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賀壽

字數:7248   加入書籤

A+A-


    “不過是個四品僉都禦史。”晉王從牙縫裏擠出冷笑,攥緊的拳頭關節發白,“等這陣風波過去,本王絕對饒不了他!”
    “等不到那時候。”鹿鼎季突然起身,驚得章洪磊往後縮了縮。
    他推開雕花木窗,風雪裹著梅香撲進來,“北境軍餉已拖欠兩月,陛下昨日召見兵部尚書整整三個時辰。”
    牆角更漏突然報時,楚玉潯這才發現舅舅肩頭落滿雪絮——玄色錦袍上白茫茫一片,竟像是戍邊時染的風霜。
    “鹽稅虧空案必須有人頂罪。”鹿鼎季轉身時,袖中滑出半塊虎符,“賈蹇府上搜出的密信,字跡與殿下三年前的手書頗有幾分神似。”
    章洪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晉王死死盯著案幾上泛黃的信箋,那是他當年為拉攏鹽政使寫的私函。
    暖閣地龍燒得極旺,他卻覺得後頸發涼——原來從白懷瑾查案伊始,舅舅就備好了這步棋。
    “明日早朝,龍傲會奏請重審章侍郎經手的鹽引。”鹿鼎季語氣平靜得像在說窗外落雪,“殿下記得在陛下動怒時,親手將章大人貪墨的證據呈上。”
    瓷盞碎裂聲驚飛簷下麻雀。章洪磊癱軟在地,官帽滾出老遠。
    楚玉潯握劍的手抖得厲害,他突然看清舅舅眼底的寒意——比北疆最冷的風雪還要刺骨。
    “至於白懷瑾。”鹿鼎季撫過腰間佩劍的雲紋,那是桑知漪兄長去年所贈,“聽聞他近日為私事煩憂,殿下不妨送個順水人情。”
    “賈蹇勾結鹽商的賬本,殿下可曾見過明細?”鹿鼎季默了半晌,突然端起青瓷茶盞,目光如寒潭般掃向晉王楚玉潯。
    楚玉潯尚未開口,章洪磊已慌忙用衣袖抹去額角冷汗,躬身遞上一本藍皮冊子:“下官這裏存著賈蹇在兩淮私收鹽商銀錢的賬目。”
    “帶在身上了?”
    “現下未帶,但就藏在寒舍暗格中。國公爺若要,下官這就回去取來。”
    鹿鼎季頷首,白玉般的手指輕叩案幾:“事關重大,勞煩章大人親自跑一趟。”
    章洪磊連聲應諾,緊繃月餘的心弦終於稍鬆。自從被禦史白懷瑾抓住把柄,他日夜難安,此刻見護國公願接手此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待章洪磊冒雪離去,鹿鼎季起身走向銅盆。
    鶴嘴壺中溫水傾瀉,將他修長如竹的手指浸沒。這雙手生得極美,骨節分明似玉雕成,可朝堂沉浮十餘載,又豈能真如表麵這般纖塵不染?
    “殿下請坐。”
    這是鹿鼎季早年置辦的別院,雖不常住,卻日日有人灑掃。
    侍女奉上整套越窯茶具,他挽袖碾茶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方才談論的不是驚天貪墨案,而是在籌備一場風雅茶會。
    楚玉潯卻坐立難安。鹽引生意本是他背著舅舅暗中運作,如今東窗事發,倒要倚仗對方收拾殘局。想到賬目上觸目驚心的百萬兩虧空,他終是忍不住開口:“舅舅,這窟窿……”
    “殿下可知白禦史為何突然清查鹽引?”鹿鼎季打斷他的焦躁,青玉茶匙在盞中劃出新月般的弧線。
    楚玉潯重重放下茶盞:“都怪章家那個紈絝!當街毆打國子監司業桑淩珣,偏巧被白懷瑾撞見。那老狐狸順藤摸瓜,竟查到章洪磊頭上。”
    “桑?”茶筅突然停在半空,濺起的水珠落在鹿鼎季月白錦袍上,洇開幾點深色痕跡。
    侍從立時回稟:“正是新上任的國子監司業桑淩珣。”
    楚玉潯敏銳捕捉到舅舅眼中轉瞬即逝的波動:“此人可有不妥?”
    “無妨。”鹿鼎季垂眸繼續點茶,乳白沫餑在盞中泛起雲紋,“當務之急是賬本。章洪磊能交出私賬,白禦史手中未必沒有副本。”
    話音未落,先前退下的近衛悄無聲息出現在廊下。鹿鼎季接過對方呈上的密函,掃過紙上暗記後置於燭火上。
    火舌卷過“桑”字時,他指尖微微蜷起。
    楚玉潯望著飄落的灰燼,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那封密報——白懷瑾書房暗格裏,確實鎖著本朱砂封皮的賬冊。冷汗順著脊背滑下,他猛地抓住案幾邊緣:“難道?”
