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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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知漪借著替柳氏添茶退至窗邊,卻見徐雯琴裹著雪狐氅立在梅樹下,蒼白指尖正撚著半枯的殘瓣。
    “這株綠萼梅開得遲。”病美人輕咳兩聲,狐毛領口隨動作泛起漣漪,“像極了桑小姐發間這枝銀蝶簪——總要等百花謝盡才肯露真容。”
    桑知漪望向戲台方向,武生翻的跟頭激起陣陣喝彩:“徐姑娘說笑了。不過是尋常飾物,怎比得您腕間這串伽南香珠?”
    她早注意到對方腕上十八子手串,每顆珠麵都刻著梵文《心經》。
    徐雯琴攏緊大氅,嗬出的白霧模糊了眉目:“三日前西市香料鋪。”話未說完,戲台突然傳來“咣當“巨響。原是武生失手打翻銅鑼,驚得梅枝積雪簌簌而落。
    暖閣裏,鹿鼎季摩挲著青玉扳指聽暗衛稟報:“晉王府的人正在查桑姑娘。”
    窗外忽飄來斷續琴音,竟是《鶴鳴九皋》的調子。他推開雕花木窗,正見桑知漪提著裙裾踏過雪地,發間銀蝶在月光下振翅欲飛。
    “把庫房那架焦尾琴取來。”他指尖劃過琴案上未寫完的信箋,“就說......寒兒想聽《陽春白雪》。”
    後花園假山後,楚玉潯把玩著翡翠鼻煙壺冷笑:“我那舅舅倒是演得一手好戲。”
    桑知漪駐足在水榭廊下。透過茜紗窗,可見鹿鼎季撫琴的側影被燭光勾勒在粉牆上。
    他今日未束玉冠,幾縷墨發垂落肩頭,琴弦震顫間竟與記憶中那個雪夜策馬的身影重疊。
    “姑娘可要進去?”侍女捧著紅梅釉茶具輕聲詢問。桑知漪搖頭退後兩步,發簪不慎勾住纏枝帷幔。
    裂帛聲驚動琴音,待她倉皇抬頭,正對上窗內人望來的目光。
    暗香浮動的暖閣突然響起鹿寒雀躍的呼喊:“父親答應教我連珠箭了!”
    少年撞開雕花門,懷裏的青梅酒潑出幾滴,在青石地上洇出深色痕跡。
    桑知漪趁機抽身離去,未看見鹿鼎季按在琴弦上的指腹滲出血珠。
    楚玉潯從梅樹後轉出,指尖還沾著石燈籠的餘溫:“好一曲《鳳求凰》。”他抬腳碾碎廊下冰淩,望著桑知漪遠去的背影輕笑,“這場戲,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徐雯琴的聲音又甜又軟,臉上的笑也顯得很真誠:“上次在‘梅煎素雪’門口,瞧見表哥正跟你說話呢,我本來想上前打個招呼,誰知家裏長輩有急事硬是把我叫回去了。我和表哥從小一塊兒長大,最清楚他這個人了,外表看著冷冰冰的,其實心腸最軟和。我從小就特別信他,所以啊,心裏頭總忍不住想跟你親近些。我能叫你‘知漪’嗎?”
    桑知漪聽了,臉上也露出一個清亮的笑容,語氣卻客氣得很:“徐小姐不必這麽客氣。我這鋪子開門做生意,雖說主要是女客光顧,但男客來打包些茶點帶走也是常有的事,實在平常得很。至於怎麽稱呼我,都是小事,徐小姐怎麽順口怎麽叫就好。”
    她嘴上說著稱呼是小事,隨徐小姐心意,可回話時,依舊隻肯用那客客氣氣的“徐小姐”來稱呼對方。
    徐雯琴臉上的笑容還掛著,但仔細看,那笑容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沒那麽自然了。
    自從今年春天桑知漪來到京城,大大小小的場合,徐雯琴和她碰麵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了。可每次,旁邊總少不了其他人。
    不是魏墨茵,就是別的哪家貴女。大多數時候,桑知漪都安安靜靜地待著,像沒什麽存在感。就算和自己說話,也是三言兩語就沒了。
    徐雯琴心裏忍不住嘀咕:這個桑知漪,除了那張臉長得好看,還有什麽?性子軟得像麵團,一點脾氣都沒有,簡直像杯白開水,淡得沒味兒。
    她私下裏早就把這個叫桑知漪的女人掂量過無數回了。就是這個女人,攪得謝鈞鈺和表哥白懷瑾兄弟倆差點反目成仇!可桑知漪本人,徐雯琴橫看豎看,實在瞧不出半點厲害的地方,性子也是溫溫吞吞的。
    除了那張臉生得格外鮮亮動人,簡直是一無是處!
