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公主與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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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將青石板路染成鐵灰色,桑知漪主仆轉過街角時,忽聽得身後馬蹄鐵叩擊石板的脆響。
那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凝成一聲裹著夜風的呼喚:
“桑姑娘留步!”
翠鶯攥緊裝藥包的竹籃,見白懷瑾策馬追來,玄色披風在身後獵獵翻卷。
馬蹄鐵濺起的火星子映著他緊繃的下頜,倒像是從潑墨山水裏衝出來的煞神。
“小姐當心!”小丫鬟張開雙臂攔在主子跟前,想起銀杏林裏那場算計,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桑知漪輕拍翠鶯肩頭,絹帕上的忍冬紋掃過小丫鬟發顫的指尖:“去巷口守著。”
待那抹鵝黃身影退到三丈開外,才轉身迎上白懷瑾的目光。
男人翻身下馬的動作帶著慌,鑲玉蹀躞帶撞在劍鞘上鏗然作響。
分明是殺伐決斷的權臣,此刻卻像個弄丟糖人的稚童,喉結滾動數次才擠出句話:“可曾傷著?”
“白大人這話蹊蹺。”桑知漪攏了攏月白披風,流蘇穗子掃過繡鞋上顫巍巍的珍珠,“我不過赴個宴,能有什麽閃失?”
白懷瑾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風卷著枯葉掠過兩人之間,他忽然低笑出聲,笑聲裏摻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原是我糊塗了。”
桑知漪蹙眉望著這個兩世冤家。
月光漏過簷角獸吻,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陰影,倒顯出幾分陌生的脆弱。正要開口,卻聽他道:
“圍場秋獵本是我向太子諫言。”玄色雲紋袖口抖落幾片銀杏,正是從她躲過劫難的那棵樹下帶來的,“讓臨川公主隨行,賞菊宴設席,樁樁件件皆出自我手筆。”
腰間香囊突然燙得灼人。那裏頭裝著鬆子糖、玫瑰酥,還有她最愛的鹽漬梅子——都是前世洞房夜他親手剝給她吃的零嘴。
此刻隔著錦緞都能摸到糖塊碎成的渣,像極了他七零八落的心思。
“原想著…”白懷瑾從懷裏掏出個錦盒,鉸鏈上還沾著體溫,“原想著趁謝鈞鈺不在,帶你看圍場紅葉,嚐江南新貢的龍井。”盒蓋掀開,蜜餞上的糖霜已融成黏稠的淚,“誰知聽見宮人嚼舌根,說是有貴女在銀杏林...當時我嚇壞了…”
馬鐙突然晃得厲害。他這才發覺自己竟在發抖。
桑知漪怔怔望著碎成齏粉的荷花酥。
“白大人怕是魔怔了。”她退後半步,繡鞋碾過一片枯葉,“算計來的機緣,終究要還的。”
白懷瑾猛地抬頭。她身後朱漆宮牆蜿蜒如血,襯得那抹素色身影愈發單薄。
“你說得對。”他忽然笑起來,眼尾泛著紅,“強求的姻緣是孽,強求的真心是劫。所以…”錦盒啪地合上,驚飛簷下棲息的寒鴉,“所以我不求了。”
遠處傳來更鼓聲,驚破此間寂靜。
白懷瑾將錦盒塞進她手中,指尖相觸時冷得像塊冰:“從今往後,白某隻求姑娘歲歲安康。”說罷轉身欲走,忽又頓住,“盒底有張避毒方子,宮闈險惡...你留著防身。”
桑知漪尚未來得及開口,忽聽得高處傳來環佩叮咚。
臨川公主楚瀾曦扶著漢白玉欄杆探出身來,石榴紅裙裾似團燃燒的雲:“知漪快來!謝將軍帶了頭寶馬,正等著你來相看呢!”
八角宮燈次第亮起,照亮公主身側那個銀甲未卸的身影。
謝鈞鈺目光銳利,直直釘在巷中兩人挨著的影子上。
謝鈞鈺牽著韁繩踏進馬場時,棗紅馬突然揚起前蹄嘶鳴。
他攥緊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玄色箭袖下肌肉繃出流暢的線條。這匹來自北境的母馬終於垂下頭顱,濕漉漉的鼻尖蹭過他掌心。
“它叫赤焰。”他撫摸著馬兒緞子似的鬃毛。
圍場秋陽正好,照得馬身泛出紅銅般的光澤。這是二哥謝博在戰場上生擒的野馬,馴了整整三個月才肯戴鞍轡。
桑知漪提著裙擺小跑過來時,赤焰突然噴了個響鼻。
少女鬢邊的珍珠步搖晃出細碎流光,驚得馬兒連連後退。謝鈞鈺單手勒住韁繩,另一隻手已經虛虛護在她腰後。
“它認生。”他聲音有些發緊。昨日在營帳外聽見白懷瑾為她吐血的事,整夜輾轉難眠。此刻見她笑靨如花,胸口越發悶得慌。
桑知漪卻已踮腳去夠馬耳朵。赤焰甩著頭躲開,鐵蹄在地麵刨出深坑。
她也不惱,從荷包裏掏出飴糖攤在掌心:“好姑娘,嚐嚐這個?”
