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睜開眼，白發如雪垂落肩頭，隱隱透出一縷灼熱的金輝。
    他緩緩轉首，銅鏡中倒映出那對燃著金紋的瞳孔，也映出肩胛之上九道蜿蜒交錯的血色雷紋。
    它們仿佛活物，在靈力流轉間微微蠕動，如赤蛇遊走，如雷蛟沉眠。
    “混元劫……”
    他低聲呢喃，手掌覆上肩胛。指尖所觸之處，竟如按在天道法則之上，生出撕心裂骨般的刺痛。
    窗外，天色驟變，陰雲翻湧如巨浪，雷聲滾滾，仿佛遠古巨獸自蒼穹深處咆哮。
    雷雲中央，一團血色旋渦緩緩張開，一隻森冷而威嚴的雷霆巨眼自其中睜開，俯瞰人間。
    “竊天機者，當受混元劫。”
    古老的神音隨天威而落，蒼穹仿佛在這一刻對楚寧宣判。
    下一瞬，肩胛雷紋齊齊灼亮，血光透體而出，映得整座別苑如在血海雷獄。
    楚寧目光一凝，右掌虛握，玄陽火與霜雷在掌中交融，化作一道紫金刀芒，橫劈向那隻天眼。
    ——刀芒在接觸天眼瞳孔的刹那便湮滅無蹤。
    然而，天眼微微閉合前，卻有一滴血淚自中垂落，滴入庭院石地，凝為血印。
    【劫至之日：三十晝夜後】
    楚寧收掌，轉身來到玄鐵試劍石前，神色沉靜，指如刀鋒，輕劃而下。
    無聲。
    沒有金鐵交鳴，沒有火星四濺，劍石竟在無聲中被攔腰斬斷。
    切麵光滑如鏡，碎石倒影中，他的瞳孔閃爍著淡淡的日輪金紋，如神魔醒世。
    他凝視鏡中血紋，尚未從突破餘韻中回神，丹田處忽然傳來灼燒般的劇痛。
    他臉色瞬變，內視丹田——隻見氣海之中，一縷未被煉化的金紅火苗盤踞其間，宛若毒蛇吐信，貪婪蠶食著剛剛重塑的新生肉身。
    “怎麽可能……！”
    楚寧暴喝，指節扣住桌角，玄鐵案幾上竟被捏出五道深刻指痕。
    《混元煉體法》的金芒遊走全身，試圖壓製這火苗，豈料反如火上澆油，火苗頓時翻騰狂暴
    “呃啊——！”
    金紅火線自丹田炸裂，沿著脊椎逆衝而上，直入天靈。楚寧踉蹌跪地，肩胛處的九道雷紋扭曲變形，化作血鎖雷痕，竟開始順著心口蔓延。
    瞳孔之中，原本清明的日輪金紋染上血色，視野扭曲不清，空氣中甚至燃起了細密火點。
    “哢、哢、哢……”
    骨骼碎裂的聲音自體內傳出，新生的隕鐵龍脊竟被活生生灼出裂痕，血液沸騰翻滾，從毛孔噴出濃霧般的血氣。
    “混賬……連神令都壓不住了嗎！”
    楚寧咬牙切齒，艱難掐訣，試圖再次催動《混元煉體法》，卻發現體內靈力如野獸脫籠，不受控馭！
    與此同時，天穹之上那輪血雲再度漩渦般旋轉，似與體內烈焰互相感應。
    一道天雷帶著毀滅威壓，轟然劈下。
    “轟！”
    整個別苑穹頂被撕裂出一個漆黑豁口，雷電如龍，奔湧而下。
    楚寧身軀被狂暴餘波掀飛，撞入石壁，右臂焦黑垂落，仿佛枯枝，但下一瞬，卻又在玄陽之力的衝擊下極速重生。
    然而他卻臉色劇變。
    每一次血肉再生，金紅火苗便壯大一分。
    楚寧這才猛然醒悟：
    “我的身體，正被玄陽果……當作薪柴！！”
    他以為自己步步為營，以九轉玄陽果為契機，借助混元神令強行突破，隻為在絕境中鑄成新我。
    然而如今看來，他的所有謀算或許早已被命運嘲笑。
