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搖了搖頭，神色平靜：“不是拒絕，隻是……尚未想清楚。”
    謝明璃輕輕點頭，指尖撥動蓋碗，清音脆響。
    “青雲擂的勝者，固然可得《九霄雷典》，可那隻是表麵。”她語氣不緊不慢，目光望向棋盤，“真正的落子之處，是勝者將被認定為下一任鎮武司主將。”
    楚寧眉頭微蹙，低聲道：
    “鎮武司……到底是什麽？”
    謝明璃收回視線，緩緩道：
    “北境的刀鋒，寒霜中的影子。他們不歸王朝軍製所統，卻掌控著大乾境內最精銳的武者力量。”
    她頓了頓，補充道：
    “鎮武司由武侯府直轄，諸方宗門、世家皆需忌憚。你可理解為，一個不在明麵上的王朝武力支柱。”
    楚寧沉默片刻，眼底浮現一絲思索之色。
    謝明璃繼續說道：
    “青雲擂，從來不是為了一本秘籍而設。各方天驕借此搏得鎮武司的目光，借勢而起。王千絕、離火宮、寒山派的子弟……皆如此。”
    楚寧將茶盞緩緩放下，聲音低沉：
    “那我若入其中，能得什麽？”
    謝明璃看向他，語氣鄭重：
    “你會受到官方的庇護，你的家人也將受武侯府保護，王家等勢力再難輕易動你。你還將有機會拜入高階武者門下，接觸真正的修行核心。這些……遠非你一個人，可以憑空撬動。”
    楚寧靜默不語，指腹緩緩摩挲茶盞邊沿，茶水輕晃，折出微微波光。
    他心知，若真如謝明璃所言，這確實是一次抉擇——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阿姐的安危。
    盞底茶漬交錯，他微微一怔，隱隱似見一道未成之卦，像水火交錯，卻未融合。
    他抬眸，正對謝明璃望來的目光。
    她不語，隻將手中一枚黑玉棋子輕輕彈入香爐，香灰飛揚而起，化作淡淡煙氣，彌散於燈火之間。
    楚寧緩聲道：
    “若我答應，便要以武侯府名義出戰？”
    謝明璃頷首，語氣平穩：
    “不錯。身份雖虛，但旗號足以。”
    楚寧沉吟片刻，終是點頭：
    “好，我去報名。”
    他起身作揖，語氣不卑不亢。
    謝明璃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隱入夜色，目光中卻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意。
    她倚在門邊，掌心垂落。
    腕上的翡翠鐲不知何時裂出一道細紋，一抹紅色悄然沁出，墜在青石板上，微微一爍，竟泛起一層幽淡藍光，旋即湮滅。
    她低聲呢喃：“果然還是開始了。”
    ……
    楚寧緩步走出武侯府，踏上青石街，沿街南行。
    晨光斜照，街道兩旁的簷角掛滿了象征青雲擂的旌旗，獵獵作響。
    行至一處廣場，已是人聲鼎沸、鼓聲轟鳴。
    青雲擂報名處設於廣場中央的天擂閣，一座九層巨閣如山如嶽，朱紅門扉敞開，雕梁畫棟之間不時閃過一抹武者的冷光寒芒。
    閣前立有高台，鐵欄圍繞，上方掛著布告——“報名須知”五個大字赫然在目：
    凡欲登擂者，須持宗門、世家或官府承認之推薦信；
    若為寒門散修，需經三位八品以上武者聯名擔保，並由端王府特使親自審核；
    無憑、無引、無籍者，擅登青雲擂者——斬。
    楚寧目光一凝，心中泛起漣漪。
    此處報名看似熱鬧，其實門檻森嚴，所謂“天賦為上”，終究不過是強者間的自娛遊戲。
    沒有靠山者，連踏足擂台的資格都難以企及。
    廣場四周，各大宗門設有駐點，寒山派、天雷宗、離火宮、王家……旗下弟子身披各色袍服，或昂首闊步，或靜坐閉目，氣勢逼人。
    隨處可聞關於《九霄雷典》與鎮武司的竊語低議，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火油殘氣與兵器的鐵鏽味，交雜成令人窒息的躁動氛圍。
    楚寧走近天擂閣門前，隻覺周圍目光森然，如利刃般在他身上掃過。
    他知道——這一關，不隻是報名，更是權力與資格的試煉。
    進入大堂，堂內議論聲此起彼伏：
    “寒山派聶青到了，據說已是十品上等巔峰，劍出無回。”
    “天雷宗更狠，連派三名真傳。那陸蒼雷修成了‘雷獄狂濤’，不知誰能擋。”
    “你們聽說沒有，王家三長老王崇山也親自來了，帶著王辰，還有三名入宗精英。”
    “王辰？‘焚天勁’那位？九品中等的王家妖孽？”
    人聲喧嘩之中，一聲慘叫驟然撕裂空氣。
    西北角，一名衣著寒酸的青年被人當場踹飛，撞在石柱上，口吐鮮血。
    他懷中推薦信在半空被雷火點燃，瞬間化為灰燼。
    “寒門野狗，也敢窺覷《九霄雷典》？”