馬舌頭卷走糖塊的瞬間,謝鈞鈺的手掌也覆上她手背。
常年握弓的繭子刮得她發癢,想要抽手卻被他攥住。赤焰濕熱的鼻息噴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桑知漪耳尖驀地紅了。
“二哥說它跑起來像團火。”謝鈞鈺盯著她發間晃動的珍珠,“北境夜裏滴水成冰,它能在雪地裏跑三天三夜。”
他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是條火狐圍脖,皮毛在日光下泛著金紅。
桑知漪的手指陷進絨毛裏。這是謝博去年獵的狐狸,信上說特意留著給未來弟媳。
她剛要開口,卻見謝鈞鈺別過臉去,喉結上下滾動:“北境大捷......父親說年底或許能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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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戛然而止。
桑知漪忽然發現他腰間玉帶多嵌了枚狼牙——那是謝家兒郎斬首敵軍將領的憑證。
狼牙尖還沾著暗褐色的血漬,怕是剛從戰場上送來的。
“謝鈞鈺。”她扯了扯他袖口。青年武將繃緊的下頜線在陽光下像柄出鞘的劍,睫毛卻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赤焰忽然低頭蹭她肩膀,險些撞散她的墮馬髻。
他下意識伸手去扶,掌心擦過她後頸。桑知漪順勢抓住他手腕:“你從剛才就沒笑過。”
指尖按在他脈搏上,那裏跳得又快又急。
謝鈞鈺盯著馬場柵欄外飄落的黃葉。
她與白懷瑾站在銀杏樹下的畫麵又浮現在眼前,胸口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
赤焰不安地踏著步子,韁繩在他掌心勒出深痕。
“我沒有。”謝鈞鈺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語氣活像在賭氣,哪有半點鎮北軍少將軍的威風。
桑知漪忽然鬆開手。掌心驟失的溫度讓他心頭一空,卻見她從袖中掏出個錦囊。
素白緞麵上歪歪扭扭繡著翠竹,針腳活像蜈蚣爬。
“前日跟臨川公主學的。”她將錦囊塞進他箭袖,“裏頭是安神香,你夜巡時聞著精神些。”
話未說完就被扯進懷裏。
赤焰受驚躥到旁邊啃草,謝鈞鈺的鎧甲硌得她生疼。隔著犀牛皮護心鏡,能聽見他胸腔裏隆隆的心跳。
“圍場西邊的楓葉紅了。”他悶聲說,呼吸噴在她發頂,“明日我帶你去獵狐狸?”
“好呀!”桑知漪把臉埋在他胸前輕笑。
鐵甲上還沾著鬆脂與硝石的味道,混著他衣領間的沉水香,莫名讓人心安。
“你不在的日子裏,我一直都在想你。”謝鈞鈺屈起指節輕刮她鼻尖,戰甲下的心跳聲震得鑲銀護腕都在顫,“從京城到常山,每處驛站燈籠亮起時,都在算歸期。”
桑知漪咬了咬唇,低聲道:“方才白懷瑾他…”話未說完便被捉住手腕,謝鈞鈺低頭吻她掌心,舌尖卷走鹹澀的淚,“看見他遞錦盒時,我數了七十六片槐葉。”
風掠過草場送來馬嘶,他忽然鬆開懷抱後退半步。
“本不該這般逼你,可我…”喉結滾了滾,終究咽下後半句。
桑知漪追著他的影子往前撲,繡鞋踩碎了滿地夕照。
藕荷色披帛纏住他腰間玉帶,生生將人拽回跟前:“莽夫!看見他與我拉扯,怎的不提刀來問?”
“問什麽?”謝鈞鈺苦笑,拇指抹開她眼尾胭脂,“問你為何收他禮物?還是問那避毒方子作何處置?”廣袖突然灌滿夜風,獵獵作響如旌旗,“桑知漪,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
尾音消散在突如其來的擁抱裏。
小姑娘踮腳咬他喉結,貝齒在舊傷上磨出紅痕:“榆木腦袋!那錦盒早賞給翠鶯裝鬆子糖了!”
謝鈞鈺渾身肌肉驟然繃緊,掌心隔著織金緞料傳來蝴蝶振翅般的顫動。
二十年沙場征伐練就的定力,此刻竟敵不過頸間細微的疼癢。他忽然托著人腰肢往草垛上一按,驚得兩隻灰雀撲棱棱竄上天。
“三十裏外有片野葵花田。”鼻尖抵著她哭紅的眼瞼,氣息灼得人發顫,“白狐皮給你裁大氅,葵花籽給你炒零嘴…”話音漸弱,終是化作唇齒間含糊的哽咽,“別再讓我瞧見你同他說話,成麽?”
