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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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衝啊!”臨川公主攥著桑知漪的袖口直蹦,鑲寶護甲險些刮破流雲錦。
最後一球破門時,日頭正懸在晉王蒼白的臉上。
“贏了!”臨川公主甩著香帕歡呼,鬢邊累絲金鳳釵都歪了,“可比在宮裏看嬤嬤們踢毽子有趣多了!”
桑知漪遞上冰鎮梅子湯:“殿下平日不出宮散心?”
“母妃總說外頭有拍花子的,不放心。”公主啃著水晶糕含混道,“上回給白懷瑾下藥還是趁著宴席…”她突然瞪圓杏眼,“這事可不許說出去!”
桑知漪忍俊不禁。
尋常貴女說這話該是矯情,偏這位公主理直氣壯得像在討論晚膳用炙羊肉還是燒鵝。
蟬鳴震耳欲聾,楚瀾曦突然搖著湘妃竹扇湊近:“快給本宮算算,今日運勢如何?”
桑知漪望著看台上玄色官袍的身影,以絹帕掩唇:“殿下鴻運當頭。”
“當真?”楚瀾曦杏眼發亮,“你瞧見白大人了沒?他那張禁欲臉…”
她忽然壓低嗓音,“話本裏說這種男子最是悶騷,本宮定要撕了他那層假正經的皮!”
桑知漪險些被茶水嗆住。
前世白懷瑾在床笫間的確判若兩人,可這話從公主口中說出,怎麽那麽好笑呢?
“殿下慎言。”她瞥見楚瀾曦額間細汗,“可是中了暑氣?”
楚瀾曦扯開衣領:“還不是這勞什子束胸…”她忽地抓住桑知漪手腕,“陪本宮更衣去!”
更衣室內冰鑒冒著白氣,楚瀾曦邊解衣帶邊嘟囔:“母妃非說女子胸脯太顯眼不成體統,本宮看她是嫉妒。”
桑知漪慌忙捂住耳朵。
屏風後傳來窸窣聲,楚瀾曦換了件月白襦裙蹦出來:“走!騎馬去!”
馬場塵土飛揚,楚瀾曦翻身上了赤焰駒。
棗紅馬鬃在烈日下泛著金光,襯得她紅衣似火:“知漪快來!”
桑知漪望著看台上謝鈞鈺焦急擺手,故意慢吞吞係著帷帽:“臣女衣衫不便…”
“沒勁!”楚瀾曦揚鞭策馬,石榴裙擺掃過圍欄金鈴,“駕!”
看台高處,皇帝撫須而笑:“曦兒這性子,倒像年輕時的熹妃。”
太子楚玉衡執壺斟茶:“妹妹這是隨了父皇的英武。”
白懷瑾垂首侍立,餘光卻鎖在場邊柳蔭下。
桑知漪戴著帷帽,輕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瓷白下頜。
自那日一別,已有半月未見。
就在這時,棗紅馬毫無預兆地發了狂。
楚瀾曦被顛得整個人歪斜在馬背上,金線繡製的騎裝蹭得皺巴巴的。虧得她死死揪住馬鬃,才沒被甩下來。
擊鞠場換了新隊伍,數十匹駿馬正為爭球擠作一團。
誰也沒注意有匹瘋馬正朝著場地疾衝,鬃毛在風裏炸開成赤色火焰。
“讓開!都讓開!”楚瀾曦的喊聲被馬蹄聲撕碎。韁繩早脫了手,她咬緊牙關拔下金簪,對準馬脖子狠狠紮下去。
畜生吃痛嘶鳴,硬生生在半空擰轉方向。
看台這時才炸開驚呼。侍衛們從四麵八方湧來,可到底隔著半個草場。桑知漪提著裙角往圍欄外跑,忽然聽見身後馬蹄聲如雷。
回頭時,棗紅馬已近在咫尺。
“趴下!”黑影挾著刀光掠過。燕青的刀尖捅進馬腹時,另一條胳膊已把楚瀾曦箍進懷裏。
兩人滾落在地的瞬間,發狂的馬蹄重重踏在他肩胛骨上。
“燕青!”楚瀾曦的哭腔混著塵土。她整個人被按在侍衛胸口,淚水把墨色衣襟浸濕大片。
周圍侍衛們舉著套馬索圍成圈,棗紅馬仍在垂死掙紮。
謝鈞鈺幾乎是踩著馬場圍欄翻進來的。
他衝到桑知漪跟前時,袖口還掛著半截扯斷的金絲藤。把人從頭到腳摸過兩遍,突然將臉埋進她頸窩:“沒受傷吧?方才要是再晚半步,可就大事不妙了!”
