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頑劣子
字數:7730 加入書籤
“仲晏。”她突然轉身,“徐記鋪子還開著麽?”
少年眼底驟然亮起的光,比簷下琉璃燈更灼人:“姐姐想吃芙蓉酥?我這就去買。”
“要三匣子。”桑知漪將暖手爐塞給他,“再包半斤蜜漬梅子。”
馬車裏,鹿鼎季握拳抵住薄唇,悶咳聲在車廂裏格外清晰。
侍從忙遞上溫著的藥茶,卻見他擺擺手,掀簾望著漸遠的胭脂色身影。
那姑娘正仰頭與身旁少年說著什麽,發間步搖在暮色中劃出流金弧度。
少年解下大氅要往她肩上披,被她笑著推開,緋色裙裾掃過青石板上的殘雪。
“公子,該用藥了。”侍從捧著藥碗輕聲提醒。
鹿鼎季收回視線,就著蜜餞咽下湯藥。
苦味在舌尖漫開時,忽見車窗外飄來盞孔明燈。暖黃燭光映著“平安”二字,晃晃悠悠升上灰蒙蒙的天際。
“去查查藺家公子。”他突然開口,“特別是與謝將軍有關的。”
侍從應聲記下,又聽見主子低咳著補了句:“別驚動禦史台的人。”
此時桑知漪正咬著芙蓉酥發呆。
她望著對麵專心剝橘子的藺仲晏,突然問:“兵部近日可有異動?”
藺仲晏指尖一頓,橘瓣滴落的汁水在錦袍上暈開暗痕:“姐姐怎麽關心起這個?”
“隨口問問。”她拈起片橘肉,“聽說北疆近來不安生。”
“有謝將軍坐鎮,能出什麽亂子。”少年笑著將橘絡細細撕淨,“姐姐若是擔心,我托人往漠北捎封信?”
桑知漪搖頭,蜜餞梅子在齒間泛出酸澀。
……
桑知胤盯著眼前塞得滿滿當當的馬車,車轅都被壓得吱呀作響。
母親昨夜剛說要備厚禮答謝,今晨天不亮就催著仆從裝車,這會兒連車廂縫隙都塞著錦盒。
“少爺,白大人府上到了。”車夫勒住韁繩。
桑知胤撩開車簾,正撞見戚隆晃著折扇從對麵巷口轉出來。
兩人目光相接,戚隆噗嗤笑出聲:“知道的說是去道謝,不知道的當你要下聘呢。”
“閉嘴。”桑知胤踹開車門,錦緞包裹的百年老參骨碌碌滾到戚隆腳邊。
白府門房早已通傳,二人穿過垂花門時,正見白懷瑾執噴壺在廊下澆花。玄色織金袍角掃過青石磚,水霧在朝陽裏折射出七彩虹光。
“英雄救美父?”戚隆用折扇抵著下巴湊近,“那惹事的潑皮莫不是你雇的?”
水聲驟停。
白懷瑾側過半邊臉,睫毛在眼下投出鋒利陰影。
他像是聽見稚童妄議朝政般輕輕搖頭,繼續將壺嘴對準一叢西府海棠。
“知胤說桑姑娘帶藺家公子去太白樓嚐鮮了。”戚隆突然揚聲。
壺嘴猛地歪斜,水柱衝得花瓣零落滿地。白懷瑾手背青筋暴起,麵上卻仍噙著笑:“是嗎?”
桑知胤抱著胳膊踱過來:“知漪打小與仲晏形影不離,這"一直"要好的情分,白大人想必理解不了。”
廊下忽然靜得能聽見露水蒸發的聲音。
戚隆悄悄往後挪了半步。去年白懷瑾與謝鈞鈺在醉仙樓打架,紅木屏風碎成木渣的模樣他還記得真切。眼前這叢海棠怕是要步屏風後塵——
卻見白懷瑾緩緩放下噴壺,指節捏得泛白:“桑姑娘重情,自然珍視故人。”
桑知胤愣在原地。他特意強調“一直”二字,就是要激這廝失態,怎料對方竟順著話頭接下去。準備好的譏諷噎在喉間,反倒把自己憋得胸悶。
“白某備了洞庭碧螺春,二位請。”白懷瑾轉身時袍袖帶起勁風,卷著殘花掃過桑知胤靴麵。
茶香氤氳中,戚隆用杯蓋掩著嘴笑:“聽說藺公子在蘇州時,日日給桑姑娘送菱角糕。要我說這青梅竹馬的情分——”
瓷盞重重磕在案幾上。
白懷瑾指尖沾著濺出的茶湯,忽然輕笑出聲:“前日得了幾壇秋露白,不如請桑姑娘來品鑒?”這話是對桑知胤說的,目光卻越過他望向院中桂樹。
桑知胤後頸發涼。他見過白懷瑾這樣的眼神——去年查鹽稅案時,這廝盯著賬本便是這般神情,三日後江南六大鹽商齊齊下了詔獄。
“不必。”他硬著頭皮推拒,“知漪近來忙碌。”
“忙著陪藺公子賞菊?”戚隆火上澆油,“昨兒路過金明池,瞧見他們…”
“砰!”
