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沒有人有權利淩駕於人民之上
字數:5257 加入書籤
京城時間,淩晨三點十分。
紅星礦場外圍,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密的冷雨,雨水混合著礦場特有的煤灰。
化作黑色的泥漿,鋪滿了整條進出礦區的必經之路。
幾盞大功率的探照燈將警戒線區域照得慘白。
刺目的燈光下,是一幅近乎失控的畫麵:
數百名失聯礦工的家屬淋著雨,正哭喊著衝擊由幾十名防暴特警組成的人牆。
“退後!都給我退後!”一輛警車的引擎蓋上,站著一個穿著雨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手裏拿著擴音大喇叭,唾沫星子橫飛,指著底下的老百姓聲色俱厲地咆哮:
“誰再敢衝擊警戒線,就是妨礙公務!就是違法!
政府正在救援!你們這群人不要在這裏添亂!再鬧事全部抓起來”
警戒線外側已經臨近失控,而在警戒線內側。
幾頂藍色的救災帳篷裏,雖然燈火通明。
卻隻能看到幾個幹部模樣的在抽煙、打電話,根本沒人出來安撫家屬。
車隊恰在此時,無聲地滑行到了警戒線外圍。
車內的梁瑜看到這一幕,原本平靜的臉上,瞬間籠罩上了一層寒霜
“停車。”
“梁書記,前麵全是泥漿,車子還能往裏挪一挪……”司機小聲建議。
“我讓你停車。”梁瑜的聲音依舊不大,但車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司機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一腳刹車踩死。
車還沒停穩,梁瑜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哢噠”一聲推開了車門。
沒有任何猶豫,那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直接踩進了一腳深的黑褐色泥漿裏。
冰冷的泥水瞬間沒過了腳踝,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邁步就走。
副駕駛上的李雲反應極快,作為省辦緊急抽調來的臨時大秘,李雲的政治嗅覺和執行力都是頂尖的。
在車停穩的瞬間,他已經抓起一把黑色的大雨傘,推門、下車、撐傘,動作一氣嗬成。
“嘩啦——”雨傘撐開,李雲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將傘舉到梁瑜的頭頂。
這是做秘書的本分,也是官場的規矩——領導不能淋雨。
然而,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的腳步猛地一頓。
前麵的梁瑜走得太快了,快得帶著一股子怒氣。
雨水瞬間打濕了梁瑜身上的那件單薄的白色襯衫和深色的夾克,將他的頭發淋得貼在額頭上。
讓他看起來不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縣級領導”,而更像是一個急行軍的戰士。
看到這一幕的李雲愣了零點一秒,隨即,他沒有再試圖衝上去遮雨。
而是放慢了腳步,跟在梁瑜身後幾個身位的地方追趕。
警戒線前。
那名中年幹部還在唾沫橫飛:“大局!要懂大局!你們這樣鬧,不僅救不了人,還是在給縣委添亂……”
“你是哪個單位的?”
一道沉穩、冷冽的聲音穿透雨幕,打斷了他的官腔。
中年幹部一愣,轉過頭,隻見一個渾身濕透、滿腿泥濘的年輕人站在身後。
這個年輕人雖然狼狽,但他身上那股子居高臨下的審視感,讓他心裏莫名一慌。
“我是紅星鎮黨委書記馬大炮,現場維穩指揮!你是幹什麽的?這裏封鎖了……”
梁瑜沒有理會他的盤問,而是死死盯著馬大炮怒喝道: “你也知道是維穩?把槍口對準人民群眾,這就是你理解的維穩?
你是黨員嗎?你的黨性原則去哪了?麵對受難群眾。
不安撫、不幫扶,反而用警力恐嚇,是誰給你這樣的權力!?”
馬大炮被這一連串的政治質問打懵了,色厲內荏道:“你……你少唱高調壓我!市委張市長說了,死保警戒線……”
“我不管是誰的指示!誰也沒有淩駕在人民群眾之上的權利!”
