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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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挑起眉毛看著白懷瑾:“白大人,你好心要給藺仲晏書冊,怎麽倒要我去你府上拿?”
白懷瑾被她這一聲“白大人”叫得心裏很舒坦。他麵不改色地說:“他好像……對我有點敵意。你也說了我是好心,要是我就這麽直接拿給他,隻怕他因為是我的東西,賭氣不肯看呢。”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說話間還不著痕跡地瞟了桑知漪一眼。
雖然說他也不是真心實意想幫藺仲晏,但那小子把他當敵人可是事實。這正好拿來當個現成的借口用用。
要是桑知漪因為這個願意去他們倆前世那個家指白懷瑾的府邸)看看,那也算藺仲晏積德了。
至於桑知漪會因此怎麽看藺仲晏?那關他白懷瑾什麽事?
桑知漪淡淡地看著他,那眼神分明是把他這點小心思和話裏設的套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上輩子沒有你那些書冊,也沒見他考不上啊。如今倒也不必這麽上趕著獻殷勤。”桑知漪直接點破。
“是我想多了。”白懷瑾語氣很平靜,但眼底卻藏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還以為,你對你這位鄰居弟弟,總是很關心的。”
這個人,真是太狡猾了!
“真是沒想到啊,”桑知漪忍不住拿話刺他,“原來咱們這位矜貴寡言的白大人,竟然還有這麽‘體貼’的一麵呢!”
白懷瑾在桑知漪麵前早已丟過幾次臉麵,倒也不在乎這點尷尬。
他垂眼望著青石磚縫裏冒出的苔蘚,語氣裏帶著三分示弱:“總歸想對你好些,哪怕如今我早沒資格像從前…”說到“從前”二字時喉頭微動,終究沒把“夫妻”二字說出口。
桑知漪攥緊了袖口暗紋,春陽透過油紙傘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光斑。這人分明在裝可憐,可比起前世那個永遠端著架子的權臣,眼前低聲下氣的白懷瑾竟讓她發不出脾氣。
“白大人——”
街邊“梅煎素雪”的竹簾突然掀起,晉王楚玉潯斜倚在描金馬車窗框上,玄色蟒紋袍角垂在車轅邊晃蕩。
他的目光像蛇信子似的掃過桑知漪後頸,最後停在白懷瑾驟然繃緊的肩線上。
三天前暗衛就呈上密報:桑家嫡女,其父與章家小兒當街爭執,鹿鼎季的幼子偏與她親近。楚玉潯轉動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這姑娘倒像是盤根錯節的藤蔓,看似柔弱卻牽係著各方勢力。
最有趣的還是白懷瑾。
半月前章洪磊落馬時摔斷的何止是脖子,整個兩淮鹽政的棋盤都被掀了個底朝天。父皇雷霆震怒下,這冷麵禦史倒踩著滿地碎骨青雲直上,如今已是都察院最年輕的右都禦史。
“能在此偶遇白大人,當真意外。”楚玉潯抬手讓馬車停下,金絲雲紋靴碾過青石板縫裏探頭的野花,“不知這位姑娘是誰?”
白懷瑾錯步將人完全擋在身後,官服袖口暗繡的獬豸獸隨動作微閃:“晉王殿下。”
楚玉潯眯起眼睛。
上次在禦書房外遞橄欖枝時,這人也用這般冷硬的語氣推拒。此刻他護著那姑娘的姿態,倒比朝堂上更添三分淩厲——有趣,當真是有趣得緊。
“本王正要去太白樓宴客。”蟒紋車簾被春風吹得簌簌作響,楚玉潯忽然笑出聲,“白大人可要同往?”
“殿下恕罪。”白懷瑾拱手時腰間玉帶輕響,垂落的指尖卻悄悄攥成拳,“臣尚有公務。”
車簾“唰“地落下,碾過石板路的車輪聲比來時更重三分。
直到那抹玄色徹底消失在街角,白懷瑾才發覺後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衣袖突然被人輕扯。
桑知漪正仰頭看他,杏眼裏映著街邊飄落的梨花。
她方才被楚玉潯盯得脊背發涼,此刻見白懷瑾臉色煞白,竟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還好麽?”
