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像頭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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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懷瑾不答,指尖劃過輿圖上朱筆圈出的位置。那裏有棵百年合歡樹,前世每到花期,桑知漪總要撿落花曬幹縫香囊。
“二進的宅子住著憋屈。”謝鈞鈺叼著魚幹含糊道,“我們家還空著東跨院,要不?”
“不必。”白懷瑾合上輿圖,“小些清淨。”
更深露重時,白懷瑾獨坐書房。
案頭擺著新謄的房契,永修巷三十二號——與前世分毫不差。
他還記得桑知漪抱著貓兒美珠推開門時的模樣,杏色裙裾掃過門檻,驚飛梁間築巢的燕子。
“這棵合歡樹歸我。”她當時踮腳扯他玉佩穗子,“你住前院不許碰。”
後來,樹冠裏藏了她埋的梅子酒,說要等孩兒出生時開封。
可酒壇挖出來那日,靈堂的白幡正被北風吹得獵獵作響。
更漏滴到子時,謝鈞鈺翻牆進來時帶著滿身酒氣。
“知漪說永修巷的桂花糕最好吃。”他大剌剌癱在太師椅上,“明早給我裝兩匣帶走。”
白懷瑾研磨的動作一滯,朱砂濺在宣紙上。
前世每逢休沐,桑知漪總要差小廝往衙門送食盒。最底層永遠藏著桂花糕,用油紙包得方正,說是街角阿婆清早現做的。
“那家鋪子……”他遲疑著開口,“還開著?”
“你說王婆婆家?”謝鈞鈺扯鬆領口,“上月走水燒了半條街,如今在永修巷尾支了個新攤子。”他忽然眯起眼,“你怎麽知道那家鋪子?”
燭火“啪”地爆開燈花,白懷瑾望著輿圖上永修巷的位置,喉間泛起血腥氣。
前世走水那日,桑知漪冒著大雨去救王婆婆的孫兒,回來高燒三日,落下見風流淚的毛病。
“聽同僚提過。”他淡淡敷衍,指腹摩挲著房契邊角。
桑知漪最愛的青瓷魚缸該擺在東廂窗下,美珠常蹲在那裏撲騰水花。
謝鈞鈺醉眼朦朧地指著房契:“這宅子……”他打了個酒嗝,“風水真不好。”
……
暮色四合時,白懷瑾沿著青石板路踱步。
重生後避開前世種種差錯,反倒多出大把空閑。待回過神時,竟已站在秀隆街巷口——前世與桑知漪蝸居的小院前,斑駁門板上貼著泛黃的“吉屋出售”紅紙。
他指尖觸到銅鎖鏽跡的瞬間,往事如簷角滴落的雨水,一滴滴砸在心口。
當日用私房錢買下的梨花木屏風,桑知漪親手栽的葡萄藤,還有她總愛靠著打盹的竹搖椅...原來都刻在骨血裏。
“這是要做金屋藏嬌?”謝鈞鈺抱臂倚在書房門口,看白懷瑾將地契塞進暗格。
白懷瑾合上機關的動作頓了頓,“龍舟賽可還盡興?”
謝鈞鈺嘴角翹起:“你既去看了,該知道我那艘赤蛟舟多威風。”話音戛然而止。案頭書冊隨著衣袖掃落,木匣從白懷瑾袖中滑出的刹那,空氣突然凝滯。
大福樓特製的螺鈿漆盒靜靜躺在地上,蓋子上金粉勾的並蒂蓮刺得人眼疼。
謝鈞鈺彎腰拾起時,指尖都在發顫——盒裏躺著對玳瑁耳璫,與三日前他在白懷瑾枕下翻到的白玉耳璫款式一模一樣。
“又是耳飾。”他撚著冰涼的玳瑁片,笑得比哭還難看,“懷瑾兄這是要開首飾鋪子?”
白懷瑾慢條斯理整理著書冊,燭火在側臉投下陰翳:“喜歡罷了。”
“哢嗒”一聲,謝鈞鈺背在身後的手捏碎腰間的玉佩穗子。他盯著對方低垂的眼睫,聲音發緊:“那對白玉耳璫...送出去了?”
更漏聲突然清晰可聞。
“你猜。”白懷瑾抬眼時,眸中似淬了寒冰。
“我猜…”謝鈞鈺逼近半步,卻在觸及對方眼神時頹然退後,“我猜不到。”
案上燭火爆了個燈花。
“她沒收。”白懷瑾忽然開口,驚得謝鈞鈺猛然抬頭。
可那人已轉身推開雕花窗,夜風卷著這句話散在月色裏。
戌時三刻,桑知漪正拆開發髻,銅鏡裏映出魏婆子慌張的臉:“謝小將軍在角門桂花樹下候著呢。”
她隨手扯過件藕荷色襦裙,鬆鬆挽了個麻花辮垂在肩頭。
轉過遊廊便見謝鈞鈺杵在樹影裏,玄色勁裝沾著夜露,活像隻淋了雨的狼犬。
“可是有急事?”她伸手拂去他肩頭落花。
謝鈞鈺慌忙後退半步:“原是我莽撞,這麽晚還來打擾…”話沒說完,指尖忽然被溫熱包裹。
桑知漪牽起他的手往石凳去,發間茉莉香混著桂花甜,熏得人發昏。
“正嫌長夜無聊呢。”她將冰鎮酸梅湯推過去,腕上銀鐲叮咚作響,“說說,哪個不長眼的惹我們謝小將軍了?”