    男人果然都膚淺得很,就隻看一張臉皮子好不好看。
    連表哥那樣的人物,竟然也陷了進去。
    在桑知漪出現以前,徐雯琴對自己能嫁給白懷瑾,一直抱著十足的信心。
    嫁給白懷瑾,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夢想,是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念想。她不相信,憑自己的心意,會一輩子都走不進表哥的心裏。
    很多人都不懂白懷瑾,隻覺得他話少,性子冷,不好接近。
    但徐雯琴一直覺得自己是懂的。她知道,表哥對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是掏心掏肺的好,那份情意是割舍不掉的。
    白懷瑾小時候就經曆了父母那場變故,整個佑國公府那時候對他就像丟掉的棋子,不管不問。有整整大半年,他整個人都是消沉的,頹廢的,像是丟了魂兒。
    那是他心口一道深深的疤。
    所以,那個原本熱忱又赤誠的白懷瑾,才把自己藏進了那個冷淡疏離的殼子裏。
    隻有她徐雯琴,才看得見殼子裏麵那個真正好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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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當年父親做主退了婚,她和表哥本該是最親密的人。
    偏偏老天爺捉弄人。
    明明眼看就要到手的幸福,硬生生就沒了。
    那本該是她的夫君,她的情意,叫她怎麽甘心就這樣拱手讓給旁人!
    很早之前,徐雯琴就明白了,這其實就是一場戰爭。
    和男人們在朝堂上鬥、在沙場上拚殺一樣,最後也會有人倒下,也會流血。隻不過殺人的刀,是看不見摸不著的。
    每一個有可能站在表哥身邊的女人,都是她的敵人。
    ……
    然而,眼前的情形卻讓徐雯琴有點措手不及。
    她剛才那番話,聽起來親切熱絡,其實暗地裏藏著試探和挑釁。可桑知漪這麽平平淡淡地一回應,倒顯得她徐雯琴有些上趕著巴結似的,反而顯得她有點可笑,甚至有點蠢了。
    更讓徐雯琴心裏拉響警報的是,她一下子竟然摸不準桑知漪的路數。桑知漪那回答,到底是軟中帶刺、綿裏藏針呢?還是她這人本來就笨嘴拙舌,根本不會和人打交道?
    她徐雯琴是堂堂高門貴女,桑知漪不過是個四品小官的女兒。自己這樣放下身段去親近她,不但沒占著上風,反而顯得自己太急切,太蠢笨了。
    對付女人,和對付男人完全是兩碼事。
    在表哥麵前,她可以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順著他的意思,滿足他們男人那點驕傲。
    可對付別的女人?那就得從一開始就把她死死壓住,絕不能讓她有機會爬到自己頭上去,任何時候都不能讓她占了上風!
    隻是眼下這局麵……話已經出口,再想改口往回找補,反而更落了下乘,更顯得刻意了。
    徐雯琴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臉上卻看不出異樣,依舊掛著得體的笑容。
    她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青瓷碰著檀木案幾發出清脆聲響:“北境近來捷報頻傳,謝小將軍當真是將門虎子。今日護國公府這般熱鬧,倒讓我想起從前衛國公府賓客盈門的盛況。世人總愛趨炎附勢,專揀那高枝兒攀附。”
    話說到半截忽然掩住嘴,細白手指揪著杏色帕子,眼角泛起薄紅:“瞧我這醉話!方才貪杯多飲了梅子酒,竟這般口無遮攔。”
    “梅煎素雪”的老客人都知曉,謝鈞鈺從前常立在街角等桑知漪。徐雯琴這話明著自責,暗裏卻在譏諷桑知漪朝秦暮楚。偏她還要做出副說錯話的模樣,溫溫柔柔補上一句:“魏夫人若是見到太夫人這般疼你,定會欣慰的。”
    自雞鹿塞兵敗,謝家二公子生死不明,衛國公府門庭日漸冷落。當年魏夫人握著桑知漪的手殷殷垂詢的場景,恍如隔世。徐雯琴這誅心之言,像把淬了毒的軟刀子。
    積雪未化的庭院裏,桑知漪立在青石板上。烏發堆雲,朱唇映雪,素白鬥篷襯得眉眼愈發清亮。她微微側首看向徐雯琴,忽然想起前世種種。
    那時她總以為深閨女子都是天真爛漫的。即便看穿徐雯琴的挑撥,也隻當是白懷瑾用情不專的過錯。作為正妻,她不屑與旁人爭搶——不是怯懦,而是骨子裏的傲氣。
    可如今再看,徐雯琴藏在溫婉皮相下的算計,分明清清楚楚。
    “桑姑娘這般瞧我作甚?”徐雯琴絞著帕子後退半步,鬢間珍珠步搖輕輕晃動,“莫不是我說錯話了?懷瑾表哥總說我笨嘴拙舌。”
    “怎會怪你。”桑知漪輕笑出聲,眼底似融了春水,“護國公府的帖子是藺夫人親自送到謝府的。魏伯母如今喜靜,這才讓我代為赴宴。若想知道她是否歡喜,徐姑娘不妨親自去衛國公府問問。”
    謝鈞鈺出征後,偌大府邸隻剩魏夫人獨守。
    桑知漪常帶著新製的茶點去探望。那位總是挺直脊背的婦人,在問及可會害怕時,曾撫著鎏金纏枝燭台說:“有我在,他們才有家可念。”
    “許是我天生討人喜歡。”桑知漪攏了攏狐裘,眉眼舒展如畫,“徐姑娘覺得呢?”
