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世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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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冰裂紋窗欞篩進細碎陽光,在白懷瑾的玄色官服上織出金絲網。
他垂在膝頭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坐凳楣子的木紋,那些凹凸的紋路突然化作前世靈堂的雕花棺木,正一寸寸硌進掌心。
“你還想成親嗎?”
這話在喉間滾了十七遍才敢問出口。
簷角積雪融化的水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極前世守靈夜更漏聲。
白懷瑾看著桑知漪鬢邊被暖陽鍍成琥珀色的絨毛,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她蓋頭下的珍珠流蘇也是這樣微微發顫。
桑知漪轉動著腕間的翡翠鐲子。這是謝鈞鈺離京前托人送來的,玉料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她望著廊柱上斑駁的樹影,輕聲反問:“你呢?”
白懷瑾的喉結在領口蟠龍紋下艱難滾動。前世合巹酒潑濕的喜服、今生刻意複刻的舊宅、這些日子笨拙養護的花草...千言萬語在舌尖凝成半闋詞:“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尾音落在穿堂風裏,驚醒了梁間打盹的麻雀。
桑知漪忽然輕笑出聲。這笑聲裹著茉莉香粉撲在白懷瑾臉上。
此刻她指尖正劃過廊柱裂痕,像在撫摸歲月結痂的傷口:“白大人可知,等人等到死是什麽滋味?”
不等回答,她自顧自說下去:“就像把心掛在日晷的晷針上,每時每刻都被光陰戳出個窟窿。”
說話時腕間翡翠映著雪光,晃得白懷瑾眼眶生疼,“所以這一世,我不想再等任何人。”
白懷瑾的指甲深深掐進木紋。他當然知道等的滋味——重生後每個清晨都要確認這不是黃泉幻境,每次相遇都要克製擁抱的衝動,每回見她與謝鈞鈺書信往來都恨不得燒了驛站。
可這些比起她前世受的苦,又算得了什麽?
“謝鈞鈺…”那個名字在齒間碾出血腥氣,“他有沒有忘了你?”
桑知漪詫異地轉頭。這是白懷瑾第一次主動提及謝鈞鈺,他繃緊的下頜線像極了前世斬殺叛臣時的模樣。
她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謝大人上月寄來的嶺南荔枝蜜,比禦賜的還甜三分。”
白懷瑾的指節發出輕微脆響。他想起今夏特意托人從泉州運來的荔枝,因著怕壞了,用冰船日夜兼程送來。
可那筐荔枝最終爛在庫房——就像他不敢送出的心意。
“不過…”桑知漪突然傾身靠近,發間茉莉香驟然濃烈,“白大人可知他信裏寫什麽?”
她看著白懷瑾驟然收縮的瞳孔,笑意染上幾分頑劣,“他說嶺南女子善製香,要給我捎十三種花香膏。”
這話七分真三分假。謝鈞鈺確實提過香膏,不過原話是“知漪畏寒,可摻入藥油製成暖香”。
可白懷瑾哪知這些,他隻覺得胸口舊傷迸裂。
“砰”的一聲,白懷瑾手邊的青瓷盞突然迸裂。茶水順著石階蜿蜒成暗色小蛇,他盯著自己掌心血痕,恍惚看見前世靈堂滴蠟的痕跡:“那你...可會應他?”
桑知漪的笑意突然消散。她望著廊外古柏上跳躍的麻雀,想起謝鈞鈺離京那日,也是這樣晴好的冬日。
那人將暖手爐塞進她懷裏,指尖掃過她手背時比爐火還燙:“等我回來”四個字混著白汽消散在風裏。
“謝大人背負著整個宗族的期望。”她撿起碎瓷片,鋒刃在指尖壓出月牙痕,“就像你當年,心裏裝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瓷片突然劃破指腹,血珠滴在石板上開出紅梅,“裝得下天地乾坤,獨獨容不下兒女情長。”
白懷瑾猛地攥住她手腕。這個動作他肖想過千百回,此刻卻像捧著易碎的冰雕。桑知漪腕間的翡翠貼著他掌心傷痕,涼意混著刺痛直鑽心脈:“至少他肯說等字!”
