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折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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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太湖之濱,水網交織,船舶眾多。
雖然此時正值寒冬,但因其在大宋乃至華夏曆史裏極為特殊的漕運樞紐地位,無論春夏秋冬,這裏皆是一副人聲鼎沸的模樣。
一艘不起眼的平底商船靜泊在雜亂的貨船之中。
“到港下船!”隨著外麵的一聲吆喝,整艘小船內的夥計便動了起來。
船艙內,趙瑗,裘興,以及三名精悍的尋影衛早已換做了商隊夥計的裝扮,一名夥計湊到五人近前,將幾包沉重的貨箱向他們一推,小聲說道:
“爺,那些漕役我們已經打點好了,你們隻需要假裝搬貨物下去,沒人會管你們,到時候你們放了貨物,找個沒人注意的時機離開就行了。”
趙瑗點點頭,對那位夥計謝了一聲,正準備俯身去搬箱子,卻被裘興攔住。
“怎麽了?”
趙瑗不解,還以為裘興發現了什麽異樣,結果裘興隻是說道:
“公爺,您千金之軀,怎麽能搬這麽沉的東西,還是放著我來吧?”
趙瑗聽了,不由得瞪眼罵道:
“你是不是傻,我要是不搬,不就是明晃晃的目標嗎,沒事,你可別小瞧我,這段時間隨你練了一段時間武,這點重量我還是搬得動的。”
他說罷氣沉丹田,下腰用力,竟真的將這沉重的箱子給扛了起來。
雖然還是有些吃力,但趙瑗麵有得色的朝著裘興挑眉說道:
“你看,我就說我能行吧,還有,現在在湖州你們幾個可不要再叫我名字了,現在我叫趙眘,可記得了。”
幾人點頭,紛紛扛起了木箱和趙瑗一道下了船。
那些漕役果然如夥計所說,打點過後便不再刁難,幾人順利繞過盤查,悄無聲息的混入城。
雖然碼頭人來如織,可湖州城內卻不似漕運處那般熱鬧,幾人才一入城,便感受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和緊繃。
如今湖州城中似乎正處於戒嚴宵禁裏,此刻天色尚未全暗,然而街道上的行人卻是少得可憐,就算有,也是腳步匆匆,急著趕回家中。
沿街店鋪雖然還在做著生意,但看那些夥計的模樣,連叫賣的打算都無,顯然興致缺缺。
隻有偶爾經過的巡邏差役腳步聲在清冷的空氣中回蕩,伴著身上驚鈴碰撞的叮當聲,打破了黃昏的沉寂。
“情況比想的還要嚴峻,我兩天前離開時還未這樣。”
裘興壓低了鬥笠邊緣,在趙瑗身側低語,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身體緊繃如蓄勢待發的獵豹。
趙瑗微微點頭,沒說話,目光深沉地觀察著這座表麵平靜卻暗藏洶湧的城池。
他們剛剛像民國諜戰片的情報人員一樣,在一批巡查經過的時候,險之又險的閃身躲進了一處小巷內,避過了那些差役的視線。
這無處不在的緊張氛圍,印證了邵武的供述,也預示著洪天壽已然察覺到危機的逼近,正不顧一切地想要掌控局麵,搜尋失蹤的官員,尤其是那個攪局的“女人”——李晚舟。
這更堅定了趙瑗覺得李晚舟手上有什麽重要信息的直覺。
否則洪天壽不會搞得整個湖州城滿城風雨。
裘興帶著他們穿過幾條冷清的街巷,最終來到一處靠近碼頭的僻靜貨棧後院。
推開門,早已在此等候的周必大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焦急與期待混合的神情。
“先生!”
周必大低聲喚道,他身旁是一位身材微胖,氣度沉穩的中年人,正是其叔父周折。
“國公冒險親至,一路辛苦。”
周折目光在趙瑗身上停留片刻,隨即抱拳行禮,動作幹練,雖著商賈服飾,卻難掩其行伍曆練過的痕跡。
“有勞周老板、必大冒險相幫,不過如今不必叫我國公,隻需叫我化名趙眘即可。”
趙瑗擺手說道。
周折也不遲疑,自然知道此刻多一個化名,就能多一份保障的道理,他從善如流地說道:
“趙眘小兄弟,你來的時候有些不太趕巧,這幾天也不知道洪天壽發了什麽瘋,讓人把整個湖州像瘋狗似的癲了個個頭,現在外麵全是在搜查的,隻是暫時不知究竟在搜查什麽,這時候進湖州實在太過危險。”
“沒有辦法,時不我待,必須行險招。”趙瑗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先前你們聯絡的水寨,可有消息?”
