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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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門內,桑知漪扶著遊廊柱子慢慢滑坐在地。
綠袖要喚人,被她死死攥住手腕。青磚上的夜露滲進裙裾,她忽然想起前世咽氣時,也是這般渾身發冷。
隻是如今不同了,謝鈞鈺今早偷偷塞給她的暖手爐還藏在袖袋裏。
“小姐,要落雨了。”綠袖望著天邊翻湧的烏雲。
白懷瑾在角門外坐到天光微亮。
晨霧打濕了他散落的發絲,魏婆子大著膽子出來勸,發現他正對著碎成兩半的金剛石發怔。
這是西夷進貢的珍品,他花了三個月布局才從太子手裏截下來。
“媽媽看這個…”他突然抓起魏婆子的手,把金剛石按進她掌心,“夠不夠打支金步搖送禮?”
魏婆子嚇得跪地磕頭。
……
晨光熹微時,桑知漪擁著錦被坐起,額角還沁著冷汗。
昨晚做的關於上輩子的噩夢,曆曆在目。
菱花窗外鳥雀啁啾,她卻覺得那啼鳴聲像是從極遠處傳來。
“姑娘今日梳飛仙髻可好?”襄苧捧著妝奩過來,見自家小姐怔怔望著銅鏡,笑著提醒:“上回謝公子送來的南珠簪子正配鵝黃襦裙。”
桑知漪指尖撫過鏡中蒼白的臉。
昨夜白懷瑾在桂樹下站成石像的模樣總在眼前晃,連帶夢裏都是前世大婚時龍鳳燭爆燈花的聲響。她揉著太陽穴道:“今兒沒什麽精神,簡單綰個墮馬髻便是。”
話音未落,外間小丫鬟脆生生通報:“謝公子到二門了!”
襄苧撲哧笑出聲,麻利地拆開才綰好的發髻:“奴婢就說要仔細梳妝,上回荔枝的事…”
這話勾出月前那樁趣事。
那日正逢三伏,桑知漪嫌熱,散著青絲歪在竹簟上納涼。
忽聞謝鈞鈺奉母命送來兩筐荔枝,慌得跳起來翻箱倒櫃。
既要配天水碧的齊胸襦裙,又要尋相稱的玉臂釧,待梳好驚鴻髻趕到花廳,隻餘冰鑒裏紅豔豔的果子,謝鈞鈺趕不及,已經上值點卯去了。
“二姐特意從鄞州快馬運來的。”謝鈞鈺留下的箋子還壓在琉璃盞下,“知你苦夏,記得用井水湃過再食。”
柳氏當時捏著女兒鼻尖嗔怪:“人家頂著日頭送來,你倒擺起譜來,讓人家一陣好等。”又指著她發間歪斜的步搖笑:“這般著急,可見心裏還是在意的。”
桑知漪正出神,襄苧已利落地簪上累絲金鳳。
鏡中人雲鬢堆鴉,唇上點了玫瑰膏子,總算有了幾分血色。
她望著廊下晃動的日影,忽然道:“把帷帽備上吧。”
“姑娘不是說今日要賽馬?”襄苧詫異。
前幾日謝鈞鈺送來西域良駒時,自家小姐明明歡喜得很。
桑知漪攏著輕紗沒說話。
昨夜角門謝鈞鈺與白懷瑾的那場鬥毆猶在眼前回蕩,她閉了閉眼,“就說我昨夜吹了風,著涼去不了。”
……
白懷瑾已有多年未曾體驗過疾病的侵襲。
此時,他的頭痛如同鋒利的鋸齒不斷撕扯著腦顱,全身熱度飆升,宛如置身於熔爐之中,意識模糊,身心俱疲。
難受極了!
白懷瑾記得前世唯一病得凶險那次,正是與桑知漪新婚第二年。
那年他在戶部查稅銀虧空,初生牛犢不知深淺,被老狐狸們合起夥做局。
三伏天裏連熬七個通宵,硬是從三十車陳年賬本裏揪出破綻。案子了結那日剛邁出衙門,迎麵撞見桑知漪提著食盒在槐樹下等,汗濕的夏衫貼在背上。
當夜就燒得說胡話,恍惚間看見桑知漪舉著燭台在翻醫書,鬢發散亂地掉進藥罐裏。
他伸手去撈,打翻了整碗湯藥。
“醒了?”桑知漪眼皮腫得發亮,帕子絞得能滴出水來,“郎中說是邪風入體,讓你往後少勞神。”
白懷瑾盯著她腕上燙出的水泡,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前世他總嫌這女人愛哭,如今才知她的淚珠子都是滾燙的。桑知漪扶他起來喝藥,裏衣領口蹭著脖頸,藥香混著她發間茉莉頭油的味道。
“等搬進侍郎府…”他含著一口苦藥含混道,“給你修座琉璃花房,日後再給你掙個一品誥命。”
桑知漪突然摔了藥匙,瓷片濺到床腳:“誰稀罕那破誥命!”話沒說完自己先紅了眼,抓著他的手往心口按,“你摸摸,這裏跳得都要裂開了。”
那是白懷瑾頭回知道人心跳能這樣快。後來他官至宰輔,握著多少人生死,卻再沒聽過這般驚心的動靜。
晨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白懷瑾攤開右手,七夕那夜桑知漪咬的牙印早消了。拔步床上鴛鴦錦被冷得像鐵,他忽然蜷縮成蝦米狀,獨自承受病痛。
原來桑知漪當年獨守空閨是這般滋味。
廊下傳來細碎腳步聲,白懷瑾猛地坐起,撞得床帳金鉤亂晃。待看清來人是他派去盯梢的暗衛,又頹然倒回枕上。
“謝小將軍卯時三刻進了桑府。”暗衛跪在屏風後稟報,“帶著西市胡姬賣的玫瑰酥。”
白懷瑾抓起枕邊玉鎮紙砸過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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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廳裏,謝鈞鈺正盯著廊下掛的鸚鵡出神。
桑知漪聽說他來了,不由吃了一驚,昨晚他不是跟白懷瑾打架來著?第二天竟會頂著傷跑來找她?