話出口才驚覺失態,忙鬆了力道。
桑知漪望著他倉皇垂落的睫毛,忽然想起前世某個深夜。那時她高熱不退,迷迷糊糊看見白懷瑾跪在榻前,官服下擺沾滿泥濘——後來才知他連夜策馬三百裏請來禦醫。
此刻他顫抖的睫毛與記憶中重疊,竟叫她喉間發澀:“白懷瑾,你聽過破鏡難圓嗎?”
不等回答,她起身拂落裙裾上的光斑:“就算把碎片拚回去,照出來的人也是支離破碎的。”
白懷瑾突然嘶聲喊道:“若我能熔了鏡子重鑄呢?”
桑知漪腳步微滯。她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斜陽拉長,正與白懷瑾的影子在石板上交疊,像極了合巹時糾纏的衣擺:“重鑄的鏡子…”聲音突然哽住,再開口時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顫抖,“照見的便是新人了。”
這句話如利刃劈開暮色。
白懷瑾望著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掌心血跡染紅了袖口獬豸,他想起禦醫說過,心疾發作時切忌情緒大慟。
可若能用這副殘軀換她片刻真心,倒也算得其所。
風卷著碎雪灌進回廊,吹散了石階上的血梅。
冬夜的庭院,清冷寂靜,隻有炭盆裏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
桑知漪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坦誠:“我沒有在等謝鈞鈺,”她頓了頓,迎上白懷瑾複雜的目光,“也不會刻意去等任何人。隻是……隻是我心裏,如今還放不下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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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將自己的心事剖開,展露在白懷瑾麵前。仿佛這隻是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她從來都是如此,對待感情,如同對待最珍貴的琉璃,純粹而透明。謝鈞鈺離京出征,肩負家國責任,她難以挽留,亦知不該挽留。那是他身為將門子弟的宿命。
然而,她的愛意,卻並未因此消散。它就在那裏,如同深埋的種子,即使曆經風霜,也未曾徹底湮滅。
哪怕曾經被白懷瑾傷害得體無完膚,她對每一份投入的感情,都傾注了全部的認真與赤誠。一心一意,毫無保留。
或許,隻有等到那份愛意被時光或現實徹底耗盡,她才會選擇灑脫地放手,並且絕不回頭。
白懷瑾沉默地聽著。他曾經是被她這樣熾熱純粹地愛過的人,也是最終被她決絕拋下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桑知漪這份感情的分量——那是一種近乎執拗的、傾盡所有的純粹。
一股強烈的酸澀猛地湧上白懷瑾的眼眶,喉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扼住,幹澀發緊,幾乎難以自持。這份坦誠,像一麵鏡子,映照出他曾經的卑劣與辜負。
他為那個辜負了如此赤誠之心的自己,感到了深切的、遲來的難過。這份難過,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庭院裏一時隻剩下寒風拂過枯枝的細微聲響,兩人相對無言,唯有炭火明明滅滅,映照著各自複雜難言的心事。
良久,白懷瑾才壓下心頭的翻湧,聲音輕得如同歎息:“我沒想到你會願意跟我說這些。”這坦誠,對他而言,是慰藉,也是更深的刺痛。
桑知漪的眼角也微微濕潤,她別過臉,看向炭盆裏跳躍的火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不想叫家人擔憂。與你說一說,倒也沒什麽。”或許是因為他知曉她的前世今生,或許是因為那份早已逝去卻無法完全抹殺的熟悉感,在他麵前袒露脆弱,竟成了一種奇異的宣泄。
白懷瑾提起小爐上溫著的茶壺,倒了杯熱茶遞給桑知漪。他強忍著心口蔓延開的疼痛,努力用輕鬆甚至帶著點玩笑的口吻說道:“從前你最是活潑,總愛跟我分享些瑣碎日常,吃了什麽,見了誰,聽了什麽趣聞。我是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你竟會跟我分享你的感情。”
他頓了頓,那“感情”二字在舌尖滾過,帶著澀意,“還是和……別人的感情。”
桑知漪接過茶盞,指尖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暖意,聽他這麽一說,也真覺出幾分難為情來,耳根微熱,低聲辯解道:“是你先問我的。”若非他執著追問,她未必會如此剖白。
白懷瑾凝視著她微紅的耳廓,忽然收斂了玩笑的神色,正色問道:“心情一直都不好嗎?”他擔心那份放不下的思念,會如影隨形地折磨她。
桑知漪捧著茶盞,認真地想了想,搖了搖頭:“也不是。”她的目光沉靜下來,“比起前世得知你那時天崩地裂、痛不欲生的感覺,如今這份情緒,我已經消化得很好。每日讀書、習字、管家、陪伴祖母,日子過得很充實。情愛並非我生活的全部。”
她清晰地陳述著,帶著一種經曆過大悲之後沉澱下來的力量。