    “殿下稍安。”鹿鼎季將新點的茶推至他麵前,茶湯澄澈如鏡,映出兩人眉眼,“明日早朝,無論發生何事,切記咬定不知鹽引改製內情。”
    寒風裹著碎雪撲進窗欞,銅爐裏銀絲炭發出“劈啪”輕響。
    楚玉潯正欲開口追問,門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報——”侍衛單膝跪地,“章侍郎在東城牆墜馬身亡。”
    鹿鼎季握著茶盞的指節驟然發白,須臾又恢複如常:“雪天難行,著禮部按三品儀製操辦後事。”他聲線平穩,仿佛在談論明日朝會該穿哪件朝服。
    楚玉玉潯霍然起身,紅木憑幾被帶得“吱呀”搖晃:“賬本呢?”
    侍衛呈上藍皮冊子。楚玉潯胡亂翻看幾頁,猛地擲向案幾:“這分明是謄抄本!”紙頁翻飛間,墨跡簇新得能嗅到鬆煙味。
    鹿鼎季拾起賬冊投入炭盆,火舌瞬間卷住邊角:“殿下覺得真本會在何處?”他慢條斯理撥弄炭火,金絲楠木夾子映著火光,在牆麵投下細長暗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楚玉潯盯著化作灰燼的賬冊,忽然想起方才侍衛稟報時,舅舅垂落的廣袖上沾著幾點雪泥——那分明是策馬疾馳才會濺上的痕跡。
    “城外官道積雪盈尺,章侍郎的馬腳下打滑。”
    “殿下。”鹿鼎季截斷話頭,從袖中取出素帕擦拭指尖,“明日早朝,白禦史若問起鹽引改製,您隻需說看過戶部呈報的文書。”
    炭火“嗶剝”聲中,楚玉潯望著舅舅清雋側臉,後脊陡然生寒。這個自幼教他執筆習字的男人,此刻在明滅火光裏竟如廟中神像般莫測。
    ......
    梅煎素雪鋪子裏,蘇合香混著蜜餞甜味縈繞梁間。
    鹿寒踮腳趴在櫃台上,看著桑知漪將紫蘇葉鋪進竹篩:“我祖母最喜桂花蜜,能多放些嗎?”
    “熟水講究清淡回甘。”桑知漪指尖拂過曬幹的丁香,“若想表心意,不如在錦囊繡個壽字。”她說著取出靛藍綢袋,金線在燭光下流轉如星。
    鹿寒耳尖泛紅。上月他誤會桑知漪接近父親,跑來鋪子裏陰陽怪氣,結果被魏墨茵拿著雞毛撣子追了半條街。此刻見對方毫無芥蒂,心裏愈發愧疚。
    “其實父親……”他揪著腰間玉佩穗子,“他琴彈得極好,連太傅都誇呢!”
    桑知漪將配好的香料包遞給他:“國公爺的琴藝,想必與朝堂謀略不相上下。”她眉眼彎彎,卻不接少年話茬,轉身去取封罐用的蜂蠟。
    鹿寒急急繞到櫃台內側:“後日壽宴,父親要在水榭奏《鶴鳴九皋》。”他故意提高聲調,“據說當年先帝巡遊江南,特意召父親同行。”
    “小公子當心!”桑知漪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陶罐,指尖掠過少年衣袖時,嗅到淡淡沉水香——與那日國公府送來的謝禮匣子,味道如出一轍。
    鹿寒渾然不覺,仍在絮叨:“父親平日卯時便起,在梅林練劍一個時辰。”
    “國公爺的劍穗可是墨綠色?”桑知漪忽然問道。前日她在西市遇見個策馬而過的身影,劍柄流蘇在風中翻卷如雲。
    “你怎麽知道?”鹿寒瞪圓眼睛,“那是母親生前編的。”話出口才驚覺失言,慌忙捂住嘴。
    熏籠騰起嫋嫋青煙,將少年窘態籠在朦朧裏。
    桑知漪取來蜜餞匣子推過去,岔開話題:“試試新製的梨膏糖,看看味道如何?”
    “你知道嗎,喜歡我父親的姑娘能從朱雀門排到玄武湖!”鹿寒趴在香料櫃台上,看著桑知漪將幹桂花裝進青瓷罐,“上個月薑尚書家的千金,不過宮宴上見了父親一麵,回家就鬧著要當續弦。”
    桑知漪係罐口的紅繩頓了頓:“後來呢?”
    “自然沒成!”少年得意地晃著腳,“父親說"薑小姐錯把敬茶當聘茶",隔日就派人送還了定親信物。”鑲銀邊的袖口掃過案幾,帶起幾粒丁香。
    桑知漪輕笑出聲,將蜜餞匣子推過去:“國公爺倒是憐香惜玉。”
    鹿寒急得直起身:“你怎麽就不明白?那些貴女們都覬覦我爹!”
