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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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初歇的鷹見峽,滿地狼藉,血汙浸透積雪。
    車隊已經停止了前進,隨行的官員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一個個上吐下瀉。
    隻有那些侍衛們在搭建帳篷。
    今夜按照趙瑗的吩咐,這支車隊不能再繼續前行了,因此他們走出了峽穀,到了穀口,尋了一處易守難攻的山頭,恰巧這山頭有一處村落,便借宿在此。
    清理戰場後,臨時駐紮的營地裏氣氛凝重。趙瑗裹著大氅,臉色蒼白,顯然剛剛吐過。
    他坐在篝火旁,裘興與段生侍立左右。
    “公爺,那人我們到底是殺還是真留來和湖州做交易?”
    段生詢問道。
    邵武在趙瑗的心理壓迫以及尋影衛的手段雙重摧折下早已崩潰,涕淚橫流地將江南知州洪天壽的陰謀和盤托出:
    私養上萬水寨私兵、勾結蘇州知州、挪用軍餉打劫漕運、貪汙腐敗……
    每一條都是滔天大罪。
    別說趙瑗了,就連裘興與段生聽了他們這些年來所做的那些惡事,都恨不得當場給他的脖子折了。
    “邵武那蠢貨,倒算掏空了他那點家底。”
    趙瑗指尖無意識敲擊著膝蓋,火光映著他眼底的冷意。
    “到底是江南富饒,能讓人生出這樣的膽子,肥到這般田地!養私兵、劫漕運、構陷殿帥……若非親眼所見,真難信江南糜爛至此!”
    “不過人還是留著吧,不要讓他輕易的死了,也好叫我們手上留著一張底牌,讓湖州知州也知道著急。”
    段生點了點頭,帶著趙瑗的命令退了下去。
    篝火邊隻剩下趙瑗與裘興兩人。
    這時先前欲言又止的裘興才沉聲說道:“邵武說李姑娘帶人接應了部分官員脫困……這消息與李姑娘那封信,倒是能對上。隻是眼下音信全無,處境必然凶險萬分。”
    “必須找到她!”趙瑗語氣斬釘截鐵,“不僅是晚舟,她和利州四義帶走的,極有可能是我們此行至關重要的線頭!有他們的幫助,我們才能撕開裂口,事倍功半。”
    裘興點點頭,但還是皺眉道:“可我們按行程應直抵湖州城下。若此時大張旗鼓搜尋,打草驚蛇不說,洪天壽狗急跳牆,恐會對被扣官員和…李姑娘更加不利。”
    “你說得對。”趙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所以,我們不如將計就計,留在這裏。”
    裘興精神一震,問道:
    “國公的意思是?”
    趙瑗思索片刻,便做出了部署。
    “既然被人襲擊,我們就派人快馬前往湖州,對湖州宣稱本國公於鷹見峽遇到山寨林匪襲擊,車隊傷亡慘重,加上本國公雖未受致命傷勢,但受驚之後加上傷勢牽動舊患,暈血症發作,身體虛弱,需就地休養數日。到時候就讓段生和茴香繼續假扮成我,吸引注意,營造出本國公滯留附近驛站靜養的假象。”
    “國公有理,此方法確實能夠拖延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尋找李家小姐。”
    趙瑗點頭,繼續說道:
    “至於我,則帶上你和幾名侍衛,喬裝打扮,秘密脫離大部隊,抄小路直奔湖州,你先前應該還有周必大和其叔父周折的聯絡方式,我們就與他們匯合!利用周家在江南漕幫的人脈,以商隊身份作掩護,查明李晚舟的位置,順便還能找機會探查水寨實情。”
    聽到趙瑗竟然要以身犯險,輕車簡從的深入湖州,裘興一驚,連忙說道:
    “公爺您這是否太冒險了一些,君子千金之身不坐危堂,您卻以身犯險,屬下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莫非覺得你護不住我?還是覺得我們身份會暴露?如果暴露身份,那也隻可能是你走漏了消息,莫非你會背叛我?”
    裘興連忙說道:
    “公爺,屬下怎麽會背叛您!”
    “那不就得了,就這樣安排了,明日等車隊進入驛站,停歇,我們就出發!”
    裘興無可奈何,隻能抱拳領命。
    臨安城宮殿,禦書房內。
    一盞孤燈在紫檀案牘上搖曳,將趙構的身影拉得細長而陰鷙。
    門外風雪呼號,殿內卻死寂得令人窒息。
    “哐當!”