    徐雯琴嘴角笑意凝了凝,垂眸盯著石階縫隙裏冒出的枯草:“自然......桑姑娘這般品貌,任誰見了都要喜歡的。”
    徐雯琴心裏清楚,桑知漪並不像她原先以為的那樣傻。對方肯定也察覺到了自己刻意親近的目的。
    但這沒啥大礙的。
    徐雯琴並不在乎被看穿,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真正讓她心裏亂糟糟的,是她發現桑知漪根本不是什麽單純好騙的閨閣小姐,她看走眼了!
    可還沒等徐雯琴再想出話來試探,桑知漪已經先一步開口了,臉上帶著笑:“出來這麽久了,再不回去,我娘該著急了。徐小姐,我先告辭了。”
    說完,桑知漪徑直向前走去。
    她的步子穩穩當當,透著股從容勁兒,好像完全不在意背後那道探究打量的目光。
    從前,徐雯琴就像是桑知漪的一個噩夢。她打破了桑知漪以為的兩情相悅,也狠狠地碾碎了桑知漪的驕傲和自尊。
    那時候的桑知漪,隻想躲開,逃避所有有徐雯琴出現的場合,不去看,也不去聽徐雯琴有意無意透露出的那些和白懷瑾有關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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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在,她不怕了。
    再也沒有人能讓她害怕了。
    唐太夫人壽宴過後的第二天,白懷瑾來了。他把章洪磊父子的事情告訴了桑知漪。
    “騎馬摔死了?”桑知漪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白懷瑾知道她想問什麽,立刻沉聲說:“不是我動的手。”不過,他早就料到章洪磊會有這麽一天。跟上輩子一模一樣,棄車保帥。晉王身後有他舅舅護國公鹿鼎季撐著,這向來就是鹿鼎季的做事風格。
    “那他們家其他人呢?”桑知漪問。
    “全都抓進大牢了。章洪磊牽扯到私販鹽引的案子,等案子查清楚,他那一族的人都得掉腦袋。”白懷瑾回答。
    桑知漪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上輩子……也是這樣的結果嗎?”
    白懷瑾不想騙她,點了點頭說:“對。”如果她還想問,他會把這背後複雜的利益關係都清清楚楚地解釋給她聽。
    以前都是她在他身邊,跟他分享日常,說說笑笑。自從意識到自己過去太不會說話、太不懂表達之後,白懷瑾總是努力地想把自己剖開給她看。
    不過,桑知漪聽不聽,全看她當時的心情。
    就像現在,她的表情明顯就是不想再多談這件事。
    如今,白懷瑾能見到桑知漪的機會其實很少。
    他必須得先有個“正事”當理由,才能來見她。前一陣子他往桑府跑得太勤快了,結果讓桑知漪的父親桑淩珣誤會了,鬧了個大烏龍。
    這一點,他可比不上那個叫藺仲晏的鄰居小子。人家仗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能隨時陪著桑知漪的母親柳氏,而且還能進內院!想到這裏,白懷瑾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
    “你那個鄰居弟弟——”白懷瑾微微彎下腰,他那雙像點過漆一樣黑亮的眼睛緊緊盯著桑知漪的臉,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他不是明年要參加科舉考試嗎?我那裏存著不少有用的書和筆記。你知道我的,讀書考試這方麵向來還算擅長,這些東西對他科舉應該挺有幫助。你哪天有空,不如去我府上一趟,順便幫他拿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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