們要是想讓我這老骨頭晚年名聲掃地,盡管去胡作非為!”
    此言一出,滿室肅然,再也無人敢提出異議。
    禮堂外的廣場上,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觀禮的學員和家屬。
    當吳爽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便服,和梁瑜那身一絲不苟的深色中山裝。
    一同從“紅旗”車上下來時,周圍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暫緩鍵。
    這組合太紮眼了,不是因為奢華,而是因為一種近乎穿越時空的莊重。
    梁瑜的同學們,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眼力非凡。
    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梁瑜背景不凡,但平日裏看他行事低調、謙遜有禮,也隻當他是“京中某部委”的重點培養對象。
    但今天,當他們看到那位拄著拐杖、脊背挺得筆直的老太太時,所有人的心裏都“咯噔”一下。
    那不是普通老人的氣場。那是從血與火的年代裏淬煉出來的,是真正“開天辟地”那代人的威嚴。
    梁瑜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祖奶奶身上。
    半側著身,虛扶著她的手臂,用一種最安穩的步速,陪著她走向禮堂
    就在他們即將踏上禮堂台階時,一個穿著深色夾克、頭發花白的男人快步迎了出來。
    他是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也是今天結業典禮的主持人。
    “吳老!”副校長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震驚和崇敬,“您……您怎麽親自過來了!這、這……快,外邊風大,裏邊請!
    他沒有去和吳爽握手,而是恭謹地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知道,以這位老人的級別和資曆,任何“客套”都是對她的不敬。
    吳爽腳步不停,隻是平淡道:“我來看看我家這個曾孫的畢業典禮。
    順便……也替那些老家夥們看看,你們這個大熔爐,現在的火,燒得還旺不旺。”
    輕輕的一句話,讓張副校長的額角,瞬間沁出了一層細汗。
    他非常清楚,吳爽這句“火燒得還旺不旺”,絕不是一句隨口的客套。
    這是來自老一代的革命者,對新一代執政骨幹的靈魂拷問。
    他立刻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恭敬,神色變得無比鄭重,站直了身子,沉聲回答:
    “吳老,請您放心,‘實事求是’這四個字。
    始終是黨校的靈魂和基石,我們這爐火,不敢不旺,也不能不旺!”
    吳爽那雙渾濁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過了足足三秒,她才淡淡地開口:“那就好,先進去吧,別耽誤了孩子們的正事。”
    “是!”張副校長暗暗鬆了一口氣,如蒙大赦。
    進入禮堂時,內部早已坐滿了人,主席台上。
    “國家機關青年幹部培訓班結業典禮”的紅色橫幅莊嚴肅穆。
    張副校長本想引著吳老去第一排正中央預留的“貴賓席”,那裏通常是為前來觀禮的部委領導準備的。
    “我不去前麵。”吳爽卻停下了腳步,擺了擺手。
    她的目光掃過整個會場,最後落在了學員們就座的中間方陣。
    “我不是來當貴賓的,我是來當家長的。” 她指了指青年幹部班的區域:“我就坐在家屬區,我倒要親眼看看,這一代娃娃們的精氣神。”
    “這……”張副校長一愣, 這不合規矩,也不合禮製。
    讓吳老這樣的人物坐在學員中間,萬一…… 可吳老的話,就是最大的規矩。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真讓吳老坐後排,最後。
    硬是親自去“協調”了第一排靠邊的、最方便出入的位置。
    才算把這位“活化石”般的首長安置妥當。
    梁瑜扶著祖奶奶坐下後,吳爽便揮了揮手:“好了,你去你的位置上。
    “哎,好。”梁瑜乖巧的點頭轉身,走進了“青年幹部培訓班”的方陣中,在自己那個掛著名牌的固定位置上坐下。
    禮堂內,紅星閃耀,畢業典禮開始。
    冗長而莊重的領導講話、優秀學員表彰……
    梁瑜作為學員代表之一,也上台做了簡短的發言。
    他的發言稿四平八穩,滴水不漏——“感謝組織的培養,感謝黨校的教育。
    我將牢記實事求是的校訓,在未來的崗位上,為人民服務,恪盡職守……”
    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個人色彩。
    他發言時,台下第一排那位副校長,頻頻側目,觀察著吳爽的表情。
    而吳爽,隻是靜靜地坐著,麵無表情,她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始終盯著台上的那個曾孫。
    典禮的最後一項,是頒發結業證書。
    當梁瑜的名字被念到時,他起身,整理了一下風紀扣,步伐沉穩地走上台。
    從副校長手中接過那本燙金的、紅色的結業證書時,他標準地敬禮,然後轉身,麵向台下。
    典禮結束,人潮湧動。
    梁瑜沒有去和同學敘舊,也沒有去拜訪台上的領導,他第一時間穿過人群,回到了祖奶奶身邊。
    吳爽的視線從他身上移向主席台那麵鮮紅黨旗,聲音裏透著欣慰與肅穆:
    "今天你從這裏畢業了,這恐怕是我這輩子。
    最後一次親眼看著咱們家的孩子,從校園奔赴下一個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