桑知漪揪著他散落的發帶輕笑:“謝大將軍好生威風,戰場上七進七出的膽量,倒用來和蜜餞盒子爭風吃醋?”
指尖順著脊柱溝壑往下滑,滿意地感受掌下身軀猛然戰栗。
遠處傳來巡夜兵的梆子聲,謝鈞鈺突然將人打橫抱起。織錦裙裾掃過沾露的草葉,驚起流螢點點:“帶你去瞧個新鮮物什。”
他大步流星走向馬廄,戰靴碾碎滿地心事,“前日獵了頭雪貂,眼珠像極了你落淚時的模樣。”
桑知漪蜷在他護心鏡前,聽著鐵甲與心跳交織的轟鳴。前世她最怕這冷硬戰甲,如今貼著肌膚竟覺出暖意:“若我當真選了白懷瑾,你會怎麽辦?”
“那就搶。”謝鈞鈺斬釘截鐵打斷,墨色披風裹住兩人,“八百親兵圍了白府,拆了他家祖宅的梁木給你搭秋千。”說著突然泄了氣,下頜埋進她頸窩蹭了蹭,“但求你給我留扇窗,夜裏能遠遠望一眼燭光。”
桑知漪笑得釵環亂顫,玉簪上的珍珠墜子掃過他戰甲裂痕:“傻子!哪有將軍做梁上君子的道理?”
“為你做的傻事還少麽?”謝鈞鈺咧嘴一笑,又恢複了往日的憨呆模樣。
楚瀾曦趴在朱漆欄杆上,看著馬場裏相擁的兩人直歎氣:“白大人輸就輸在太端著,瞧瞧謝少將軍這摟腰的架勢——”她突然轉身揪住燕青的玄色衣襟,“換作是你,敢這麽抱本公主麽?”
燕青紋絲不動地站著,任由小公主把他衣領扯得歪斜:“屬下不敢。”
“沒勁!”楚瀾曦甩開手,珍珠耳墜在秋陽下劃出銀弧,“要我說就該把話本裏那些風流公子都抓來圍場,叫桑姐姐挨個挑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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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慎言。”燕青抬手扶正發冠,指尖掠過她耳垂時頓了頓,“上月您偷藏的《玉嬌記》,熹妃娘娘已經命人燒了。”
楚瀾曦瞬間漲紅了臉,繡著金線的裙擺掃過青磚:“母妃怎知我藏在炕底下……”話到一半突然瞪圓眼睛,“是你告的密!”
“屬下不敢!”燕青垂眸看著腰間佩刀。刀柄纏著的銀絲突然崩開一截——這是今晨被小公主拽著比武時扯壞的。
當時她發間金步搖差點戳進他眼睛,卻還嚷嚷著要學話本裏的女俠“月下追凶”。
馬場突然傳來清脆的笑聲。
楚瀾曦扒著欄杆望去,見桑知漪正踮腳往謝鈞鈺臉上吹氣。青年武將耳尖紅得滴血,卻還強撐著板臉訓人。
“白大人要是肯這樣逗女孩子歡心,何愁追不到手?”楚瀾曦突然捂住嘴,杏眼滴溜溜轉了兩圈,“燕青,今夜子時陪我去太醫署偷蒙汗藥吧?”
“不可。”
“那你去綁個俊俏的侍衛來我房間。”
“不可。”
楚瀾曦氣得跺腳,鑲玉翹頭履踢在柱子上咚咚響:“本公主要治你大不敬之罪!”說著突然伸手去扯他腰帶,“現在就罰你當馬給我騎!”
燕青單手按住腰間玉扣,另隻手穩穩托住撲過來的小公主:“娘娘吩咐,戌時前要送您回帳溫書。”
“母妃母妃!你就知道聽母妃的!”楚瀾曦張牙舞爪地捶他胸口,忽然摸到塊硬物,“這是什麽?”
玄色衣襟裏掉出本巴掌大的冊子。泛黃的封皮上《鴛鴦秘戲圖》五個字墨跡猶新,正是她上月“遺失”的珍藏。
燕青古銅色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抬腳要踩卻被小公主搶先撈走。
“好啊!原來是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楚瀾曦突然收聲,盯著畫上糾纏的男女瞪大了眼。這根本不是她藏的春宮,而是......
燕青劈手奪過冊子塞回懷中:“這是北境布防圖。”
秋風卷著馬糞味撲麵而來。楚瀾曦盯著侍衛緊繃的下頜線,突然咯咯笑起來:“我們燕青長大了呀~“指尖戳了戳他滾動的喉結,“要不要本公主給你指個宮女?”
“公主!”燕青猛地後退三步,後腰撞上欄杆發出悶響。
遠處正在飲馬的謝鈞鈺聞聲抬頭,就見臨川公主整個人掛在燕侍衛身上,金絲裙裾在風裏蕩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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