    火焰在笑，雷雲在怒，天道在注視。
    “難道……我終究還是錯了？”
    他喃喃低語，眼底卻沒有退縮。
    可是……
    人算，終究敵不過天算。
    此刻的楚寧，反倒成了九轉玄陽果的犧牲品。
    他脊柱猛然爆出如龍吟般的碎響，隕鐵龍脊在劇烈火毒中寸寸崩裂、又在雷紋雷火的交纏中強行重組。
    每一次斷裂重構，都引發一輪肉身與靈魂的撕裂，仿佛天道正在用最野蠻的手段，強行將他煉入某種代價未明的極限存在。
    與此同時，他的境界節節暴漲，如失控洪水狂湧而上。
    ——八品上等：
    毛孔噴吐血霧，灼熱的靈力在體外凝聚出三頭六臂魔神虛影，每一隻手掌中都托著燃燒的日輪，仿佛要燃盡人世。
    ——七品下等：
    瞳孔金紋裂化為九重，視野所過之處，連堅固的青銅藥鼎都熔為鐵水，整座防禦法陣在他氣息衝擊下碎裂如紙，根本無力承載。
    ——七品中等：
    白發化作赤金，發梢燃起不滅金焰。他狂笑著踏碎梁柱，唇角一揚，語聲滾雷：
    “王辰，你現在跪下，還來得及……”
    “哈哈哈……哈哈——”
    楚寧突然笑了，笑聲中帶著一種癲狂的淒厲。
    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力量嗎？
    而現在，這股力量以近乎荒謬的方式落到了他身上——輕而易舉，無需推演，無需籌謀，連代價都沒來得及談。
    可他呢？
    他馬上就要死了。
    靈魂被烈火蠶食，肉身在雷火中破碎重構，玄陽之火如同狂潮般撕裂著他新生的筋骨與神魂。
    劇痛如萬刃穿心，意識模糊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緩緩染上一抹深紅，血氣如潮，殺意如山，整個人仿佛化作一頭失控的荒古凶獸，隨時可能焚滅自身，也焚滅天地。
    “我要……灰飛煙滅了嗎……”
    意識瀕臨崩塌時，一幕畫麵突然閃現。
    那是在青陽縣曬藥的午後，阿姐鬢邊的碎發被微風撩起，指尖還沾著曬幹的藥草清香，陽光落在她笑意溫婉的眼角，像極了夢裏見過無數次的故鄉。
    “不——！”
    他喉間嘶啞怒吼，瀕死之間，一縷冰藍幽光自識海深處驟然炸裂，劃破血霧，劈開熾痛的海潮！
    極致灼熱的苦楚再次撕扯他的理智，靈魂仿佛被火線穿透。
    整個世界開始模糊、扭曲、崩塌，他的感知正一點點剝落，意識仿佛沉入無盡深海的黑暗之中。
    寂靜降臨。
    隻剩心跳，沉重而急促，在黑暗中如戰鼓敲響。
    就在他將被恐怖能量徹底吞噬的刹那，一道微光自識海深處浮現。
    最初，隻是一點渺茫的光。
    隨後，它愈發明亮，愈發溫柔，如星火微露，終成光輪。
    在那光芒的盡頭，一道倩影悄然浮現。
    她緩緩向他走來，衣袂飄然，步履如夢，美得不似塵世之物，眸中含笑，似月光落在心湖。
    她走近了。
    下一刻，溫軟的唇瓣輕輕覆上楚寧因劇痛而顫抖的唇角。
    那一瞬間，他仿佛置身深海，卻被渡入一口甘甜的氧氣。
    冰冷的血液開始回暖，瀕臨崩潰的識海被注入一道溫潤清泉。
    暴走的玄陽之火，在那吻中，驟然一滯。
    如有天上柔風，輕拂地獄之焰。
    如同，有人，替他承下了那原本注定燒盡一切的劫火。