白懷瑾聞言,低低地、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看來,有我這麽個活生生的反麵典型在前,倒是對你‘幫助’良多。”他用她的成長,來反襯自己曾經的荒唐。
桑知漪坦然地點點頭,甚至接了一句俗語:“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話直白得近乎殘酷,卻也真實。
白懷瑾臉上的笑容愈發無奈,帶著深深的苦澀:“如此說來,我重生這一遭,倒真像是來曆劫的。”是來償還前世的債,也是來承受這份遲來的、清醒的痛楚。
時至今日,他內心依舊固執地相信,桑知漪此刻對謝鈞鈺的感情,其深度和濃度,絕不會超過當年她對自己那份刻骨銘心的愛戀。
畢竟,她與謝鈞鈺相識相知的時間,遠不及他們前世十幾年的糾纏。然而,僅僅是提起謝鈞鈺,她眼中流露出的難過,依舊如此真切。
那前世呢?
當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徹底放下那段貫穿了她整個少女時代、長達十幾年的感情時,當那份曾經視若生命的愛意被他的背叛碾得粉碎時,她又是懷著怎樣一種痛徹心扉、萬念俱灰的心情?
這個念頭如同毒刺,狠狠紮進白懷瑾的心底,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鈍痛。他幾乎不敢深想下去。
桑知漪將手中微涼的茶盞輕輕放在旁邊的小幾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
她轉過頭,目光沉靜地看向白懷瑾,問出了一個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你知道我前世的死因嗎?”她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問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白懷瑾的心猛地一沉。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前世最黑暗的記憶匣子。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緊,聲音帶著沉重的澀意:“大約是因為我。”
他迎著桑知漪探究的目光,搖了搖頭,繼續道,“那時陛下病重,晉王一黨雖大勢已去,但仍有殘餘勢力在負隅頑抗。這些日子我反複思量推敲。或許,正是因為你我不曾育有一兒半女,我又固執地不肯納妾,斷了所有子嗣的希望,才讓那些人誤以為,你是我唯一的軟肋和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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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說出自己的推測,“他們以為除掉你,便能重創於我,甚至動搖朝局。”
桑知漪愕然。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政敵報複、意外、宿疾……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前世那場突如其來的死亡,背後竟是如此荒唐又可笑的原因!
“他們當你愛我?”桑知漪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甚至帶著一絲尖銳的嘲諷。
白懷瑾臉上瞬間泛起難堪的紅暈,他苦笑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白相夫妻,鶼鰈情深’,當初的確是京裏人人稱頌的佳話。”
這是他們共同編織給外人看的假象,如今卻成了她催命的符咒。
“對,”桑知漪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刺骨的寒意,“人人都羨慕我命好,嫁了個位高權重又‘情深不渝’的好夫君來著。”這句話像鞭子一樣抽在白懷瑾心上。
白懷瑾頓時百口莫辯。事實擺在眼前,他任何的辯解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虛偽。這種時候,沉默是金。說多錯多,隻會徒增難堪。
於是他選擇了最實際的行動。他默默起身,拿起一旁的小銅火鉗,小心翼翼地為桑知漪手邊的暖爐更換新炭。動作細致而專注,仿佛這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桑知漪自己坐在那裏,胸中憋著一股無名火。她暗罵那些害她的人簡直有眼無珠!
連白懷瑾真正的心上人是誰都搞不清楚,如此昏聵無能,難怪會在奪嫡之爭中落敗身死!真是死得不冤!
待那股鬱氣稍稍平複,她再次看向已經換好炭、重新坐下的白懷瑾,目光銳利如刀:“你懷疑誰?”她要知道仇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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