    禦用端硯狠狠摜在地上,墨汁飛濺,嚇得跪在地上的內侍總管瑟瑟發抖。
    這一切都來自於他剛剛呈上的那份急報——來自於前往江南的建國公車隊。
    “洪天壽!秦檜!張澄!”
    趙構的聲音不再是威嚴的斥責,而是從齒縫裏擠出的、淬著冰碴的嘶吼,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徹骨的寒意!
    “原來朕真是被這群奸黨騙得團團轉!朕是哪裏對不起他了!身為當朝宰相,居然為了一己私利!和區區一介湖州知州狼狽為奸!豢養私兵逾萬,截殺欽差!劫掠漕運!視朕如無物?!他莫不是要做這江南的土皇帝?!”他顯然已經忘記了先前曾與秦檜的那些事情。
    寵信臣子的背叛讓他怒火中燒!帝王之怒,如山崩海嘯!
    整個禦書房內的溫度驟降,內侍總管噤若寒蟬,汗透重衣,恨不能將頭埋進磚縫裏。
    空氣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威壓與恐懼。
    趙構胸口劇烈起伏,他強壓著繼續往下看。
    當看到趙瑗化險為夷,反製敵寇,甚至生擒洪天壽的小舅子邵武審出驚天黑幕時,陰沉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笑意。
    帝王喜怒,形之於色,足以左右天下生死。
    那些內侍這才感覺勉強能夠透過氣來。
    “好!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趙構的聲音陡然拔高,先前雷霆般的怒意被激賞所取代,他忍不住在禦案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起來:
    “元永此子!臨危不亂,思慮縝密!非但未在襲殺中失了方寸,反能審出首惡,更在瞬息間定下如此妙策!深諳虛實之道,機變之能!此等心誌才幹,不愧是朕教出來的孩子!”
    “朕心甚慰!此番江南,或許真要靠他了。”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早年根本就沒怎麽管教過趙瑗,更多的時候是把心思放在了趙璩身上。
    現在倒好,見趙瑗足智多謀,就把功勞全都攬在了身上。
    那些內侍自然連連附和,拍起了趙構的馬屁,讓他十分順心。
    他放下手中的那份情報,揮了揮手,也徹底揮散滿室的陰霾。
    “都下去吧,朕知道範相與李光也等得著急,不過這件事情還屬機密,他們若是要問,便隻挑元永無礙的事告訴他們便可。”
    內侍們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躬身退出。就在內侍總管即將合攏殿門時,趙構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
    “等等。”
    內侍總管立刻停下腳步,垂手聆聽。
    “朕記得元永有暈血之症,他見了那般廝殺場景,可有發病?”這問題看似隨意,卻暗藏殺機。
    內侍總管連忙回稟:
    “回稟官家,據傳信的內衛奏報,當時峽穀中血汙遍地,情景駭人。國公爺生擒邵武後,便是在那般汙穢之地親審!期間已然麵色慘白,氣息不穩。但他為了審清洪天壽諸般罪狀,硬是強忍著眩暈不適,撐著審問了足有半個時辰!待到徹底撬開邵武之口,將其押下後,國公爺緊繃的心神稍懈,那暈血之症便再也壓製不住,這才暈厥了過去……”
    他頓了頓,語氣微鬆。
    “幸得侍衛裘興早有準備,隨身帶著禦醫特製的凝神定氣丸藥,立刻給國公服下。國公也隻暈迷了一刻鍾便蘇醒過來。醒後,顧不得身體虛弱難受,片刻未歇,便強撐著部署後續喬裝潛行、分頭行事之策。裘興反複勸阻,也被國公以‘機不可失’為由駁回了……”
    這一段內情曲折,被內侍總管說出來就像在聽戲文一樣,讓趙構聽得心情隨之緊張忐忑,起伏不定。
    他麵上的疑色消失,換上了激賞之色。
    “元永此子,竟能為朕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讓朕意想不到,待他此番事了,在江南立下大功歸來,朕要重重賞他!”
    趙構想了想,又慷慨揮手道:
    “之前替元永看病的太醫和帶了藥的裘興,也一並重賞!”
    內侍總管連忙領命,這才躬身離開。
    待退出了禦書房,內侍總管這才鬆了口氣,袖袍裏的手輕輕拈了拈一方錢袋,自言自語的笑道:
    “建國公,奴婢這次可算是幫了您大忙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