謝鈞鈺盯著琉璃碗裏晃動的月影,突然抓住她收回去的手:“若有人送你耳璫...你會收嗎?”
桑知漪怔了怔。
前世白懷瑾送的第一件禮物就是白玉耳璫,彼時她嫌太過貴重,直到死都沒來得及戴。
如今重活一世,倒是在謝鈞鈺贈的金簪與白懷瑾的耳飾間來回推拒。
“那要看是誰送。”她抽回手,故意嗔道,“若是街邊浪蕩子,自然要砸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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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鈞鈺眼睛倏地亮起來,從懷裏摸出個錦囊:“前日剿匪時得的戰利品,不是什麽值錢貨。”
話到一半卡住,錦囊裏滾出對紅珊瑚耳墜,在月光下豔得像血。
桑知漪噗嗤笑出聲,拈起耳墜對月細看:“謝小將軍剿的是東海鮫人麽?這般品相的紅珊瑚,宮裏娘娘都未必有呢。”
夜風忽然掀起她鬢邊碎發,謝鈞鈺望著那截白玉似的耳垂,喉結動了動:“我幫你帶上…”
謝鈞鈺的指尖懸在桑知漪耳畔,珍珠耳墜在他掌心泛著瑩潤的光。
“我第一次有些緊張,手笨。”他喉結滾動,“馬……馬上就好。”
桑知漪忍著癢意,感受他溫熱的呼吸撲在頸側。
“還是我來吧。”她奪過耳墜,指尖翻飛間已戴妥當,“好看麽?”
簷角銅鈴輕響,謝鈞鈺望著她素淨麵容。
月光在她眉間跳躍,恍如初見時她提著裙裾放紙鳶的模樣。
“美得…”他忽然攬住她腰肢,將人騰空抱起,“像偷溜下凡的仙娥。”
桑知漪摟住他脖頸,石榴裙擺掃過青磚。
前世她為取悅白懷瑾學盡媚態,卻不及此刻半分真心。謝鈞鈺的眸子映著燭火,似要將她刻進眼底。
……
端午龍舟的鑼鼓聲猶在耳畔,桑知漪已伏案三日,熱火朝天地籌備香飲鋪子。
魏墨茵送來的賬冊堆成小山,她朱筆勾畫處,皆是前世錯過的商機。
“一樓設雅座,用花梨木隔斷。”她蘸墨繪出草圖,“後院挖個小池養錦鯉,夏日聽蟬,冬日賞雪。”
魏墨茵咬著筆杆笑:“再請兩個清倌人彈曲兒,保管那些酸秀才把銀子掏空。”
桑知漪筆尖頓了頓:“姐姐不怕你的世子郎君掀了鋪子?”
“他敢!”魏墨茵叉腰瞪眼,“上月他生辰,我送了整套馬具,花的是自個兒嫁妝銀子!”
窗外忽然傳來馬蹄聲。
謝鈞鈺拎著食盒翻牆而入,玄色勁裝沾了滿身槐花:“城西新開的酥油餅,趁熱嚐嚐。”
桑知漪就著他手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邊:“嗯,比東市王婆家的還香。”
魏墨茵酸溜溜道:“謝小將軍好偏心,怎不給我帶一份?”
“長泰侯世子正在前廳。”謝鈞鈺挑眉,“扛了兩大箱西域葡萄酒,說是給夫人解悶。”
“當真?算他有良心!”魏墨茵故作傲嬌地癟了癟嘴。
桑知漪掩著唇輕笑:“姐姐嘴上嫌棄,心裏甜著呢。”
“謝小將軍。”魏墨茵眼風掃過桑知漪袖口搭在人家臂彎的模樣,“原是我沒眼色,早該把桑大掌櫃的還給你。”
謝鈞鈺撩袍落座,“魏姑娘說笑了,我不過是掌櫃的跟班。”
“那正好。”桑知漪將茶盞往他跟前一推,“去把今日的茶錢結了。”
“遵命。”謝鈞鈺當真摸出荷包,指尖捏著銀角子轉圈。
陽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倒真像個守著掌櫃的俊俏夥計。
魏墨茵瞧著這對璧人,檀木桌上映著交疊的衣袖影子,忽然想起前日看的話本子——昆侖山上的神仙眷侶約莫便是這般模樣。
“北瓦新來了個皮影戲班,要不我們仨一塊去瞧瞧熱鬧…”桑知漪話沒說完,魏墨茵已經起身:“侯夫人該傳晚膳了。”
她腕上翡翠鐲子晃得急切,長泰侯府晨昏定省的規矩是出了名的嚴苛。
待人走遠,謝鈞鈺突然湊近半尺:“我母親最煩立規矩,新婦過門隻管睡到日上三竿。”他鼻尖幾乎要碰到桑知漪鬢邊的絹花。
“誰問你這個?”桑知漪作勢要擰他耳朵。
“自然是我同未來娘子說的。”謝鈞鈺笑著躲開,玄色靴尖勾住她裙角。
兩人笑鬧著往外走,迎麵撞見掀簾進來的白懷瑾與戚隆。
“鈞鈺!”戚隆嗓門亮得像銅鑼,待看清謝鈞鈺身側的人,手裏茶盞差點摔了——白懷瑾立在雕花屏風旁,像尊玉雕的煞神。
謝鈞鈺渾然不覺,還在顯擺:“正要去看皮影戲,懷瑾可要同去?”
