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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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當年追你娘時……”魏墨茵突然開口,驚得鹿寒手一抖。
    “胡說!我娘是病逝的!”
    “我是說若你爹要續弦。”魏墨茵蘸著朱砂在賬簿上勾畫,“就衝你這狗脾氣,新夫人進門頭件事便是把你扔進書院。”
    鹿寒猛地站起來,袖口掃翻藥碾。
    褐色的川貝粉撲在月白錦靴上,像撒了層嗆人的雪:“我才不要後娘!父親答應過我的!”他說著突然哽住,那日父親撫著他發頂說“寒兒永遠是最重要的”,掌心還帶著枇杷膏的甜味。
    魏墨茵望著少年發紅的耳尖,忽然軟了語氣:“護國公若要續弦,何須等到今日?”
    鹿寒揪著腰間玉佩不吭聲。這玉佩是桑知漪送的,墨綠穗子被她親手染成煙霞色。
    他想起那日父親盯著穗子出神的模樣,胸口像堵著團濕棉花。
    此刻白懷瑾正站在桑知漪麵前。
    “白公子?”
    他驀然回首,桑知漪披著銀狐裘出現,嗬出的白霧模糊了眉眼。
    這場景與記憶重疊,驚得他險些打翻懷中錦盒。
    “知漪。”他喉結動了動,“不知伯父可痊愈了?”
    “家父安好。”桑知漪指尖拂過廊柱冰紋,“倒是白公子臂傷未愈,雪天不宜久站。”
    白懷瑾耳尖發燙。
    “章家父子的事。”他急急開口,像捧著最後一塊浮木,“他們強占民田的證據已遞至都察院,最遲後日便有結果。”
    “白公子費心了。”桑知漪解下暖手爐遞過去。
    桑知漪忽然覺得好笑,原來剝去怨憎,對麵這人也不過是個笨拙的少年郎。
    “笑什麽?”白懷瑾有些疑惑。
    “笑白公子如今倒比從前可愛些。”
    白懷瑾手一抖。這話前世大婚時她也說過,那時他故意板著臉:“夫人若覺得為夫可愛,不妨多疼惜些。”換來她擲來的鴛鴦枕與滿室紅燭搖曳。
    “我……”他喉頭滾動,千言萬語凝成一句,“能為你做這些,我很歡喜。”
    桑知漪垂眸不語。
    “我能問你個事嗎?”白懷瑾突然像是鼓起勇氣問道。
    “問什麽?”
    白懷瑾垂眼望著桑知漪水波瀲灩的杏眸,喉結動了動:“關於藺仲晏。他對你...我不信你看不出。”
    桑知漪唇邊笑意瞬間凝固,眉尖輕蹙:“與你何幹?”
    白懷瑾早有預料她會惱。前世的種種糾葛都被他刻意略去,隻試探著開口:“那你對他…”
    “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吧?”桑知漪直直望進他眼底,眼尾那顆小痣都透著冷意。
    白懷瑾頓了頓,忽然抬手指向窗外:“是你兄長托我來問的。”簷角銅鈴正巧被風吹得叮當響,驚飛了枝頭幾隻雀兒。
    “不喜歡。”
    “什麽?”白懷瑾怔住。
    “你和他——”桑知漪將手中茶盞擱在青石案上,盞底磕出清脆聲響,“我都不喜歡。”
    這話說得平靜,卻像把淬了冰的匕首。
    桑知漪提著食盒回來時,正瞧見鹿寒耷拉著腦袋蹲在廊下,活像隻淋了雨的鵪鶉。
    表姐魏墨茵倒是神采奕奕地倚著美人靠,慢悠悠嗑著瓜子。
    “鹿小公子。”她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揀了塊桂花糖遞過去,“令尊的咳疾最忌寒涼,這飲子性寒,若與湯藥相衝反倒不美。你有這份孝心,護國公定然欣慰。”
    鹿寒攥著糖紙的手指發白。他忽然想起前日父親望著窗外海棠出神的模樣,喉嚨裏像堵了團棉花。可少年人特有的執拗又湧上來——那可是他戰功赫赫的父親啊!
    滿京城哪個閨秀不盼著當護國公夫人?
    “桑姑娘…”他猛地抬頭,眼圈還紅著,“你覺得我父親如何?”
    魏墨茵“噗”地笑出聲,瓜子殼簌簌落在裙裾間。
    桑知漪瞥見表姐促狹的眼神,心下了然。她取過帕子擦了擦指尖糖霜,溫聲道:“護國公正值壯年,雖說為國事操勞,但身子骨還算硬朗。況且有你這般貼心的孩兒侍奉膝下,想來也沒什麽缺憾。”
    “哢嚓”一聲,魏墨茵生生咬碎了顆瓜子仁。
    鹿寒呆住了。這話聽著耳熟,可不就是方才魏墨茵說的“老男人帶著拖油瓶”的體麵說法麽?