    “小公子嚐嚐新漬的梅子?”桑知漪截住話頭,指尖沾著糖霜,“前日你說太夫人愛甜,我特意多放了兩勺槐花蜜。”
    熏籠騰起嫋嫋青煙,將少年漲紅的臉籠在暖光裏。鹿寒抓起梅子咬得咯吱響,忽然想起上月撞見藺仲晏替她拂去肩頭落花的場景,酸意混著甜漿湧上喉頭:“反正......反正父親比那些毛頭小子強百倍!”
    桑知漪望著窗外飄雪,想起那日西市驚鴻一瞥。墨色大氅掠過長街,劍穗在風中翻卷如雲,馬上人卻始終不曾回頭。
    ......
    臘月初八,護國公府朱門洞開。匾額下八盞琉璃宮燈搖曳,映得門前石獅雙目如炬。
    往來車轎首尾相接,錦簾上各家徽記在雪光中明滅——雲雀銜枝是長公主府,九瓣蓮紋屬晉王府,孔雀翎羽乃熹妃母族。
    桑知漪扶著柳氏下車時,正見禮部尚書夫人的轎輦被引向側門。鹿府管事娘子疾步迎來,鵝黃比甲上金線繡的仙鶴振翅欲飛:“太夫人一早念叨著桑姑娘呢。”
    穿過三重垂花門,暖香撲麵而來。
    正廳裏,唐太夫人端坐紫檀雕花榻,暗朱錦衣上的壽字紋用金線勾了邊。
    見桑知漪行禮,老人笑著招手:“寒兒日日念叨的姐姐來了,快讓我瞧瞧。”
    滿堂珠翠霎時靜了。桑知漪垂首上前,發間銀蝶簪觸到太夫人腕間翡翠鐲,叮咚如泉。
    “好孩子。”太夫人褪下纏絲瑪瑙戒指套在她指間,“紫蘇熟水很合我脾胃,比那些參湯鹿茸貼心多了。”
    柳氏正要推辭,門外忽然傳來唱喏:“晉王殿下到——”
    楚玉潯踏著滿地金磚進來,紫金蟒袍上盤龍在燭火中流光溢彩。他目光掃過桑知漪指間的瑪瑙戒,笑意深了幾分:“外祖母福壽綿長,孫兒特尋來一尊和田玉觀音。”
    錦盒開啟的刹那,滿室貴婦倒抽冷氣——那玉觀音足有三尺高,通體無瑕,衣袂翩然如生。
    太夫人卻隻略瞥一眼,仍握著桑知漪的手:“難為你記掛老身這把骨頭。寒兒頑劣,日後還要勞你多費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楚玉潯順勢望去,少女低眉斂目的模樣讓他想起昨夜在舅舅書房見到的畫像。畫中人身著素衣撫琴,眼角淚痣與眼前人分毫不差。
    “這位是?”
    “桑司業家的千金。”太夫人拍拍桑知漪手背,“去園子裏逛逛吧,你們年輕人不必陪著我們老太婆念經。”
    桑知漪行禮退出時,聽見晉王帶笑的聲音:“孫兒前日得了一本《鹽鐵論》孤本,正要向舅舅討教。”
    轉過九曲回廊,梅香隱隱飄來。鹿寒抱著暖手爐蹲在假山後,見桑知漪經過,猛地跳出來:“我帶你去聽琴!”
    “小公子。”
    “父親在水榭奏《鶴鳴九皋》,錯過要等三年!”少年不由分說拽住她衣袖。錦鯉池麵碎冰輕響,驚起簷角銅鈴叮當。
    暖閣中,鹿鼎季焚香淨手,忽見窗欞外閃過一抹熟悉身影。
    他指尖微顫,琴弦發出清越顫音,驚得枝頭積雪簌簌而落。
    燭影搖紅間,桑知漪借著整理鬢發的動作悄然退至楠木雕花柱後。
    仙鶴燭台上躍動的火光,將她淺碧色裙裾染成琥珀色。
    鹿鼎季掠過少女低垂的鴉青色發頂,想起昨夜書案上那份密報裏“桑淩珣獨女,年十六”的字樣,指尖在紫檀扶手輕輕叩了兩記。
    “桑知漪!”鹿寒清亮的嗓音穿透戲台上的鑼鼓聲。少年提著錦緞袍角擠過人群,腰間玉玨撞得叮當響,“父親答應壽宴後教我騎射,你要不要一起?”
    話音戛然而止。楚玉潯玄色蟒紋靴踏過滿地碎金陽光,正停在三步之外。
    這位晉王殿下似笑非笑地掃過桑知漪發間銀蝶簪,忽然俯身對鹿寒道:“小表弟這般殷勤,倒叫本王想起《詩經》裏的‘窈窕淑女’。”
    鹿鼎季廣袖微動,將茶盞不輕不重擱在案幾:“殿下該移步前廳了。”語氣溫和如常,簷角銅鈴卻被穿堂風驚得亂響。
    戲台上《五女拜壽》唱到高潮處,老生渾厚的唱腔震得琉璃盞輕顫。
    (本章完)
    喜歡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請大家收藏:()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