白懷瑾手中茶盞突然迸裂,瓷片深深紮進掌心。鮮血順著腕骨滴落,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他卻恍若未覺地微笑:“繼續說。”
戚隆咽了口唾沫。
“其實…”桑知胤盯著那攤血跡,突然有些後悔,“他們隻是…”
“無妨。”白懷瑾慢條斯理拔出瓷片,任由鮮血浸透袖口雲紋,“白某近日得了個雙耳魚戲蓮葉瓶,想著桑姑娘或許喜歡。”
桑知胤看著他從多寶閣取出的雨過天青釉瓷瓶,喉嚨發緊。
這分明是前朝宮廷舊物,去年在拍賣行叫價到三萬兩白銀的珍品,此刻卻被隨意托在染血的掌心。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太貴重了。”他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
“配她,正好。”白懷瑾將瓷瓶放進錦盒時,指尖在瓶身摩挲而過,仿佛觸碰的是誰的臉頰。
戚隆清了清嗓子:“要我說這事不稀奇。桑姑娘才貌雙全,滿京城公子哥誰不多看兩眼?就像《關雎》裏唱的那樣。”
“若有人守了另一個人十幾年,“白懷瑾突然打斷,指尖掐斷一截枯枝,“你說這份心意能捂熱石頭麽?”
戚隆舉到半空的茶盞僵住。他瞪著案幾上滾動的斷枝,突然覺得喉嚨發緊:“十幾年?桑姑娘今年才及笄,藺家那小子更是小了好幾歲,哪來的十幾年?”
香爐騰起嫋嫋青煙。白懷瑾望著窗外枯枝上最後一片黃葉,想起前世桑知漪及笄那日。她戴著嵌紅寶累絲冠,跪在祠堂接過族譜時,裙擺掃過他藏在袖中的手。那點溫熱至今還烙在掌心。
“她心腸最軟,卻也最固執。”白懷瑾摩挲著青瓷噴壺上的纏枝紋,“從前沒動心,往後更不會。”
戚隆看著好友將整株蘭草澆得直滴水,終於憋不住:“要我說你就該學學藺仲晏,成天姐姐長姐姐短的厚臉皮說些甜言蜜語。”
“聒噪。”
白懷瑾冷冷掃他一眼,水珠順著壺嘴滴在雲紋靴麵上。
前世這個時候,桑知漪正為他熬夜繡香囊,指尖被銀針戳得滿是紅點。如今重來一遭,他倒成了局外人。
“得,我多嘴。”戚隆舉起雙手告饒,“不過你真甘心看那小子獻殷勤?”
窗欞漏進的日光將白懷瑾側臉割成明暗兩半。他忽然想起昨夜路過桑府,瞧見西廂房亮著燈。桑知漪伏在案前謄抄《地藏經》,為出征的謝鈞鈺祈福。
燭火將她單薄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像隻垂首的鶴。
“爭來的終究要還。”他撥弄著蘭草蜷曲的葉片,“就像這花,你越盯著它開,它偏要謝給你看。”
戚隆聽得雲裏霧裏,正要追問,卻見白懷瑾突然起身。
月白袍角掃過滿地落花,轉眼人已走到廊下。那株西府海棠是他去年親手栽的,如今光禿禿的枝幹上竟冒出幾點新綠。
……
梅煎素雪鋪子裏,鹿寒正鼓著腮幫子吹爐火。
火星子濺到手背,疼得他直甩手。
“還是讓我來吧。”桑知漪接過他手裏的蒲扇,“護國公的病症如何?”
“昨夜咳得厲害,藥碗都端不穩。”
鹿寒盯著咕嘟冒泡的陶罐,“太醫說要靜養,偏生今日還要去樞密院。”他說著突然跳下板凳,“桑姐姐,你說父親會不會病入膏肓?”
“胡說什麽。”魏墨茵端著蜜罐過來,“護國公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
鹿寒揪著衣擺上的玉扣不吭聲。
桑知漪攪動罐中梨湯,一邊看他,一邊喃喃自語:“川貝母三錢,秋梨兩隻,冰糖...…”
“桑姐姐!”鹿寒突然拽她袖子,“若我學會煮藥膳,父親是不是就不用喝苦藥了?”