    原來在旁人眼裏,他們父子竟是這般不堪?
    “你、你們!”小少年“噌”地站起來,錦緞袍子沾滿灰也顧不得拍,扭頭就往門口跑。
    金線繡的雲紋在日頭下晃出細碎的光,倒像撒了把星星。
    魏墨茵撣著裙上瓜子屑笑問:“咱們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十歲就能把《孫子兵法》倒背如流的孩子。”桑知漪望著那抹消失在回廊盡頭的金色,唇角微翹,“算不得尋常孩童。”
    廊外幾株西府海棠開得正豔,粉白花瓣被風卷著落進石階下的積水裏。
    遠處傳來小販悠長的叫賣聲,混著後廚新蒸的桂花糕甜香,將方才的劍拔弩張衝散在春日的暖陽裏。
    魏墨茵“嘖”了聲,丹蔻指尖戳著賬本上某處墨跡:“瞧瞧,這鹿家父子倒是一個脾性。”桑知漪順著她手指看去,賬目旁不知被誰畫了隻氣鼓鼓的青蛙,墨跡還未幹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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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鹿寒回到護國公府時,正房裏已掌了燈。
    父親鹿鼎季正與太夫人商議壽宴事宜,燭火映得他麵色愈發蒼白。
    “皇後娘娘前日特意問起您的壽辰。”鹿鼎季輕咳兩聲,將茶盞往案上擱穩,“今年是整壽,再不能像往年那般簡樸,娘娘再三囑咐要辦得隆重。”
    唐太夫人笑得眼尾皺紋都舒展開來。她這輩子最得意的便是這對兒女——女兒貴為皇後,兒子又是當朝國公。
    此刻望著長子發青的唇色,忙道:“允卿管著六宮已是千頭萬緒,還惦記我這老婆子。你身子骨要緊,壽宴交給二房鄒氏操辦便是。”
    鹿鼎季剛要應聲,喉間突然湧起癢意。他攥緊扶手強忍咳嗽,額角青筋都暴起來。
    太夫人急得直起身:“這咳疾怎不見好?定是底下人伺候不周!”
    “母親莫急。”鹿鼎季緩過氣來,笑著擺手,“太醫開的方子吃著呢,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抬眼瞥見兒子站在珠簾下,忙招手:“寒兒怎杵在那兒?”
    鹿寒慢吞吞挪過來,眼眶還泛著紅。太夫人最見不得孫子受委屈,摟著人連聲追問。
    少年卻把臉埋進祖母肩頭,死活不肯開口——方才他偶然得知父親與自己竟不是這世間主角,那份驕傲碎得七零八落,偏又羞於啟齒。
    鹿鼎季倒不追問。男孩子受些挫折未嚐不好,隻當是曆練。正要岔開話頭,卻聽兒子甕聲甕氣道:“阿爹病愈後定要勤練體魄,您還年輕,萬不能被那些後生比下去。”
    “什麽後生?”鹿鼎季一怔。
    “就...就是年輕力壯的!”鹿寒想起桑知漪身邊那些英武侍衛,腮幫子鼓得像塞了核桃。
    鹿鼎季隻當小兒胡言,笑著揉他發頂。
    ......