    說話之人是個灰藍勁袍的高瘦青年，指尖繚繞雷光，目光輕蔑。
    靴底碾在那青年斷指上，血肉模糊。
    “規矩寫得清楚，無門無派者，不得入榜。”他嗤笑，“想走捷徑，下輩子吧。”
    楚寧步入堂內，目光掠過牆角，那裏斑斑血痕尚未幹透，七八道抓痕縱橫交錯，像是某種無形的警告。
    他不語，隻緩步向前。
    負責登記的灰袍老者抬眼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翻了翻手邊名冊，筆尖在“武侯府”三字上輕輕一頓，隨即嗤笑出聲。
    “謝家那邊昨日剛送來十人名單……沒你。”
    他抬高聲音，唇角掛著揶揄：
    “冒充武侯府？上一個這麽幹的，屍首還吊在北城門曬風呢。”
    周圍瞬間安靜一瞬，繼而爆出一陣哄笑。
    “他也配？”
    “武侯印都沒見過吧，敢來扯虎皮？”
    “怕不是想混進來撿便宜，嘖。”
    楚寧依舊沒說話，隻是指尖輕叩桌麵。
    “啪！”
    一縷雷勁無聲竄入登記桌，灰袍老者猛地一震，指節一顫，手中筆杆“哢嚓”一聲斷作兩截。
    他瞪大眼看著楚寧，臉色一瞬蒼白。
    就在這時，二樓樓梯上傳來沉穩腳步聲，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鼓點上，震得人心悸動。
    “嘖，楚家那條狗，還活著回來了。”
    王辰負手緩步而下，紫金華袍燦然奪目，腰間一串赤銅鈴隨步作響，聲音清脆卻仿佛帶著灼熱氣息。
    他站定樓梯盡頭，目光從上俯視，唇角噙著一抹冷笑：“一月不見，還敢拎著武侯府的名頭亂闖，你膽子倒是不小。”
    他抬手輕按虛空。
    一股灼熱氣浪瞬間擴散，楚寧隻覺四周空氣微微震蕩，仿佛無形之力自四麵合攏，熱浪翻湧如囚籠。
    皮膚下的霜雷之氣自發湧出，轉瞬又被高溫汽化成霧。
    “你以為越級殺了個封離，就能在青雲擂翻天？”
    王辰緩緩甩出一封信，那是正式的擂台入榜推薦，封麵染著幾滴已暗的血跡，寒玉印隱隱泛光。
    他一步步逼近，神情冷冽：
    “今日不是你報名，而是你該清楚——你不配坐這場棋局。”
    楚寧目光微沉，長身而立，一言未發。
    空氣悄然緊繃，像是風暴前的靜默。
    “打開看看。”
    王辰語氣輕慢，像在撥弄一隻即將斷翅的蝴蝶。
    楚寧緩緩拆開那封信，指尖微顫，仿佛已經預感到其中所藏的惡意。
    一縷細長的青絲首先落下，仍殘留著熟悉的藥香。
    隨之而出的是幾片幹枯的靈草——黃蘖、白芷、琥光藤，皆是阿姐慣用的手料。
    楚寧眼神一凜。
    王辰低低一笑，指尖焰光跳動，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些草藥，我記得她手上常有。隻可惜……昨天，她的手被火燙傷了，再也抓不穩這些東西。”
    “你想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嗎？”
    說罷，王辰屈指一彈，一縷焚天勁躍至空中，旋即化作一團燃燒的火影。
    火光扭曲間，竟浮現出一道模糊的影像——一名女子跪倒在地，發絲淩亂，雙手抱頭，身形蜷縮，微微顫抖。
    “啊……求你……”
    低啞而痛苦的聲音仿佛從火焰深處傳來，仿佛真有靈魂在烈焰中煎熬。
    楚寧瞳孔劇縮，指尖深深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胸腔中怒火與霜雷齊湧，似有冰雷咆哮於骨。
    “放心。”王辰嘴角勾起冷意，“她還活著。但如果你在青雲擂上輸了，她……可就不會這麽幸運了。”
    話音未落，楚寧體內霜雷之力轟然失控。
    鏽刀出鞘，雷光狂湧，一道蒼白冷電裹著殺意破空而出，直斬王辰。
    王辰神色微斂，焚天勁自掌心爆發，一道赤紅光柱如烈日穿空，與楚寧刀勢正麵撞擊。
    “轟！”
    熱與寒、焰與雷，在空中劇烈碰撞。
    極致的力量撕裂空間，交匯處爆出一圈耀目的光暈，掀起可怖的衝擊波。
    氣浪席卷四方，大廳內氣壓驟降，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地麵石磚轟然碎裂，宛如被雷火撕咬的蛛網。
    楚寧身形震退，腳下冰霜沿著地麵拖出數丈，寒氣凝結成晶。
    王辰則焰甲護體，腳下石板已被高溫熔化，岩漿般的赤紅液體緩緩流淌，燒出一片焦痕。
    四周武者早已驚駭後退，甚至有人跌坐在地，臉色蒼白。
    這一刻，誰都意識到——這不再是爭鋒擂前的小打小鬧，而是一場真正撕開底牌的死鬥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