梁瑜冷冷地打斷他,從口袋裏掏出那份已經被雨水打濕邊緣的紅頭文件,展開:
“我是梁瑜,中央選派的清台縣委副書記!”
他環視四周那些不知所措的警察,聲音陡然拔高: “奉省委沙瑞金書記指示,即刻起,接管清台縣黨政全麵工作!”
“省委任命”、“沙書記指示”。
這兩個詞一出,現場的氣氛瞬間變了,馬大炮的臉瞬間慘白,雙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
周圍的治安員們麵麵相覷,隨後不約而同地垂下了手中的警棍,立正站好。
梁瑜沒有再看馬大炮一眼,對著身後的李雲揮了揮手,語氣冷漠道:
“通知省紀委隨行同誌,把馬大炮帶下去,就地停職,接受組織審查。”
沒有打罵,沒有動手,僅僅一句話,一個正科級的一把手,就在雨夜裏宣告了政治生命的終結。
處理完官僚,梁瑜轉過身,麵對警戒線外那幾百雙驚疑不定的眼睛。
他臉上的寒霜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痛。
他大步走向警戒線,雙手用力一揮: “把線撤了!讓鄉親們過來!”
負責警戒的縣特警隊長滿頭冷汗,結結巴巴道:“梁……梁書記,這……這些人情緒很激動,萬一衝撞了您……”
“我讓你撤了!”梁瑜猛地轉頭,怒目圓睜,聲音陡然拔高:“他們是受害者的爹娘!是遇難者的妻兒!
不是暴徒!我說過,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把槍口對準自己的人民!撤!”
這一聲怒吼,震得特警隊長腿一軟,連忙揮手:“快!撤!都撤開!”
深藍色的警戒線,在權力的威壓下迅速向兩側退去。
警戒線一開,並沒有發生想象中的混亂衝擊。
因為梁瑜已經主動走到了家屬群的最前麵。
一位滿頭白發、渾身濕透的老大娘,顫巍巍地想要下跪:“領導……領導救救我兒子啊……”
梁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人, 他沒有嫌棄老人滿手的煤黑和泥水,而是雙手緊緊握住老人的手:
“大娘,您別跪,是我們來晚了,是我們組織來晚了。”
這一句“來晚了”,讓被阻攔整夜的家屬們強壓在眼眶的淚水在也忍不住,紛紛滑過了臉頰。
李雲適時地遞上擴音器,梁瑜接過後,直起身對著在場的所有百姓鄭重說道:
“鄉親們,我知道,大家心裏有怨,有恨!怨我們來得晚,恨有人瞞報!
我梁瑜今天把話撂在這兒!我這次來,就辦兩件事!”
他豎起一根手指: “第一,救人!從現在起,我就在井口守著!
井下還有一個兄弟沒上來,我就一分鍾不撤!
省裏的專家、最好的設備都已經到了,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絕不放棄!”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聲音陡然變得冰冷: “第二,抓人!不管是礦主,還是當官的,誰在這次事故裏有責任,誰搞了瞞報。
我梁瑜以黨性發誓,不管他官當到哪一級,不管他牽扯到誰,堅決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說到這裏,梁瑜將擴音器還給李雲,他退後半步。
對著在場的父老鄉親,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請大家,相信組織,相信黨!”
這一躬,勝過千言萬語,人群中原本壓抑的哭聲終於爆發出來。
但這一次,不再是對抗,而是傾訴:
“梁書記……我們信你!”
“嗚嗚嗚……終於有人肯管我們了,我的娃啊……”
“梁書記……您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
也就在這一刻,始終擠在人群中記錄現場的地方記者,迅速調整相機角度,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快門。
“哢嚓!”
清脆的快門聲在周圍壓抑的哭聲中微不可聞,但鎂光燈那瞬間的閃爍,卻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畫麵。
渾身濕透、滿腿泥濘的年輕書記,向著悲慟的群眾俯下身軀。
身後是撤除的警戒線和不知所措的官員。
前方,是數百雙含淚的、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