    白懷瑾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
    想起桑知漪說“對你們都沒心思”時挑眉的嬌態,唇角不覺勾起苦笑。可轉念又憶起她鮮活靈動的模樣,心底竟泛起甜——比起前世那個枯槁的桑知漪,如今這朵帶刺的玫瑰更教人移不開眼。
    他在書房批完最後一份公文。
    章家父子的事要吊著辦,既能顯手段,又能借著商議進展多見見她。待擱下筆時,更漏已敲過三更。
    許是念想太深,這夜竟做了個荒唐夢。
    夢裏回到大婚那日。
    他下值特意繞道西市,買回她最愛的滴酥鮑螺。新婦明明饞得直咽口水,偏要端著架子隻嚐一個。他故意逗她,推搡間雙雙跌進錦被裏。
    杏眼蒙著水霧,藕臂上碧玉鐲子晃晃悠悠。她身上甜香混著酥酪氣息,勾得人喉頭發緊。他俯身銜住那瓣朱唇,將蜜糖般的酥酪渡過去。
    聽她嬌滴滴喚“夫君”,聽她問“咱們會一直這樣好麽”,夢裏答得斬釘截鐵。
    醒來時帳頂蟠龍紋在晨光裏泛金,枕畔卻空蕩蕩的。
    白懷瑾盯著掌心紋路,那裏仿佛還殘留著她腕間溫軟。
    明明是美夢,偏教人悵然若失,在床沿呆坐許久才喚人更衣。
    白懷瑾上輩子就收拾過章洪磊父子,這回再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西魏國鹽鐵買賣全歸朝廷管,戶部侍郎章洪磊手裏攥著全國鹽稅大權。
    鹽引買賣利潤驚人,商人買鹽引時經常行賄,章洪磊這些年沒少撈油水。他敢這麽幹,全仗著背後有晉王撐腰。
    這日白懷瑾專程求見太子,把這事兒捅到了楚玉衡跟前。
    不過他把桑淩珣那段隱去沒說——桑家公子是光明磊落的讀書人,不該卷進這些官場爭鬥裏。
    太子自打上次衛國公府的事就對白懷瑾另眼相看。那時正是白懷瑾提議往東陵查探軍情,又把西境行台往北調,這才及時救了被圍困的謝家軍。
    皇帝為此對太子大加讚賞,連平日風頭最盛的晉王都暫時被壓了下去。
    鹽鐵可是朝廷的錢袋子,本朝明令禁止私販。要是真能查出晉王摻和鹽稅的事,就算父皇再偏愛這個弟弟,禦史台那幫人也不會坐視不管。
    到時候,自己這太子之位就穩當了。
    楚玉衡越想越高興,上前兩步拍著白懷瑾肩膀:“你盡管放手去查,需要什麽直接跟孤說。”這位太子看著溫和,卻不是糊塗人,緊接著又補了句:“要是真能扳倒晉王,都察院右都禦史的位子非你莫屬。”
    右都禦史可是正二品大員,都察院二把手。要真是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聽見這話,怕是早激動得找不著北了。
    可白懷瑾是當過首輔的人,上輩子什麽陣仗沒見過?麵上也就眼波微微動了動,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臣定當盡心竭力。”
    他這副不驕不躁的模樣倒讓太子更看重了。等從東宮出來,白懷瑾臉上最後那點波動也消失得幹幹淨淨。
    要說伴君之道,他上輩子可是吃透了。原本沒打算這麽早動章洪磊——這老東西是晉王的錢袋子,又是戶部實權人物,自己現在根基尚淺,貿然出手不是上策。
    再說皇帝身體硬朗,要是把晉王黨打得太狠,搞不好皇帝為了製衡又要給太子使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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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天在茶樓撞見章炆欺負他未來嶽父,前世的舊恨全湧上來。
    白懷瑾做事向來步步為營,最煩節外生枝,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靠算計就能忍得住的。
    不過要辦事也得會說話。白懷瑾還記得上輩子嶽父剛出事時,桑知漪趴在他懷裏哭:“你說天理何在?壞人逍遙快活,好人反倒要忍氣吞聲。老天爺要是有眼,就該讓章炆也嚐嚐我爹受的罪!”
    傻姑娘,這世道哪有什麽天理?從來都是誰拳頭硬誰說了算。當時他摸著小姑娘單薄的脊背輕聲哄:“會有報應的。”天道不報他來報,後來才有了章炆爭風吃醋被打癱在床的事。
    可桑知漪到死都以為是老天開眼,壓根不知道是他動的手。
    上輩子吃虧就吃虧在不愛說話,這回白懷瑾學乖了,隔三差五就往桑家跑,把查案進展一五一十說給未來嶽父聽。
    剛開始桑淩珣還感激不盡,時間一長就坐不住了。
    這日送走白懷瑾,桑淩珣在書房直轉圈,轉頭跟夫人嘀咕:“你說懷瑾總來報信,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柳夫人比丈夫通曉人情,忙點頭:“查案怕是要使銀子?畢竟是戶部侍郎的公子。要不明天備些厚禮,讓知胤送過去?”
    “是這個理。”桑淩珣摸著胡子應了,心裏卻犯嘀咕:原以為是個正直後生,沒想到也是個會打算盤的。
    外頭日頭西斜,白懷瑾坐在回府的馬車裏閉目養神。車簾被風掀起一角,正巧看見街邊賣糖葫蘆的老漢。
    忽然想起前世桑知漪總愛偷溜出來買零嘴,被發現了就眨巴著眼睛說“最後一口”,結果糖渣子沾了滿手。
    指尖在膝頭輕輕叩了兩下,白懷瑾嘴角泛起笑意。
    這輩子的糖葫蘆,定要讓她堂堂正正坐在府裏吃個夠!
    於是,當桑知胤第二次踏入白懷瑾的門檻,他帶來了一輛滿載著珍寶的馬車,車上堆滿了更加昂貴和令人矚目的禮品,甚至還包括了一箱閃耀著銀光的銀錠。
    白懷瑾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震驚得如同石雕般呆立當場,半晌,都未能從這意外的驚喜中恢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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