桑知漪望著他發紅的眼眶,突然明白這孩子在怕什麽。
前世護國公府始終沒有女主人,鹿鼎季去後,鹿寒在靈堂跪了三天,把族老們遞來的過繼文書全撕了。
“我教你個方子。”她蘸著茶水在案上寫畫,“雪梨挖空瓤,填入川貝與枇杷葉蒸熟。既潤肺,又不苦。”
鹿寒湊過來看,鼻尖差點蹭到未幹的水漬:“這個我會!父親書房的《食療本草》裏有!”他忽然垮下臉,“可是前日我蒸的梨,父親隻嚐一口就吐掉了。”
魏墨茵撲哧笑出聲:“你定是沒削皮。”
“我削了!”鹿寒急得跺腳,“還雕了小花。”
桑知漪與魏墨茵正對坐分茶,忽見侍女挑簾進來:“那位白公子...又在對街巷口候著了。”
魏墨茵推開雕花木窗,春陽斜斜照進來。
巷口青磚牆上倚著個頎長身影,玄色暗紋錦袍襯得眉目如畫,腰間墜著的褪色香囊隨春風輕晃。她肘尖碰了碰表妹:“瞧瞧,受傷都不肯安生養著。”
鹿寒踮腳張望時,正見那人抬眼望來。
分明隔著半條街,淩厲目光卻似能穿透窗紗,驚得他慌忙縮回腦袋。魏墨茵揪著他後領拎回窗邊:“仔細看好了,這才是京城姑娘們搶破頭的郎君。”
“金科狀元,弱冠之年官拜三品。”她掰著手指細數,“上月單騎入山剿匪,前日徒手接住驚馬救下老丈——哦,昨日還替你桑姨父擋了刀。”
鹿寒盯著白懷瑾腰間懸著的長劍,劍柄纏著的素帛還滲著暗紅。少年不服氣地撇嘴:“我爹當年也是探花郎!”
“你爹像他這般大時,“魏墨茵慢悠悠抿口茶,“還在翰林院抄書呢。”
窗外忽起一陣喧嘩。
原是幾個賣花姑娘推搡著往巷口擠,絹花帕子雪片似的往白懷瑾跟前拋。那人卻恍若未覺,專注地盯著茶樓方向,直到桑知漪提著裙角跨出門檻,眼底霜雪霎時化作春水。
“瞧見沒?”魏墨茵戳了戳看呆的鹿寒,“這才叫香餑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鹿寒梗著脖子嚷:“我爹可是護國公!”
“是是是,護國公府門檻都被媒婆踏平了。”魏墨茵忽然傾身逼近,“可你爹三十有二,比你桑姨整整大一輪。前年冬染的風寒至今未愈,府裏還有個成天搗亂的頑劣兒子!”
“我才不是頑劣子!”鹿寒氣得跳腳,“阿爹說過,我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喲,誰家寶貝成天防著後娘?”魏墨茵指尖繞著鬢邊碎發,“前日往人家姑娘茶裏撒鹽,昨日在她鞋底藏蒺藜——知道的說是護國公獨子,不知道的當是盤絲洞小妖精呢。”
鹿寒小臉漲得通紅:“那些...那些都是考驗!”
“考驗人家會不會揍你?”魏墨茵嗤笑,“也就是人家小姑娘性子軟,換作我…”她忽然抄起案上戒尺,“早把你屁股打開花了。”
少年下意識捂住身後,又覺丟臉,梗著脖子嚷:“你們女子就是膚淺!白懷瑾不過皮相好些,我爹那是經天緯地之才!”
“你爹的咳疾入夜就犯吧?”魏墨茵忽然壓低聲音,“上月十五,是誰半夜溜去藥鋪抓川貝?”
鹿寒瞳孔驟縮。那夜他分明裹著鬥篷,怎會...
“護國公府東角門第三塊青磚是鬆的。”魏墨茵笑得像隻狐狸,“小郎君下次翻牆,記得把泥腳印擦幹淨。”
少年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崩塌,紅著眼眶撲到窗邊。恰見長街之上,白懷瑾微微俯身聽桑知漪說話,玄色大氅悄然滑落肩頭,露出包紮傷口的細布。
“苦肉計!”鹿寒咬牙切齒。
“那也得有人吃這套。”魏墨茵朝樓下努嘴。
鹿寒鼓著腮幫子坐在門檻上,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魏墨茵在櫃台後撥算盤,算珠劈啪聲砸得他腦仁疼。
往日這個時辰,桑知漪早該揉著他腦袋問“小寒今日想吃什麽”,如今空蕩蕩的鋪子裏隻剩穿堂風卷著藥香。
“魏掌櫃!”他故意把青瓷藥碾推得咣當響,“川貝磨好了!”
魏墨茵頭也不抬:“再細些,要能過絹篩。”
鹿寒瞪著銅杵上黏著的藥渣,突然想起,前日父親咳喘時,桑知漪是如何耐心地將杏仁碾成雪沫。
那雙手明明比他還小一圈,卻能把苦藥變成蜜糖。不像這個壞女人,就知道使喚人家!
喜歡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請大家收藏:()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