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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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在燭台上跳了跳,桑知漪望著滿案耳飾。
    赤金嵌紅寶的、珍珠攢成丁香花的、翡翠雕作竹葉狀的,每一副都像在嘲笑她前世的癡傻。
    “小姐。”翠鶯捧著木匣的手抖了抖,瑪瑙耳墜磕在匣沿發出脆響。
    桑知漪突然想起前世洞房夜,白懷瑾咬著她耳垂說“要集盡天下耳飾贈你”,那時她竟真信了這鬼話。
    襄苧數到第二十八副時,桑知漪猛地合上楠木妝匣:“都收進暗格。”銅鎖哢嗒落下的聲響,驚飛了簷下夜棲的雀兒。
    魏嬤嬤的腳步聲混著更漏傳來:“白公子到了。”
    桑知漪撫過窗欞上凝結的夜露,那冰涼的觸感像極了前世咽氣時掉的那滴淚。
    “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麽肯見我了?”白懷瑾玄色錦袍沾著夜露,掌心托著的錦盒還冒著熱氣:“新出的栗子糕。”
    他眉眼含笑的模樣,與當年掀開徐雯琴轎簾時如出一轍。
    桑知漪沒接那盒子,腕間翡翠鐲碰在紫檀案上叮咚作響:“謝小將軍送的耳飾,夠我戴到來世了。以後不必再浪費錢了。”她故意將“謝”字咬得極重,滿意地看見白懷瑾指節泛白。
    風燈在廊下晃得厲害,白懷瑾突然伸手去碰她鬢間碎發。
    桑知漪偏頭躲開,白玉耳璫劃過他手背,留下一道血痕。”我想知道謝鈞鈺…”話未說完,白懷瑾突然將錦盒砸在地上。
    栗子糕滾落塵埃的瞬間,桑知漪聞見熟悉的沉水香。前世徐雯琴最愛用這香,白懷瑾便讓府中熏了十年。
    她盯著男人暴起青筋的手背,忽然笑出聲:“白公子這禮,倒是與徐姑娘送我的佛經相配。”
    白懷瑾踉蹌著退進陰影,玄色衣擺掃滅了兩盞落地燈。
    桑知漪的嗓音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關於衛國公府的事。近日來,謝鈞鈺的心情顯得頗為低落,我對他甚是擔憂。”
    白懷瑾的神色霎時凝固,宛如雕塑般靜止不動,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幻聽。
    心髒仿佛被一把銳利的匕首殘酷地撕裂,痛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秋風輕拂而過,本應是清爽的秋意,此刻卻如同寒冰般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一時間,心中被踐踏的自尊化作憤怒的巨龍,幾乎讓他失控。
    手背上青筋暴跳,幾乎要將手中的耳墜狠狠摔出,決然離去。他的驕傲使他充滿憤怒,但內心卻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牽絆,使他無法邁開步伐。
    白懷瑾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悲哀,即使他離去,也無法觸動桑知漪的心弦。
    他無法解決她內心的憂慮,讓她夜以繼日地難以入眠。他緩緩後退了兩步,將自己隱匿在風燈的暗影之中,昏暗的光線映襯出他受傷的神情,但他不願讓桑知漪窺見自己內心的脆弱。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白懷瑾的影子在牆上晃了晃。
    他背在身後的手攥得骨節發白,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謝三郎出事了?”