    忽然，一股奇異的吸力自女子體內湧出，仿佛無形漩渦，瘋狂牽引楚寧體內暴走的玄陽能量。
    她的唇瓣如蜻蜓點水，輕觸他龜裂幹涸的唇角，金紅色的玄陽之力瞬間化作絲絲縷縷火線，沿著她的氣息逆流而入。
    每抽離一縷，楚寧的血氣便隨之一分枯竭，氣息急劇下墜。
    女子呼吸之間，竟有霜花浮現於唇角。
    下一瞬，楚寧七竅中逸出的火線匯聚空中，化作一條蜿蜒遊走的赤練蛇焰。
    楚寧的脊柱如被巨弓緊繃般發出嗡鳴，七品中等的靈力以潮退之勢迅速潰散。
    曾腫脹如魔物的麵龐驟然幹癟，焦黑骨骼之上浮現一層冰藍薄霜。
    銅鏡倒影中，他心口處那血色雷紋緩緩後縮三寸，宛若天罰暫時收回利刃。
    她那毛絨絨的狐尾輕掃他焦爛的右臂，伴隨所觸之處，一絲絲嫩肉悄然生長，宛若春草破土。
    尚未等他喘息，女子忽地扣住他後頸，絳唇重重壓下，貝齒咬破了他尚未愈合的下唇，血腥氣頓時在兩人唇齒間彌散。
    九條狐尾倏然張開，如鎖鏈一般纏住楚寧四肢，將他牢牢束縛。
    她的喉嚨吞吐間，楚寧體內那幾欲焚神煉魂的火毒，竟如溪流般被盡數引渡至她體內。
    楚寧瞳孔中的金色神紋一寸寸崩解，連隕鐵龍脊上的裂痕也在冰藍妖力的洗滌下逐漸愈合。
    他“看”見自己丹田深處的黑洞中，那團桀驁不馴的玄陽火苗，竟被九尾虛影纏繞、鎮壓，動彈不得。
    “味道……真好。”
    女子微微喘息，唇角帶血，妖媚至極，如雪中朱砂，美得攝魂。
    下一瞬，她忽然一掌按在楚寧胸口，將他推倒在融化的青磚地上。
    九尾虛影從她身後疾刺而出，貫入楚寧周身大穴；而那絳唇，則封死了他即將湧出的痛呼。
    這一次，不再是汲取，而是反向灌注。
    冰藍妖力如倒灌潮流般湧入楚寧體內，與殘餘的金紅火毒激烈交纏，在丹田處旋轉纏繞，凝結為一枚奇詭的冰火漩渦。
    楚寧的白發無風自動，發梢燃起一縷縷交錯的金焰與寒霜，整個人宛若身處極晝與極夜的交界。
    女子的虛影在他體內雷紋間遊走，最後在鎖骨之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吻痕。
    九尾猛地收緊。
    楚寧悶哼一聲，整條脊柱一震，火毒自喉間轟然散去。
    碳化的肌膚層層剝落，露出鮮紅如新生嬰兒的肌理。
    他的氣息，終於穩定在八品中等。
    混沌中，他的意識仿佛破開霧障，開始緩緩上浮。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溫度在回歸，靈識在清明，五感在複蘇。
    他艱難睜開雙眼，血霧彌漫的世界漸漸清晰。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張近在咫尺的容顏。
    女子銀發如瀑，垂落腰際，一雙幽深如冰湖的青瞳泛著攝人心魂的漣漪。
    眉心一道冰藍狐紋緩緩流轉，仿佛天地之間的靈氣都匯聚於她一身。
    她低頭，正輕輕吮吸他唇間逸散的金紅火息，氣息綿長、溫柔、致命。
    楚寧怔住。
    這一幕，他曾在幻境中見過。
    她的模樣——正是青瞳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