周折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先前就與趙瑗接觸過,對這位侄子的先生十分敬佩,見他如是說,便立即回道:
“趙眘小兄弟說的沒錯,非常時刻就該行非常之事!我們在接到提前傳信後,在下便緊急聯絡了幾位肝膽相照的漕幫兄弟。其中有一位船老大,水性極佳,為人仗義,更兼熟悉太湖各處暗流礁石。他知道此事後,昨夜已經冒險潛入了你說的那個被圍困的水寨。”
趙瑗眼睛一亮,他沒想到周折竟然已經在他們來之前,便做出了行動,實在是讓他又驚又喜。
喜的是周折如此行事,效率之高,能夠替他們省下大量本就不充裕的時間。
這場行動本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比的就是他和湖州雙方誰最先發現對方的秘密。
趙瑗的秘密自然就是那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計謀,一旦被識破,那麽等洪天壽反應過來,抓捕趙瑗的時候,他恐怕在劫難逃,即便逃了,那也代表著這次江南之行將以失敗告終。
而洪天壽的秘密,自然就是能夠被趙瑗用來,兵不血刃的瓦解掉整個江南官場的貪腐證據!目前來看,這個證據極有可能已被先前的胡銓拿到手,並轉交給了水寨中留下來的幾名官員。
因此趙瑗這次要比的就是速度,他要和洪天壽來一場賽跑。
但驚的卻是周折居然將事情告訴了旁人,這極有可能增加他泄露行蹤的風險。
似乎是看出了趙瑗的憂慮,周折說道:
“趙眘小兄弟你且放心,我安排的那幾位兄弟都是曾經和我一起從軍過命的交情,他們的為人我能以性命相保,而且我並未透露目的,隻是說我親戚家的姑娘被困在水寨裏,想要拜托他們查查究竟發生了什麽和那姑娘的蹤跡而已。”
聽到周折如此說,趙瑗這才安下心來,苦笑一聲說道:
“不是我不放心周叔行事,隻是如今局勢實在是太過凶險,小心駛得萬年船,那位船老大可有消息傳回?”
周折繼續說道:
“我那兄弟趁夜色泅渡,通過平日裏無人敢潛耳朵暗礁急流逆流進了水寨,找到了那水寨債主,打聽到了消息,確實有人帶著幾位員在他們寨主掩護下逃脫了官軍的圍捕!而且……帶走他們的,正是那位出手淩厲、極其厲害的李姑娘!”
雖然早有猜測,但直到這時,趙瑗才算是真正確認李晚舟與利州四義匯合並且已經脫險的消息,讓他心頭一鬆,仿佛卸下了一塊大石。
他眼中精光閃爍:
“太好了!他們現在何處?可安全?”
周折麵色凝重地搖頭:
“船老大問及去向,那寨主也不甚清楚,隻說利州四義護著幾位文官,行動不便,李姑娘雖然厲害但也不敢托大,隻說自有辦法暫避風頭,隨後會想辦法聯絡。寨主推測他們絕不可能在官軍嚴密搜查下立刻遠走,多半還在湖州地界某處隱秘之所藏身,等待時機。而且……”
趙瑗點頭,他思索片刻說道:
“那些官員加上協助其逃脫的人加在一起,恐怕接近十人之數,估計還有人在逃脫途中受了傷,所以每天消耗的糧食、藥品絕非小數目。十個人的吃喝拉撒瞞不住有心人,尤其在這等戒嚴時期。若有人有心排查,洪天壽的鷹犬未嚐不能從柴米油鹽的采買中發現蛛絲馬跡。”
他揉了揉眉心,繼續說道:
“現在看來,洪天壽暫時隻是在湖州城內挨家挨戶的嚴查,看那些差役的行動,似乎還沒意識到這個法子,而我們並沒有辦法調動湖州內部的官差和他們一樣追查,隻能另辟蹊徑,他們日耗巨大,必有采購!這是我們唯一能查的突破口!”