    桑知漪假裝沒看見他袖口在發抖,“自打衛國公回京,他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前日約好去太白樓吃暖鍋,也派人來說不得空。”話沒說完,白懷瑾突然轉身,半邊臉浸在陰影裏,喉結動了動:“別同我說這些細節。”
    廊下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響,驚得簷角鐵馬叮當亂響。
    白懷瑾盯著窗紙上搖曳的樹影,聲音啞得像吞了沙礫:“給我留些體麵罷。”
    桑知漪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攥緊帕子輕聲道:“對不住。”
    “衛國公府...前世究竟如何了?”桑知漪往前半步,繡鞋尖沾到燭光,“謝家人每次說起北境戰事都胸有成竹,可我總覺得…”她突然哽住,喉間泛起鐵鏽味。
    白懷瑾望著她蹙起的眉尖,這般欲言又止的模樣,真真惹人憐惜。
    “眼下還沒到那步。”白懷瑾伸手去撥燈芯,火苗舔上指尖也不覺得疼,“前世是監軍太監貪功,攛掇衛國公出關迎敵。兩位少將軍中了埋伏,十萬鐵騎折在飲馬河。”
    桑知漪突然抓住窗欞,指甲摳進朱漆裏。她記得謝鈞鈺教她騎馬時說過,飲馬河畔的蘆葦能長到一人高,秋日裏像金色的海浪。
    “後來大軍退守圍赤城,衛國公戰死城頭。”白懷瑾聲音越來越輕,“謝家被奪爵抄家,謝三郎自請永鎮北境,保家護國。”
    他忽然頓住,想起大婚那日,謝鈞鈺托人送來的那尊琉璃玉菩提在喜堂上折射出的七彩光暈,刺得人眼睛生疼。
    桑知漪踉蹌著扶住案幾,茶盞翻倒浸濕袖口。
    原來謝鈞鈺送的新婚賀禮,是隔著千裏黃沙在祝她們白頭偕老。
    “能改的!”她突然抓住白懷瑾衣袖,“不是已經探到軍情了嗎?”指尖觸到他腕間佛珠,涼得嚇人。
    白懷瑾低頭看她洇濕的袖口,水痕正緩緩漫過纏枝蓮紋:“你以為衛國公為何突然回京?”他輕輕抽回袖子,“三十萬大軍在手,封無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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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傳來夜梟啼叫,桑知漪猛地打了個寒戰。她想起昨日在長街看見的凱旋儀仗,衛國公金甲上的血漬還沒擦幹淨,在日頭下泛著黑紅的光。
    “陛下要卸磨殺驢?”話出口才覺大逆不道,慌忙掩唇。
    白懷瑾卻輕笑一聲,笑意未達眼底:“西魏輕敵,東陵拚死。謝家滿門忠烈恐怕…”他突然噤聲,看著桑知漪淚珠滾落衣襟,在月白緞麵上洇出深色痕跡。
    伸到半空的手又縮回來,白懷瑾默默數著佛珠。一百零八顆菩提子硌得掌心發疼,卻壓不住心頭翻湧——她為旁人落淚,他竟還會心疼。
    燭火在青銅鶴嘴燈台上爆了個燈花,桑知漪望著白懷瑾映在窗紙上的剪影。
    他玄色官服肩頭還沾著夜露,說話時喉結在燭光下滾動:“謝家在北境紮寨多年,斷不會重蹈覆轍。”
    “你就...不能做些什麽?”桑知漪話一出口她便後悔。
    “那年北境兵敗…”白懷瑾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我不過七品校尉,連金鑾殿的台階都夠不著。”
    桑知漪望著他官服上銀線繡的雲紋,忽然想起前世他升遷那日,徐雯琴戴著鳳穿牡丹的耳墜來賀喜。
    “太子已請旨讓衛國公返北。謝小將軍這兩日忙著打點,你不必擔心…”白懷瑾喉結滾動著咽下後半句,像咽下枚帶血的棗核。
    桑知漪望著廊下晃動的風燈,燈影裏仿佛看見謝鈞鈺策馬踏碎長街積雪。
    “多謝。”二字輕飄飄落地,卻震得白懷瑾踉蹌後退。
    他想起前世桑知漪滑胎時,也是這樣對他說“多謝夫君關懷”,然後整整三月未展笑顏。
    “永遠別為他謝我!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話音戛然而止,桑知漪腕間翡翠鐲映著燭火,晃得他眼眶生疼。
    更漏聲穿過回廊,桑知漪轉身欲走,披風卻被夜露沾濕。
    “別怕。”白懷瑾的嗓音突然放軟,像當年哄她喝藥時,“他會平安無事。”
    他說得那樣篤定,仿佛又變回那個許諾“此生不負”的少年郎。
    桑知漪回眸時,一滴淚恰巧墜在謝家玉佩上。
    白懷瑾望著那點水光,恍惚看見前世靈堂白幡下,自己抱著她冰涼屍身落淚。那時他才知,原來心痛到極致是流不出淚的。
    “都會如你所願。”他說得艱難,每個字都像在吞刀片。
    桑知漪忽然笑起來,眼角淚痣在燭火下紅得妖冶。
    前世她這樣笑時,是在徐雯琴入門那日飲下絕子湯。
    白懷瑾伸手想碰她發間玉簪,卻見她後退半步。
    “往事已矣,白大人請回吧。”
    “對不起。”他突然跪倒在地,官服下擺浸在潑灑的茶漬裏,“為從前混賬的我向你道歉…”喉間像堵著團浸水的棉絮。
    桑知漪突然笑出聲,笑聲驚飛簷下宿鳥:“白大人這禮,倒像在祭奠亡人。”
    “不是…”他倉皇起身,官帽歪斜露出鬢角白發。桑知漪這才發現,不過二十出頭,他竟生了華發。
    “我收下了。”她突然接過錦盒。白懷瑾瞳孔驟縮,仿佛又回到那年上元夜,少女提著兔子燈朝他笑:“懷瑾哥哥最好了!”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桑知漪望著他驟然亮起的眼眸,慢條斯理打開錦盒。
    赤金耳墜墜入炭盆的瞬間,火舌躥起三尺高,映得她眉眼如畫:“禮尚往來,白大人可還喜歡?”