這話甫出口就後悔了。他們早該是陌路人,偏生每次遇見都要攪亂心緒。
就像此刻,白懷瑾倏然亮起的眸光燙得她指尖發顫,慌忙鬆開攥著的衣袖。
“無妨。”白懷瑾悄悄用指腹摩挲方才被她碰過的地方,那裏還留著些許溫度。
前世她總愛這般扯他衣袖,撒嬌時要扯,賭氣時也要扯,如今這動作卻成了奢望。
桑知漪別開臉望向茶樓幌子,聲音悶在春風裏:“方才那位是…”
“晉王。”白懷瑾下意識側身替她擋住斜照的日頭,“日後若遇見,切記避開。”
話到末尾又懊悔太過親昵,忙補了句,“他對章家案牽扯之人...都不會手軟。”
這話半真半假。楚玉潯真正在意的豈是章家,而是被斬斷的財路與臂膀。
白懷瑾望著姑娘發間微微顫動的珍珠步搖,想起前世她血染羅裙倒在晉王府階前的模樣,胸口驟然抽痛。
桑知漪卻誤會了這沉默。她後退半步拉開距離,繡鞋碾過地上零落的梨花瓣:“白大人如今春風得意,倒也不必懼怕。”
“我從未得意。”白懷瑾急急打斷她的話,官袍下擺被風吹得撲簌作響,“這些日子…”他忽然哽住,總不能說這些夜裏總被噩夢驚醒,總看見她躺在冷雨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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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賣飴糖的老翁敲著銅鑼經過,叮當聲驚起簷下棲雀。
桑知漪被飛起的雀兒嚇得輕呼,發間步搖跟著亂晃。白懷瑾本能地伸手要扶,卻在觸及她衣袖前生生收住,指尖在空中劃出半道弧線。
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倒比從前冷言冷語更戳人心窩。
桑知漪望著他懸在半空的手,忽然想起前世上元夜,這人也曾這般欲觸又止地護著她穿過擁擠的燈市。
“白懷瑾。”她第一次當麵喚他名字,“你究竟有何心事?”
話未說完就被馬蹄聲驚斷。方才離去的玄色馬車竟折返回來,楚玉潯掀簾露出半張似笑非笑的臉:“突然想起,後日太後要在玉泉宮設春日宴。”他的目光越過白懷瑾肩頭,“聽說桑小姐也在受邀之列?”
桑知漪怔住。
她三品官家嫡女,往年從未得過這般殊榮。
“殿下消息靈通。”白懷瑾橫跨半步徹底擋住楚玉潯視線,官服補子上的獬豸獸怒目圓睜,“隻是春日宴瑣事,不勞您費心。”
楚玉潯撫掌大笑,蟒紋衣袖震得車簾嘩啦作響:“白大人這般緊張作甚?莫不是…”他故意拖長尾音,陰鷙目光釘子似的紮在兩人之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桑知漪耳尖瞬間漲紅,卻見白懷瑾耳後也漫上血色。
他廣袖下的拳頭攥得青筋凸起,聲音卻四平八穩:“殿下說笑。”
當馬車再次駛遠時,暮色已染紅半邊天際。
“宮宴?”桑知漪遲疑著開口,卻見白懷瑾猛然轉身,眼底猩紅未褪。
“別去。”他脫口而出後又懊惱失言,喉結艱難滾動。
桑知漪被他眼裏的痛色驚住。春風吹散未盡的話音,帶著飴糖香氣的暮色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就像枝頭將綻未綻的海棠,裹著前世的霜雪與今生的春雨,在無人知曉處默默結出花苞。
桑知漪攥著繡帕的手指微微發白。巷口飄來的槐花香裹著前塵舊事,在她喉間凝成塊壘。
她看著青磚牆上斑駁的日影,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早春薄冰:“白懷瑾,你前世究竟是怎麽死的?”
風掠過簷角銅鈴,叮當聲驚起白懷瑾眼底的漣漪。他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固,官服袖口暗繡的銀線在日頭下泛起冷光。
這問題他等了整整兩世。今生重逢後每次劍拔弩張時沒問,偏在此刻,在這條落滿槐花的舊巷裏問了出來。
“我沒有中毒。”他望著桑知漪發間顫動的珍珠流蘇,仿佛又看見前世靈幡下那張蒼白的臉,“那夜我從宮中回來…”喉結艱難滾動,吞下了後半句——馬車行至朱雀街時,管家跌跌撞撞撲到車轅前,說夫人歿了。
桑知漪忽然抬手撫過巷牆青苔。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前世棺木的溫度,指尖無意識蜷縮:“去你府上說吧,那裏清淨些。”
白懷瑾瞳孔猛地收縮。
他分明看見桑知漪指尖在發抖,像極了前世她病重時握不住湯匙的模樣。喉間突然哽得厲害,忙側身引路:“西跨院的梨花開了,你...可願看看?”
