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1章 背水(8)

字數:4585   加入書籤

A+A-


    “是你!?”
    汴京!那支如同跗骨之蛆、攪得他後方天翻地覆的孤軍!
    糧道!那場如同毒蛇噬咬、讓他痛徹心扉的精準劫掠!
    揚州!那場以阿魯補和數千鐵浮屠性命為代價的驚天奇襲!
    就是他!
    就是這個看似文弱、眼神卻深如寒潭的宋人!
    金兀術猛地從座位上彈起!沉重的金甲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反手探向腰間,“鏘啷”一聲,那柄伴隨他征戰多年、飽飲鮮血的彎刀已然出鞘!
    刀光如匹練,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在昏暗的天光下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秦凡那依舊平靜端坐的頭顱,狠狠劈下!
    “秦帥——!”
    侍立在後、本就心神緊繃到極點的虞允文,瞳孔瞬間縮成針尖!
    他想要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
    就在那冰冷鋒銳的刀鋒距離秦凡白皙的脖頸僅有幾厘米,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帶起的勁風割斷幾縷發絲之時——
    “嗤!”
    刀勢,戛然而止!
    沉重的彎刀,帶著千鈞之力劈落的慣性,硬生生地懸停在了半空!刀尖,因力量的強行收束而微微顫抖,發出低沉的嗡鳴。
    金兀術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鷹眸,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秦凡。
    秦凡依舊端坐。
    他甚至沒有抬眼去看那柄懸在頸側、隨時能取他性命的彎刀。
    他的呼吸,平穩得沒有絲毫紊亂。他的眼神,依舊深如寒潭,不起半點波瀾。
    仿佛那致命的威脅,隻是一縷無關緊要的微風。
    這份在刀鋒之下依舊從容不迫、視死如歸的平靜,比任何咆哮和反抗都更讓金兀術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和……一絲被徹底輕視的暴怒!
    “你!”金兀術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壓抑著狂暴的殺意,從牙縫裏擠出,“就不怕某殺了你?!”
    這句話,帶著難以置信的質問。他征戰半生,從未見過如此狂妄、如此不知死活的人!
    直到這時,秦凡才緩緩抬起眼簾。
    他的目光平靜地迎上金兀術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臉上沒有任何恐懼,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洞悉的淡然。
    他那隻一直穩穩握著酒壺的手,終於動了。
    不緊不慢。
    清澈的酒液,如同一條細小的銀鏈,從壺嘴傾瀉而出,穩穩注入金兀術麵前那隻剛剛被他重重頓在桌上的空酒爵。
    酒香再次彌漫,與濃烈的血腥氣交織,形成令人心悸的詭異氛圍。
    酒滿,七分。
    秦凡放下酒壺,動作輕緩。
    他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冰珠墜地,穿透了戰場上的死寂,也穿透了金兀術的殺意:
    “大元帥若是殺了在下,”
    他微微一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金兀術身後那片肅殺的鐵浮屠軍陣,又仿佛穿透了更遠的虛空,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怕是……走不出這裏。”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
    金兀術握著刀柄的手猛地一緊!刀鋒再次發出危險的嗡鳴!
    他身後的鐵浮屠陣列也瞬間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兵刃摩擦聲!
    “狂妄!”
    金兀術低吼,眼中殺機更盛,“就憑你這殘城敗卒?!某數千鐵蹄,頃刻便能將爾等踏為齏粉!”
    秦凡沒有直接反駁金兀術的威脅。
    他隻是微微側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泗州城殘破的城牆,望向更深遠的南方,一笑。
    “大元帥,身為三軍主帥,你會將自己置於如此死地嗎?”
    你會將自己置於如此死地嗎?
    這句話,如同一麵鏡子,瞬間映照出金兀術自己內心深處那揮之不去的疑慮——這正是他麵對洞開的泗州城門時,那片刻猶豫的根源!
    也是他此刻刀懸秦凡頸側,卻未能斬下的真正原因!
    秦凡這句話,不是威脅,不是詭辯,而是赤裸裸地揭開了金兀術作為統帥最核心的思維邏輯:計算風險,權衡得失,絕不輕易踏入無法掌控的絕境!
    金兀術握著彎刀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響聲。
    那冰冷的刀鋒距離秦凡的脖頸依舊隻有幾厘米,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名為“理智”的天塹。
    秦凡的眼神平靜依舊,甚至帶著一絲洞悉的悲憫,仿佛在看一個陷入自己邏輯陷阱的困獸。他輕輕晃動著杯中殘酒,琥珀色的液體在昏暗中折射著微光。
    “某……”
    金兀術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鳴。
    他想怒吼,想反駁,想一刀劈了這個膽敢如此戲弄他的宋人!
    但“置之死地”這四個字,如同沉重的枷鎖,死死套住了他的手腕。
    他金兀術,大金國柱石,豈是莽夫?他深諳兵法,知曉“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的道理。
    汴京孤軍的襲擾、糧道的精準被劫、揚州阿魯補的慘敗……這些血淋淋的前車之鑒,無一不在提醒著他眼前這個宋將的可怕!
    他行事,必有後手!
    他敢如此托大,孤身坐在這裏,豈會沒有倚仗?
    難道這泗州城內外的屍山血海之下,真的沒有隱藏著致命的陷阱?
    難道……這本身就是另一個以自身為餌、誘他入城?
    無數的念頭在金兀術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每一個都指向一個可能的、致命的圈套。
    秦凡不緊不慢,自顧自的地斟酒。
    “大元帥,不妨坐下來談談。”
    這是何等的蔑視!何等的有恃無恐!
    “哼!”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哼從金兀術的鼻腔噴出。
    他死死盯著秦凡那張平靜得令人發指的臉,胸膛劇烈起伏著,如同拉動的風箱。
    終於!
    “鏘——!”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那柄飽飲鮮血、凝聚著金兀術滔天怒火的彎刀,帶著不甘的嗡鳴,猛地被他收回,狠狠插回腰間的刀鞘!
    動作決絕,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狂暴。
    他猛地一甩身後的披風,帶著一股凜冽的寒風,重重地坐回了秦凡對麵的位置!
    沉重的金甲撞擊在簡陋的木凳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那張被麵甲遮擋了大半的臉,隻能看到一雙鷹眸,此刻燃燒著屈辱、憤怒,卻也不得不暫時收斂的複雜火焰,死死地、如同實質般釘在秦凡身上。
    戰場,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遠處戰馬不安的響鼻聲,以及虞允文壓抑的咳嗽聲,在血腥的空氣中回蕩。
    秦凡仿佛對這一切渾然不覺。他提起酒壺,壺嘴微傾,清澈的酒液再次注入金兀術麵前的酒杯。
    這一次,酒液撞擊杯壁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大元帥,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