    白懷瑾望著炭火中扭曲的金飾,突然想起前世桑知漪焚毀嫁衣那日。
    火光照亮她蒼白的臉,她說:“白懷瑾,我不愛你了。”那時他隻當是氣話,如今才知,灰燼是捂不熱的。
    “來日方長…”他喃喃自語,不知是在說服誰。
    桑知漪已走到門邊,月白披風掃過門檻時,露出腰間謝家玉佩。白懷瑾望著那抹碧色,忽然嘔出口血。
    他終於明白,有些錯不是悔過就能彌補,有些人不是回頭就能等來。
    可他,哪裏就甘心呢?
    ……
    翌日,晨風卷著桂香撲進來,吹散了窗紗上的晨露。
    桑知漪對鏡簪上一支碧玉蜻蜓釵,銅鏡裏映出眼下淡淡的青影。
    昨夜與白懷瑾在角門說話到三更天,此刻她一夜好眠,倒是神清氣爽。
    吃過早膳,便獨自乘車去了“梅煎素雪”。
    魏墨茵正在櫃台前撥算盤,見她掀簾進來,算珠“啪”地撞在框上:“不是說今日要去城外接謝三郎?”
    “改主意了。”桑知漪撚起塊桂花糖糕,齒間溢出甜香,“倒是表姐昨日說的新鮮事兒,我還沒聽全,勞您再講講。”
    “你說蔣家那個刁蠻丫頭?”魏墨茵抽出帕子擦她嘴角的糖屑,“昨兒在寶華寺後山,我親眼瞧見蔣圓圓給賀胤捷打扇。要擱從前,這大小姐早該把團扇摔人臉上了。”
    桑知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沿。
    “紫嫣公主當真退婚了?”
    “婚書都燒成灰了。”魏墨茵嗤笑,“蔣二郎如今在兵部領了實差,前日還帶人查封了公主府的私礦。”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公主在宮裏砸了三個時辰的東西,氣得茶飯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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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沒說完,門口傳來“咚咚”跺腳聲。穿金線蟒紋錦袍的小公子正叉腰站著,腰間玉帶上綴著七寶瓔珞,走起路來叮咚作響:“給小爺上乳糖真雪!”
    魏墨茵“撲哧”笑出聲。這小童不過五尺高,偏要學大人背著手,發頂兩個小揪揪隨動作一顫一顫的。她故意板起臉:“這位小客官,秋日裏哪來的冰食?”
    “胡說!”男孩踮腳拍櫃台,腕間金鐲撞在青石台麵上,“我阿姐說上月還吃過!”突然瞥見桑知漪裙角繡的纏枝蓮,聲音陡然弱下來:“...許是記錯了。”
    桑知漪蹲下身與他平視:“你阿姐可說過我們店規?”見他茫然搖頭,指指門楣上木牌:“男客止步的‘止’字認得麽?”
    男孩漲紅了臉,突然從荷包掏出把金瓜子:“小爺加錢!”金燦燦的瓜子撒在台麵上,驚得魏墨茵倒抽涼氣——這夠買下整條街的冰食鋪子。
    “小祖宗,你家仆從呢?”魏墨茵往外張望。長街盡頭閃過幾個戴襆頭的家丁,男孩見狀突然鑽進櫃台,撞得算盤嘩啦作響:“快藏我!被逮到又要抄《孝經》!”
    桑知漪眼疾手快按住他後領。男孩掙紮間露出頸間赤金瓔珞項圈,當中嵌著的東珠足有龍眼大。
    “要冰食也行。”桑知漪拎起撲騰的小家夥,“拿項圈來換。”
    男孩捂住項圈直蹬腿:“這是阿娘給的!”忽然眼珠一轉:“我拿爹爹的玉佩換!他書房有塊雕貔貅的羊脂玉。”話音未落,門口傳來雜遝腳步聲。
    三個灰衣家仆衝進來跪倒在地:“小祖宗可算找著您了!”
    為首的漢子滿頭大汗,“再找不到人,奴才們該去護城河喂魚了!”
    男孩被架著胳膊往外拖,還不忘扭頭喊:“給我留碗酥山!明日帶金銖來贖。”
    聲音漸遠,隻剩簷角鐵馬叮叮當當響。
    魏墨茵望著滿地金瓜子苦笑:“這潑天富貴我可不敢收。”
    晨霧未散時,桑府後門的青石板已響起淩亂腳步聲。
    看門婆子揉著眼掀開簾子,正撞見“梅煎素雪”的跑堂夥計滿頭大汗:“快請大小姐!昨日那混世魔王的家人鬧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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