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藺仲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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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轉過紫檀屏風,滿室燭火忽地一晃。
月白廣袖拂過青玉案,少年轉身時腰間禁步紋絲未動,瑩潤麵龐似昆侖山巔新雪,偏生眼尾淚痣又添三分穠豔。
“阿姐。”藺仲晏執禮如鬆竹,袖口銀線暗紋流轉如星河,“西郊的楓葉紅得正好。”
桑知漪怔在門檻處。記憶如潮水漫過,恍惚又見前世雪夜,徐雯琴腰間晃著白懷瑾的玉佩。
那日她踉蹌逃到冰湖,卻見朱紅油紙傘破雪而來,傘下少年掌心躺著顆琥珀糖。
“桑姐姐不記得了?”藺仲晏忽然逼近兩步,鬆香混著藥香籠住她,“七歲那年你爬我院牆摘杏子,摔在我新裁的雲錦袍上。”
兄長桑知胤突然插進來隔開兩人:“仲晏如今得空,特意來為拜訪父親。”
燭火劈啪爆出燈花。
桑知漪望著少年托起茶盞,恍惚想起前世他官拜首輔時,亦是這般玉雕似的手執朱筆,在雪災奏折上批下“開皇倉”三個殷紅大字。
往昔年少時光,對桑知漪而言,已經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
那些關於往日的記憶,逐漸模糊不清。而對於藺仲晏的印象,卻定格在她前世的那段歲月。
那是她某次赴宴之上,無意間在夫君白懷瑾的表妹徐雯琴的腰際,瞥見那枚被巧妙改造成禁步的白懷瑾的玉墜——那是屬於她夫君的信物。
桑知漪心中一緊,如被細針輕刺,痛而不言。
屋內炭火熊熊,熱氣蒸騰,讓她感到窒息,於是她悄然離席,獨自漫步至園中。
四周靜謐無聲,飄飄灑灑的雪花如夢似幻,她站在空曠的湖畔,心中茫然又破碎。
就在此刻,一柄油紙傘輕輕撐在她的頭頂。
“你還好嗎?”那聲音既熟悉又帶著一絲陌生。
桑知漪猛然回首,藺仲晏黑發如瀑,紅衣似火,那俊美的容顏宛若天神降臨,依舊保留著少年時的影子,卻更多了幾分高貴與從容。
桑知漪心中泛起一絲悲涼,自覺形容憔悴,不禁低下螓首,輕聲回答:“無事。”
正欲轉身離去,藺仲晏忽然伸出一隻手,將一顆糖遞到她麵前。
“當你感到心酸時,含一顆糖,或許能讓你感覺好受一些。”
桑知漪微微一愣。在她的記憶中,藺仲晏比她年幼一歲,在那段鄰裏相伴的五年裏,每次她頑皮淘氣之後,總會遞給他一顆糖果,柔聲說:“吃了甜的,就不許再生我的氣了哦~”
她從他的掌心接過那顆糖,依舊未抬眸,隻輕聲說:“多謝。”
“是否需要我送你回去?”藺仲晏溫柔詢問。
或許年輕的權臣早已忘卻那些幼時的過往,而桑知漪更是不會提及。她緊握著糖,目光依舊低垂:“不必。”
她並未返回宴席,而是直接回到了相府。
銅爐香燼,映著前世的記憶碎片——滿座華宴中,那人總是一襲月白錦袍,玉骨扇輕叩掌心,含笑眸光穿過觥籌交錯,像三月的柳梢拂過她鬢間珠翠。
“夫人可要更衣?”丫鬟的輕喚驚醒恍惚。桑知漪撫過妝匣裏褪色的紅繩,那是及笄那年藺仲晏用金陵桑葉染的。
彼時少年攀在牆頭,將紅繩拋進她窗欞:“阿姐綁了這繩,來日我金榜題名,便來找你。”
“不必了。”她攏緊銀狐裘,戲樓咿呀的《長生殿》正唱到“此恨綿綿無絕期”。
前世的秋雨來得猝不及防。桑知漪蜷在山亭角落,看雨水順著黛瓦串成珠簾。朱漆斑駁的柱子上刻著歪扭的“桑”字,是十二歲那年她拿金簪劃的。
“好巧。”
紅衣掠過眼簾,藺仲晏發梢還沾著水霧。他解下鶴氅鋪在石凳,袖口金線蟒紋在雨色中泛著暗芒:“聽說你要和離?”
桑知漪撥弄炭火的手一顫,火星濺上他官袍下擺。藺仲晏卻渾不在意,接過她手中陶壺斟茶。白瓷盞裏浮著幾片殘菊,是他去年差人送來的金陵秋菊。
“姐姐過得幸福嗎?”