提著裙擺轉過屏風,見謝鈞鈺臉上幹幹淨淨,連道紅印子都沒有,心下詫異。
昨夜魏婆子分明說兩人打得頭破血流,莫不是白懷瑾沒下狠手?
不可能吧!
“今日倒素淨。”謝鈞鈺轉身時玉佩撞在劍鞘上,“上月送你的螺子黛用完了?”
桑知漪低頭看自己鬆垮垮的墮馬髻,簪子還是昨兒那支東珠的。
她故意轉了個圈,妃色裙擺掃過謝鈞鈺皂靴:“急著來見你,胭脂都蹭枕頭上了。”
謝鈞鈺耳尖泛紅,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
玫瑰酥碎了大半,酥皮渣子落在他玄色箭袖上,倒像落了層紅雪。
“昨夜睡得好麽…”他忽然噎住,瞥見桑知漪頸側有道細紅痕,“你被蚊子咬了?”
桑知漪下意識摸向脖頸,那是白懷瑾昨夜發瘋時蹭的。
她忽然傾身握住謝鈞鈺的手腕。
冰肌玉骨貼上滾燙皮膚時,謝鈞鈺手抖個不停。
“這是昨晚傷的?”指尖撫過紗布邊緣,她嗅到熟悉的金瘡藥味。
謝鈞鈺反手將她柔荑裹進掌心:“知漪。”
他喉結滾動,望著她道:“你這樣看我,倒比挨十拳還難熬。”
“油腔滑調!”桑知漪抽回手,耳尖卻泛起珊瑚色。忽然瞥見他衣領下青紫,伸手要扯,“還有哪裏傷著?”
謝鈞鈺慌忙後仰,“真不妨事!”話音未落,桑知漪已掀開他右衽。
鎖骨處瘀痕形如新月,正是白懷瑾慣用的擒拿手法。
“你們又打架了?”她明知故問,指尖懸在傷處上方。
謝鈞鈺攏好衣襟苦笑:“不過是切磋武藝……”話到嘴邊又咽下。
桑知漪忽然伸手按在他心口。隔著錦緞都能觸到急促震動,像被困在琉璃盞裏的蝴蝶。
“不是說心跳急切?”她歪頭湊近,“我聽聽是真是假。”
謝鈞鈺屏住呼吸。少女發間茉莉香混著口脂甜膩,熏得他眼眶發熱。
桑知漪拉著他坐下:“明日去相國寺可好?求個平安符給你。”
“求符不如求我。”謝鈞鈺將她鬢邊碎發別到耳後,“你多笑幾次,什麽傷病都好了。”
桑知漪忽然踮腳湊近他耳畔:“那日你說一見著我就心跳急切…”溫熱氣息拂過頸側,“我聽見了,咚咚咚像戰鼓,跟我一個樣。”
謝鈞鈺摸著滾燙的耳垂低笑,心裏樂開了花。
桑知漪指尖繞著他衣角打轉:“不是說好,今日要教我擊鞠的?”
謝鈞鈺聞言手一抖。
昨夜白懷瑾那瘋子專往他肋下踹,這會兒喘氣都疼,麵上還要裝得雲淡風輕。
“不是說不妨事?你騙人。”桑知漪瞧他如此反應,嘴角抿成直線。
馬車軋過青石板路的聲響格外清晰。
謝鈞鈺用糖紙折了隻小雀兒,討好地遞過去:“真不礙事,就是瞧著唬人而已。”
桑知漪接過紙雀兒捏扁:“謝小將軍好威風,跟人鬥毆還要藏著掖著。走,去醫館上藥去!”
兩人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先前往醫館為謝鈞鈺敷藥,之後再去太白樓品嚐鱸魚燴。
抵達藥館時,隻見館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謝鈞鈺不願讓她看到自己滿身傷口,桑知漪便隻坐在車廂中靜候。
車外忽然傳來叩擊聲。
戚隆的大嗓門穿透錦簾:“可是桑家妹妹?”