周折不等趙瑗說完,已然意會,接口道:
“趙眘小兄弟說的沒錯,這確實是條路子,而且湖州城內各業行會,尤其是米行、雜貨、藥鋪,都有我周家相熟的商號,乃至交情深厚的掌櫃。我等會就去聯絡他們,尋找將近日來大宗采購日常用品之人,隻要他們還在湖州地麵上采買,必能找到線索!”
周折的話語斬釘截鐵,充滿了自信,顯然在漕運和商界經營多年,這張盤根錯節的信息網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之一。
“嗯,正是如此,那這件事情就拜托周叔您那邊去做了,到時候隻需拿到消息,再排查一遍,應該就會有所收獲。”
“國公放心!這事情盡管交給我來做便是。”
“有勞周老板!此事若能成,必是雪中送炭!”
趙瑗鄭重道謝。
江南之行至今處處受製,終於得到周折這種地頭蛇的有力支援,無異於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燈。
不過雖然尋找李晚舟和利州四義是第一要務,但趙瑗並未忘記自己潛入湖州的另一個重要目標。
“周老板,除了尋人,我們還需摸清洪天壽在太湖私養的‘水寨’詳情。”趙瑗再次看向周折,“你方才提到漕幫那位船老大熟悉太湖地形?”
周折笑了起來,答道:
“國公若是想去探一探那私兵水寨的消息,我可安排,船老大說過,明日正好有一支前往蘇州的商船隊,其中有一艘船是咱家相熟的東主所有,可以搭載幾人以商夥計身份同行。此航線會經過洪天壽嫡係私兵水寨的勢力範圍邊緣。那些水寨設立關卡抽稅,商船行經時會被攔停檢查、繳納過路費。”
趙瑗聽得連連點頭,示意周折繼續說。
“洪天壽貪婪,又要維持水寨‘盜匪’的幌子,所以這‘抽豐’的規矩定得很死,過往船隻無人敢免。我等雖不能靠得太近直接進入賊寨,但正好趁商船被攔下檢查之時,在船上暗中觀察!隻要國公不露行跡,偽裝得當,風險應當可控。若想看得更清楚些,尤老大說他水性好,甚至能趁著夜色或混亂,潛水稍微靠近些……”
還沒等周折說完,裘興已經上前一步,將周折的話語打斷:
“公爺不可!此計雖妙,但靠近太過凶險!船上觀察足矣!如果不慎引起注意,恐怕會適得其反。”
江南一行任務雖然重要,關乎大宋國運,但是在裘興看來,此刻身處敵人心髒地帶,首要的還是國公的安全。
至於大宋國運,對於裘興來說,那甚至和他無關。
隻是因為國公要救宋,所以他才幫助國公達成目的而已。
趙瑗亦知裘興憂慮所在,沒有堅持潛水探查,點頭道:“裘興所言極是。能登船就近觀察,已是意外之喜。周老板,替我多謝那位船老大。事不宜遲,今晚我們便在此休整,商討細節,明早出發!”
周折與周必大立刻應諾,領著趙瑗一行人進了裏屋,又讓人送來飯菜,詳細商討起來。
窗外的湖州城華燈初上,卻因宵禁而黯淡無光,唯有遠處洪天壽知州府的方向燈火通明,如同盤踞在夜色中的惡獸,正在貪婪的吞噬著南宋的財富與國運,將其化作反向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反噬其主。
然而,在這看似密不透風的鐵桶內部,一張由漕幫、商會構成的潛網已悄然張開。
趙瑗站在窗前,心緒翻湧,不斷思索著整個計劃的紕漏之處。
李晚舟的下落有了追查的線索,更關鍵的是,通往敵人核心堡壘的通道,正在打開一絲縫隙。
似乎前方道路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可他卻知道,自己隻是在和對方進行又一場豪賭。
賭誰能最快抓住對方的把柄和脈門弱點,誰就能在這場豪賭之中徹底擊潰對手。
隻是這次的計劃還是太過凶險了,就連自覺精於籌謀的趙瑗都覺得,自己對此次行動沒有十成的把握。
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計算著可能出現的情況,直到實在抵不住困意,這才靠著床邊沉沉睡去。
太湖深處,洪天壽那些豢養私兵、偽裝成水匪的“水寨”,即將在明日“商船”的航程中,首次揭開其神秘麵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