驚雷劈開雨幕,桑知漪望見他腰間新掛的玄鐵虎符——三日前剛聽聞他領了樞密院的差事。原來冒雨進山,是為勘察北疆布防。
“仲晏。”她忽然喚他舊稱,“若當年我沒離開金陵,你還會來京城麽?”
銅鈴驟響,今生記憶如潮湧來。
桑知漪指尖還捏著那顆鬆子糖,琉璃糖紙在燭火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十七歲的藺仲晏立在堂前,青竹紋襴衫襯得眉眼如畫,與前世雨中權臣判若兩人。
“漪兒,這是仲晏啊。”母親柳氏笑著推她,“在金陵時你們常偷溜去采蓮,有回翻船,還是仲晏把你撈上岸的。”
藺仲晏忽然攤開掌心,琥珀色的糖塊裹著霜糖,與前世雪夜宮宴上那顆一模一樣。
那時他官服染血,卻將糖捂在胸口暖著:“姐姐嚐嚐,金陵新出的桂花糖。”
“阿姐欺負我時,就拿這個哄人。”眼前的少年歪頭輕笑,眼底星河璀璨,“有回往我硯台裏摻辣椒粉,害我被夫子罰抄。”
滿堂哄笑中,桑知漪接過糖塊。指尖相觸時,藺仲晏倏地縮手,耳尖泛起薄紅。這個動作讓她想起前世——他總愛將手背在身後,等她主動去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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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晏如今是解元郎了。”父親捋須笑道,“開春便要入國子監。”
桑知漪摩挲著糖紙褶皺。
前世他入京趕考那年,正逢她與白懷瑾定親。接風宴上他醉醺醺闖進後院,將浸透雨水的文章塞給她:“阿姐說過,要第一個看。”
“姐姐近日可讀《南華經》?”藺仲晏突然發問,打斷她的恍惚,“上月寄去的批注你看了嗎?”
桑知漪心頭一緊。妝台抽屜裏還鎖著他半年來十二封信,每封都附著手抄的經卷批注。前世她囿於深宅從未回信,今生卻連拆封的勇氣都沒有。
……
暮色漫過桑府飛簷時,藺仲晏的鶴氅掃過青石階積雪。
“仲晏啊,依我之見,你大可不必另行租賃居所。府上前院尚有許多閑置的房舍,鑒於咱們家中人口稀少,你又在國子監上學,每隔十日方能歸家一次,不如就搬來此處定居,更為方便。”
桑淩珣獨具慧眼,聞悉藺仲晏在鄉試中獨占鼇頭,取得解元之譽,對他才華橫溢的賞識之情油然而生。
藺仲晏躬身接過桑淩珣遞來的茶盞,袖口暗繡的竹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承蒙伯父抬愛,隻是姑母已差人收拾了東跨院的廂房。”
桑知漪撥弄著手爐,炭火劈啪聲裏想起前世——護國公府的朱漆大門前,這人也是這樣躬身謝絕太子邀約,轉身卻將東宮密信遞給了晉王。
“倒是巧了。”柳氏笑著打圓場,“你姑母嫁的鹿二爺,上月剛升了羽林軍統衛。”她瞥向垂首不語的女兒,“漪兒開的香飲鋪子就在朱雀街,仲晏得空可去嚐嚐。”
藺仲晏忽然抬眸,琥珀色的瞳孔映著跳動的燭火:“姐姐的梅花飲,可比得過金陵的荷露茶?”
他指尖輕點案幾,恰是當年教她烹茶時敲的節拍。
桑知漪腕間玉鐲撞上青瓷盞:“鋪子隻招待女眷。”
她將新製的鬆子糖推過去,“你若喜歡,差小廝來取便是。”
“姐姐到底生分了。”藺仲晏剝開糖紙,晶瑩的琥珀糖在掌心化開甜香,“從前騙我穿石榴裙躲追兵時,可沒這般講究。”
他忽然傾身,發梢掃過她擱在案上的手背,“莫不是怕謝小將軍吃味?”