桑知漪聞言一怔,簾子掀開時,戚隆正扶著位白胡子郎中,藥箱上“回春堂”三個字晃人眼。
她目光掠過對方肩頭藥箱,“府上有人抱恙?”
“來請王太醫出診。”戚隆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白懷瑾今早燒得滿嘴燎泡,死活不肯就醫。”他故意頓了頓,拔高嗓門,“管家說,昨夜他在雨裏站了半宿,因此染了風寒。”
桑知漪望向醫館的朱漆匾額:“謝鈞鈺也正在裏頭施針呢。”
“倒是巧了。”戚隆一臉幹笑,“這倆祖宗不愧是好兄弟,鬧病也要湊作堆。”見車內人無動於衷,他索性撩袍坐在車轅,“白府如今連個煎藥的人都沒有,那家夥燒得扯爛了三床錦被——”
“戚大人。”桑知漪截斷話頭,指尖繞著杏色絲絛,“雨勢漸急,莫耽誤太醫看診才是。”
戚隆盯著她紋絲不亂的發髻,忽覺喉頭發苦。
昨日闖進白府時,白懷瑾正蜷在滿地碎瓷裏發抖,單衣被冷汗浸透,嘴裏翻來覆去念著“知漪別嫁”。可眼前桑知漪這雙秋水眸,比簷下雨簾還冷三分。
“是在下唐突了。”他躍下車轅拱手,“謝兄的傷不知嚴重否?”
“勞掛心,應無大礙。”桑知漪放下車簾前補了句,“白大人既病著,合該靜養,不必出來亂走動。”
戚隆點點頭,苦笑著拎起藥箱。
雨水順著太醫的油紙傘淌成珠串,他突然想起那時瓊林宴上,白懷瑾指著滿園貴女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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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瓢水,早潑在別人院中了!
謝鈞鈺壓根沒瞧見戚隆,自然不曉得白懷瑾病得要死要活。醫館裏飄著艾草味,他特意讓夥計多纏兩圈紗布,生怕血腥氣熏著桑知漪。
太白樓二樓雅間,桑知漪夾了塊鱸魚腹肉,喂到謝鈞鈺嘴裏。
兩人親親熱熱,全然沒將白懷瑾生病的事擱在心頭。
桑知漪自然也不可能告訴他。
……
戚隆踹開白府書房門時,白懷瑾正對著銅鏡往臉上塗藥膏。
菱花鏡裏映出張青紫交加的臉,顴骨處還留謝鈞鈺劃的血道子。
“祖宗!”戚隆奪過藥罐,“這金創藥都結塊了!”
白懷瑾恍若未聞,指尖蘸著藥膏往太陽穴抹。
郎中把脈時直搖頭:“憂思過甚,邪風入肺。”
筆尖在宣紙上洇開墨團,“老夫開劑白虎湯,今夜需有人守著退熱。”
戚隆盯著白懷瑾鬆散的中衣領口,鎖骨處纏著的繃帶滲著黃水。
“我剛才碰見桑姑娘了,她帶著謝鈞鈺去看病…”戚隆試探著開口。
“滾!”白懷瑾咬了咬牙。
戚隆被藥渣子嗆得咳嗽。
他就知道,白懷瑾這狗脾氣,活該追不回媳婦。
正要摔門走人,卻見白懷瑾突然對著虛空伸手:“知漪,藥太苦…”
話音戛然而止。白懷瑾盯著自己抓空的五指,突然抄起藥碗砸向博古架。
戚隆逃也似的竄出白府,在朱雀街轉角撞見徐雯琴。
這姑娘提著盞琉璃燈,杏色鬥篷被風吹開,露出裏頭繡著並蒂蓮的襦裙。
“戚公子?”徐雯琴福了福身,“可是從表哥府上來?”
戚隆嗅到她身上沉水香,與白懷瑾書房熏的一模一樣。
再看她發間插著的累絲金鳳簪,分明是去年上元節白懷瑾說要送給桑知漪的那支。
“懷瑾染了風寒。”戚隆一邊說一邊觀察徐雯琴的表情,“他跟前也沒個人照顧…”
徐雯琴聞言,指尖將錦帕絞出深深褶皺,語氣急切:“表哥病得可重?請的是哪位太醫?”
戚隆瞧著對麵女子鬢邊微亂的珍珠流蘇,便知她對白懷瑾仍舊深情未減分毫,故意長歎:“起了高熱,現下還說著胡話。”
他捂了捂嘴,遮掩笑意,“太醫說再燒下去,怕是要落下病根。”
“怎會如此!”徐雯琴臉色大變,話音都劈了,忽覺失態,忙垂首道:“是我心急了,戚公子莫怪。”
簷下銅鈴被晚風驚動,戚隆望著她發間顫動的金累絲步搖,突然覺得,這徐家表妹倒比某人更適合白府主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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