戚隆後頸發涼,搶著打圓場:“我們還有要事商議,你們快…”話沒說完就被白懷瑾截斷:“不去。”
這聲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戚隆偷眼瞧桑知漪,見她垂眸擺弄腰間禁步,連個眼風都沒往這邊掃。倒是謝鈞鈺這木頭,還樂嗬嗬地攬著人往外走。
雕花門簾嘩啦一響,茶香裏混進絲甜膩的桂花香。
戚隆盯著白懷瑾捏得發白的指節,趕緊扯開話頭:“我爹非要我進翰林院。”
白懷瑾仰頭飲盡杯中殘茶。
前世戚隆在翰林院蹉跎八年,直到調入戶部管漕運,才顯出治世之才。他屈指叩著黃花梨桌麵:“聽我的,去戶部任職。”
“當真?”戚隆眼睛瞪得溜圓,“可父親說…”
“令尊看的是清貴,你要的是實幹。”白懷瑾拎起酒壺斟滿,“戶部員外郎雖是從五品,但掌天下田賦戶籍。上月江淮水患,聖上正愁沒人理清賑災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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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隆聽得熱血上湧。
他自幼跟著父親查賬,最擅從數字裏揪蠹蟲。前日還因算盤打得太響被翰林院掌院罵“匠氣“,這會兒倒成了優勢。
“懷瑾啊懷瑾!”戚隆拍著大腿直嚷,“你怎知我連做夢都在打算盤?上月兵部那筆撫恤銀…”他突然噤聲,訕笑著摸鼻子。這些朝堂秘辛本不該在此議論。
白懷瑾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
暮色裏,謝鈞鈺正扶著桑知漪上馬車,玄色衣袖籠著藕荷色裙裾,像護著朵嬌嫩的花。
他的心,又是一陣揪著疼!
白懷瑾執壺的手背青筋暴起。
洞庭春酒液傾入盞中,濺起的水花沾濕了玄色袖口。
“夠了,懷瑾!”戚隆按住第二壺酒,“前日你醉倒在回廊,袍子都叫雨浸透了。”
白玉盞砸在青石磚上。白懷瑾抬眼,眸中血絲如蛛網:“與你何幹?”
戚隆想起那日暴雨中的白府。
竹榻上的人影單薄如紙,月白袍角浸著葡萄酒漬,像幹涸的血。風卷著雨絲撲滅燭火時,白懷瑾忽然輕笑:“她最愛這種天氣。”
“謝鈞鈺待桑姑娘極是上心。”戚隆硬著頭皮勸,“前日也是為了她才報名參加的賽龍舟,他們肯定會成親的…”
“嘩啦——”
酒壺橫掃過案幾,碎瓷迸濺。
白懷瑾霍然起身,襟前酒漬蜿蜒如淚:“成親又如何?”
戚隆駭然後退半步。
此刻的白懷瑾像頭困獸,全然不似平日端方持重的模樣。
“你瘋了?”他壓低嗓音,“那可是你好兄弟的未婚妻!”
廊外忽起驚雷。
白懷瑾盯著掌心被瓷片割破的傷口,前世洞房夜的畫麵與此刻重疊——桑知漪鳳冠霞帔坐在喜床上,合巹酒裏被他摻了迷藥。
“她會回來的。”他喃喃自語,血珠滴在青磚縫隙,“隻能是我的妻…”
戚隆背脊發涼。
這樣的白懷瑾陌生得可怕,仿佛皮下藏著惡鬼。
瓦肆方向傳來絲竹聲,白懷瑾猛然推開窗。夜風裹著脂粉香撲麵而來,他仿佛看見桑知漪倚在謝鈞鈺懷中巧笑嫣然。
“備馬!”他抓起披風就要往外衝。
“你去了能如何?”戚隆死死拽住他衣袖,“讓她更厭你?”
白懷瑾身形一僵。
“回家。”他甩開戚隆的手,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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