桑知漪指尖還在發抖。
謝鈞鈺衣襟上熏的沉水香絲絲縷縷滲進肺腑,總算把堵在喉嚨的心跳壓下去些。她剛要開口,忽然瞥見謝鈞鈺身後那道雪青色身影。
白懷瑾站在三丈外的槐樹底下。
暮春的碎花落滿肩頭,他卻像尊石像似的,連睫毛都不曾顫動。
......
入夜後起了風。
白懷瑾獨坐在抄手遊廊的美人靠上。
這是他與桑知漪成婚時置辦的宅子,簷角還懸著褪色的合歡鈴。當初桑知漪總愛坐在這兒逗貓,說這位置能曬到西窗漏進來的最後一縷日頭。
“美珠快來,”她常把雪團似的貓兒攬在膝頭,故意捏著嗓子衝他喊,“離那個酒鬼遠些,仔細沾了濁氣。”
其實他很少醉。
即便應酬時多飲兩杯,回府前必要用青鹽漱口,再含兩片薄荷葉。那時桑知漪會湊上來嗅他襟口,眉眼彎成月牙:“我們白大人今日倒是乖覺。”
那些相擁而眠的夜晚,他總愛借著三分酒意欺負人。看她紅著眼尾討饒,汗津津的脖頸泛起海棠色,連嗔罵都浸著蜜。如今想來,連痛楚都帶著甜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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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懷瑾仰頭灌下今夜第七盞梨花白。
辛辣液體滑過喉管,激得他劇烈咳嗽。滿身酒氣又如何?再不會有人提著燈籠在二門等他,也不會有人熬好醒酒湯,故意往裏頭添雙倍的酸梅。
今日在馬場,他分明看見桑知漪往謝鈞鈺懷裏縮了縮。那樣依賴的姿態,像極了從前窩在他臂彎裏的模樣。
謝鈞鈺的手撫過她後背時,他幾乎捏碎掌心的玉佩。
更可恨的是,當驚馬衝撞時,他竟比謝鈞鈺晚了一步。就這一步,便永遠失了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竹影婆娑,黎心蕊踩著青磚上的月光駐足。
簷角銅鈴輕響,白懷瑾倚在竹榻上的身影撞進眼底。
酒壺傾倒在石階旁,琥珀色液體滲入磚縫,像極了他袍角繡著的暗金雲紋。
“白公子。”她捏緊食盒提梁,蓮步輕移,“姑母讓送些桂花釀圓子。”
話音戛然而止。
白懷瑾忽然抬眸,眼尾泛著病態的紅,恍如佛堂裏被香火灼傷的菩薩像。
黎心蕊呼吸一滯,想起去歲上元夜,這人站在朱雀橋頭放天燈的模樣——也是這般將醉未醉,卻讓滿城燈火都失了顏色。
“二夫人倒是有趣。”白懷瑾摩挲著酒壺的螭紋,“十五年前奪爵時,可沒這般殷勤。”
黎心蕊指尖發白。
姑母的算計她何嚐不知?可自那日驚鴻一瞥,她便成了撲火的飛蛾。此刻他衣襟半敞,鎖骨處蜿蜒的疤像條蜈蚣,反倒添了三分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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