穿過三重月洞門時,桑知漪的繡鞋碾碎了幾片梨花瓣。
這座三進宅院與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又分離——廊下青銅風鈴被穿堂風撥出細碎聲響,正是前世她親手掛的那串;石階縫隙裏鑽出的忍冬藤,分明是她嫁進來第二年栽的;就連東牆根那口青瓷缸,釉麵裂紋都與記憶裏分毫不差。
“水仙要隔三日換次清水。”白懷瑾突然開口。他正彎腰撥弄著廊下花盆,官服後襟沾了星點泥漬,“還得用竹簽固定鱗莖,否則…”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風掐斷了尾音。
桑知漪望著他僵直的脊背。前世這人身居相位,何曾俯身侍弄花草?此刻他指尖還粘著新鮮泥土,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間那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她生產那日,他徒手捏碎藥碗留下的。
“這些花…”她伸手觸碰垂絲海棠的花苞,露水沾濕指尖,“都是你親自打理?”
白懷瑾直起身時帶落幾片花瓣。暮春陽光漏過花架,在他臉上投下細碎陰影:“起初養死過三批。”
他自嘲般勾起嘴角,“後來照著你的種花筆記種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噤聲,像是猛然記起那本筆記早被燒成灰燼。
桑知漪指尖驀地掐進掌心。
前世她總愛在種花筆記裏夾帶些零碎心事,有次寫著“今日又獨守空庭”,偏被提早回府的白懷瑾撞見。
那人當場冷著臉拂袖而去,卻在三更天冒雨策馬歸來,懷裏揣著南市最後兩株西府海棠。
“白大人如今倒是清閑。”她轉身時裙裾掃過石階青苔,“竟有暇學這些閨閣把戲。”
這話像把淬毒的匕首,精準紮進白懷瑾心口最軟的肉。
他望著桑知漪發間搖晃的珍珠步搖,忽然想起前世某個雪夜——她也是這樣背對著他,說“相爺既覺得閨閣把戲無趣,何不直接休了我”。
“我在學。”他啞著嗓子向前半步,官靴碾碎了飄落的海棠花瓣,“學怎麽把花養活,學怎麽…”怎麽在你轉身時不說狠話,怎麽在你落淚時不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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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突然嗤笑出聲。這笑聲驚飛了簷下築巢的燕子,也撕破了兩人之間勉強維持的平靜:“白大人如今倒肯屈尊降貴了?”她抬手折下一枝將開未開的海棠,“可惜…”
“小心刺!”白懷瑾突然抓住她手腕。等反應過來時,掌心已傳來溫熱的觸感。
他像被火燎了似的鬆手,卻見桑知漪指尖沁出粒血珠——那海棠枝上竟真有根細刺。
血珠滾落在青石板上時,兩人同時想起前世某個場景。那年她懷著身孕修剪花枝,也是這般被刺破手指。
當時白懷瑾正在書房會客,聽到驚叫竟失手打翻茶盞,當著六部官員的麵疾步衝向後院。
“無礙。”桑知漪將手指蜷進掌心,轉身時氅衣掃過花架,“帶我去看水仙吧。”
西跨院的春光突然變得洶湧。
白懷瑾望著走在前頭的纖細背影,恍惚看見兩道影子重疊——前世的桑知漪總愛穿鵝黃衫子,拎著銅壺穿梭在花叢間;今生的她卻裹著月白氅衣,像片隨時會融化的雪。
“就是這些?”桑知漪蹲下身時,氅衣下擺鋪在青磚上宛如月華流淌。她伸手戳了戳水仙肥碩的鱗莖,“我養的總是蔫頭耷腦。”
白懷瑾跟著蹲下時官服下擺掃過她裙角:“要剝去外層枯皮。”
他示範著捏住鱗莖,指尖微微發抖,“還得用溫水泡兩天…”突然有水珠濺到桑知漪手背上,他才驚覺自己竟出了滿手冷汗。
桑知漪忽然抬頭。兩人鼻尖相距不過三寸,她能清晰看見白懷瑾眼中自己的倒影——那樣小,那樣模糊,像被困在琥珀裏的蝶。
“你心跳得好快。”她鬼使神差地說。
白懷瑾整個人僵成石雕。前世他們最親密時也不曾這般靠近,此刻連她睫毛顫動都能看清。
胸腔裏的震動愈發劇烈,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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