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何人定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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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紗,從天邊緩緩降落,將白馬寺的飛簷鬥拱,染上了一層鉛灰。
庭院裏的風,不知何時變得更加凜冽,卷著積雪,在石板路上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聲響。
蘇枕雪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像是被人用粗麻繩捆紮,透不過氣。
了塵打開了禪房的門,蘇枕雪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
昭寧幾乎是跳起來的,她快步跑到蘇枕雪麵前,輕柔地抓起她的手。
她哭過。
眼角殘留著淚,微微泛紅的眼眶裏,閃爍著光。
“姐……出事了……”
蘇枕雪心頭猛地一跳,她緊緊回握住昭寧公主冰涼的手,帶著她坐下,為她倒了杯水:“你慢慢說,怎麽了?”
昭寧公主目光掃了一眼了塵方丈,後者依舊閉目撚珠,仿佛未曾察覺到這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些驚心動魄的消息,從牙縫裏擠出來。
“北疆……北疆失守了茶馬穀!”
這五個字,如同五雷轟頂,砸在蘇枕雪的心頭。
茶馬穀,那是北疆通往西域的咽喉,更是大景與異族進行茶馬互市,穩定邊境的重要關口。
一旦失守,意味著北疆門戶大開,腹地將直麵敵軍鐵蹄。
她身體一顫,幾乎坐立不穩。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從她的指尖,一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將她整個人都凍僵了。
茶馬穀。
裴知寒曾在夢中,指著輿圖,特意點出的那個地方。
他說,那裏是四戰之地,補給線過長,一旦被斷,便是死局。
那片戰場上的血腥與寒冷,像是瞬間跨越了萬裏之遙,穿透了重重雪幕,抵達了她的心尖。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曾與她同飲烈酒,同食風雪的北疆將士,如何在冰冷的雪地裏,被敵人的鐵蹄碾壓。
她想到了父親,那個常年鎮守北疆,將一切奉獻給邊境的男人。
茶馬穀,如同他生命的延伸,承載著他畢生的心血與榮光。
如今穀口失守,他的心,該有多痛?
“皇城……皇城已經亂了。”
昭寧公主的聲音,帶著哽咽,卻不敢放肆哭泣。
“父皇震怒,日日召集群臣議事,卻……卻毫無對策。”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對父皇的失望,以及對眼前局麵的無力。
“軍中……軍中已經連續幾次敗報。父皇……父皇在嚴家父子的勸說……下令,斷了北疆的糧草……那些該死的狗賊,他們…他們竟如此喪心病狂!”
昭寧公主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仿佛要將心中的恐懼與憤怒,盡數宣泄而出。
“這幾日,甚至有傳聞……陛下有心……有心換帥!”
蘇枕雪的心,如同墜入萬丈冰窟。
撤換父親,這絕不可能。
父親戎馬一生,為大景鎮守邊疆,功勳卓著,忠心耿耿。
即便是糧草案,也未曾動搖他半分。
可如今,僅僅因為幾場敗仗,陛下便要動此念頭?
她立刻想到了慧明大師那恐懼而含混的囈語。
“蕭家隻是……隻是推出來的……”
“背後……背後還有人……那個人……權勢滔天……他……他能通天……”
這根本就不是北疆的戰事,這分明就是針對蘇家的陷阱,針對父親的陰謀。
一步一步,將蘇家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蘇枕雪隻覺得渾身冰冷,手指緊緊掐進掌心,疼痛感讓她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
終於。
她冷靜了下來。
她的手不再顫抖,帶著一絲苦笑。
那個要他們家滅亡的人,是皇帝啊。
蘇枕雪緩緩闔上了眼睛,在這一刻,即便她再不願意相信,她都和自己妥協了。
蘇家。
早從一開始。
就踏上了一條注定無法活下去的路。
可是……
“姐姐!”
昭寧公主啜泣著:“怎麽辦……如果再沒有任何行動……北疆……北疆……”
“大師。”
蘇枕雪颯然起身,望著了塵:“枕雪想和您求幾件東西。”
了塵合十恭敬地作禮:“郡主請講。”
“筆墨。”
蘇枕雪回身,坐在了那方書桌前,仔細地回憶起當時裴知寒親自教她的那張圖紙。
“昭寧。”
她吩咐著:“麻煩你差人去一趟靖國公府,叫阿黛來。”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阿黛站在屋外,心急如焚。
昭寧來來回回踱步,粉嫩如玉的手指,都被她按出了幾道紅印。
唯有了塵仍舊一臉從容,捧著熱茶,事不關己一般,小眼睛深深地藏在笑紋與白眉之中,笑眯眯的和善,看向阿黛時,眼睛發出一點光,好像是有無限的智慧,卻不肯一下子全放出來似的。
阿黛看到了那雙眼神,恭敬地走過去,臉上是遮不住的難受:“主持,您能幫幫小姐麽?”
“該幫她的人並非是老衲。”
了塵歎了口氣:“凡塵俗世僅憑郡主一人,便可遊刃有餘,可這邊關將士又豈能是旁人插得上手的?老衲在北疆也無故交更無新朋,如何能幫得上忙呢?倒是姑娘不也是北疆人嗎?”
阿黛滿心憂愁,不解大師口中禪機,天真的臉追問著:“我是北疆人,可十幾年都未曾回去過……我家幾個……本就都是無依無靠的野草,幸遇小姐垂簾,這才有了如今這般日子,我……我想幫忙,卻也和大師一般,沒有故交,也無新……”
說到此時,阿黛一愣。
他……
了塵笑了:“看來姑娘倒是想起一個朋友,這朋友未免也太難以想起,恐怕你們的關係並不好。”
阿黛凝視著了塵,心裏卻在翻江倒海。
他到了嗎?
他在北疆好嗎?
這一次的戰事有沒有出錯?
他會不會……
頓時,那顆心狂跳起來。
禪房的門開了。
蘇枕雪麵如寒霜走出房間,手裏抓著一個包裹。
包裹很輕,可到了阿黛的手中,她卻感覺無比的沉重。
“阿黛。”
蘇枕雪按著包裹,一字一句交代著。
她說的很慢很慢。
“你快馬加鞭直去北疆。”
“務必將此物交給我父親。”
“這裏麵的東西,幹係著北疆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