花廳倏地一靜。窗外梅枝不堪積雪,“哢嚓”折斷在回廊。
白懷瑾的玄狐大氅積了層薄雪。
他立在朱雀街轉角,看著桑知胤與那襲青竹紋襴衫並肩踏入府門,掌心掐出血痕。
前世金鑾殿上,正是這道身影將彈劾太子的奏章摔在他麵前,玉笏裂痕猶在眼前。
“主子,還去桑府嗎?”隨從的話驚碎回憶。白懷瑾望著桑府簷下晃動的琉璃燈,忽覺喉頭腥甜——那盞燈是去歲他親手掛上的,如今映著的卻是旁人身影。
護國公府的朱漆馬車軋過青石板,車簾掀起時露出半張玉麵。
藺仲晏似有所感地回望,與白懷瑾視線相撞的刹那,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更漏聲穿過長街,白懷瑾踏碎滿地月華。
前世種種如走馬燈掠過——桑知漪蜷在戲樓聽《牡丹亭》的側影,合離那日雨中顫抖的指尖,還有宮宴上藺仲晏為她披鶴氅時,袖口暗繡的晉王府徽記。
上輩子,白懷瑾曾助力太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如今,他更是無所畏懼,任何人都難以讓他心生怯意。
然而,在他心中,總有一絲憂慮揮之不去,每當想到某個可能性,便擔心一切會再次失控。
世上的男子,確實層出不窮,絡繹不絕。
謝鈞鈺方才離京幾日,藺仲晏便如影隨形,接踵而至。
桑知漪偏愛那些容貌俊朗的公子,無論是他,還是謝鈞鈺,在某些特質上都有著相似之處。
而藺仲晏,風度翩翩,儀表不凡,其貌更是勝過前者,且年紀輕輕,充滿朝氣。
白懷瑾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和緊迫感。
在某個瞬間,他迫切地想要立刻見到桑知漪,詢問她是否認識藺仲晏,是否會對這樣類型的男子動心?
衝動和焦慮的情緒如同潮水般向他襲來。
理智在他心中土崩瓦解,幾乎在轉瞬之間,他已邁開步伐,朝“梅煎素雪”香飲鋪子的方向走去。
他渴望得到她的承諾,確保她不會對家中那位少年心生愛慕。
幸好,殘存的一絲冷靜及時遏製了他的衝動。
他有何資格要求桑知漪做出承諾?
她又為何要向他透露與藺仲晏的關係?
如果他再這樣冒進,隻會像從前一樣,不僅得不到期望的答案,反而會將桑知漪推得更遠。
他們的關係才剛剛開始修複,尚處於脆弱的平衡之中。
白懷瑾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
“查。”他碾碎袖中暖玉,命令一旁的隨從:“我要知道藺仲晏與護國公府的所有牽扯。”
與此同時,桑府暖閣內,藺仲晏正將錦盒遞給桑知漪。
掀開絳紅綢布,竟是本《茶經》,扉頁夾著曬幹的荷瓣——金陵老宅的並蒂蓮,那年她劃船摘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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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還記得幼時那些往事?”
“仲晏。”桑知漪突然合上錦盒,鎖扣“哢嗒”輕響,“明日我要去大相國寺上香。”
窗外飄起細雪,藺仲晏解下鶴氅披在她肩頭:“正好,姑母讓我去請明覺大師開光。”
他指尖拂過她發間步搖,“姐姐這茉莉香,倒是比從前更清冽了。”
桑知漪望著他踏入雪幕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
……
暮色四合時分,白懷瑾望著桑府朱門緩緩閉合,直到最後一縷夕陽沉入西牆,才見藺仲晏青衫落拓的身影自角門而出。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裏,白懷瑾攥緊了膝上織錦蟒紋的袍角。
金陵煙雨忽而漫上心頭——前世總聽人說,藺仲晏年少時曾在金陵求學,而桑知漪十四歲隨父調任前,恰在金陵住了整整五載。
“竟是青梅竹馬!”他喉間泛起鐵鏽味的苦澀,忽地憶起前世某次瓊林宴上,醉眼朦朧的藺仲晏曾撫著腰間舊笛喃喃:“早有心尖上的人,隻是她已嫁作他人婦。”當時滿座哄笑,隻當是才子慣用的托詞。
此刻想來,那支被摩挲得溫潤的竹笛上,分明刻著半闕《鷓鴣天》的殘句。
白懷瑾骨節泛白的手掌重重拍在車轅上,驚得駕車的黑駒嘶鳴著揚起前蹄。
若說先前謝鈞鈺對桑知漪的心思尚如春日溪水般清淺,那藺仲晏這般多年未娶的做派,倒像是雪藏了經年的烈酒。
他忽然明白前世那些明槍暗箭從何而來。當自己將桑知漪的真心視作草芥時,早有人將她捧若明月。
可笑他前世竟渾噩至此,直到天人永隔,方知那溫茶軟語裏的繾綣,原是世間最難得的珍寶。
“梅煎素雪”的牌匾下,桑知漪正將新製的芙蓉凍裝進描金漆盒。
魏墨茵倚著紅木櫃台,指尖繞著垂落的流蘇穗子打轉:“昨兒個鹿家小公子才抱走三大盒糖蒸酥酪,今兒個又要往護國公府送,莫不是要養胖他們?”
“這是給二房表親的。”桑知漪將係著青緞的食盒遞給跑堂,眼波流轉間帶出幾分金陵口音的綿軟:“幼時鄰家的小郎君來國子監讀書,總不好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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