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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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潯坐在石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冰涼的石桌麵,目光越過水麵粼粼的波光,落在那片花團錦簇、人影綽綽的方向,眉頭越鎖越緊。
他等的人,始終沒來。
一個侍女腳步匆匆穿過曲橋而來,在亭外停下,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楚玉潯的目光刀子般刮過去:“王妃呢?”
侍女身子一顫:“回王爺,王妃…王妃正忙著招呼諸位夫人。”
“叫她來!”楚玉潯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砸在初春濕潤的空氣裏,“立刻!”
侍女幾乎是跌跌撞撞跑開的。
沒等多久,晉王妃夏舒林的身影便出現在曲橋上。她走得很快,甚至有些踉蹌,一身素淨的淡青色春衫,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無聲地飄進了亭子。
她垂著頭,姿態恭謹地停在楚玉潯麵前幾步遠的地方,雙手在身前交疊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手背的皮肉裏。
楚玉潯沒起身,隻拿眼風冷冷地掃著她,那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耐煩。
“夏舒林,”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本王素日裏隻當你是個省事的,才把這偌大王府交給你打理。你倒好,出息了,竟學會了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弄心機?”
夏舒林的頭垂得更低了些,肩背卻繃得筆直:“王爺息怒,妾身不敢。”
“不敢?”楚玉潯猛地一拍石桌,震得桌上一套雨過天青的茶盞叮當作響,“本王叫你下帖子請桑小姐過府,你倒好,請了這滿園子的鶯鶯燕燕!人呢?本王要見的人呢?!”
他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連不遠處花廳的喧鬧似乎都為之一頓。
亭外侍立的幾個小太監嚇得膝蓋一軟,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
夏舒林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複又穩住。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依舊是平的,聽不出半點波瀾:“回王爺,桑小姐府上今晨遣了人來告罪,說是…說是昨夜不慎偶感風寒,身子沉重,實在起不了身赴宴,萬望王爺王妃體諒。”
“偶感風寒?”楚玉潯重複著這四個字,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眼神卻陰鷙得能滴出水來,“好一個偶感風寒!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他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風。他幾步跨到夏舒林麵前,逼人的戾氣壓得人喘不過氣。夏舒林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騰的怒火,像要將她焚燒殆盡。
“本王看你這個王妃,是做到頭了!”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淬著毒,“連遞張帖子、請個人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本王要你這廢物何用?!”
話音未落,他手臂狠狠一掃!桌沿那套精致的茶盞如同被狂風卷起,裹挾著滾燙的殘茶,朝著夏舒林的方向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哐當——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炸開!
夏舒林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沒有躲閃的本能。滾燙的茶水混著茶葉潑在她淡青色的裙裾上,瞬間浸染開大片深褐色的汙跡。碎裂的瓷片如同鋒利的暗器,四散飛濺。
其中一片,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劃過她交疊在身前的、蒼白的手背。
“呃!”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哼,終於從她緊咬的唇縫裏逸了出來。
劇痛從手背炸開,瞬間蔓延至全身。夏舒林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幹,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軟軟地向後倒去。
視野裏最後看到的,是楚玉潯那張被怒火燒得扭曲變形的臉,和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亭子裏死寂一片,隻剩下瓷片散落的脆響和地上茶水蔓延的細微聲響。幾個小太監縮在角落,抖如篩糠。
就在夏舒林的身體即將觸碰到冰冷地麵的一刹那,一雙手臂從斜後方有力地、穩穩地托住了她。
“表姐!”一個帶著哭腔的、驚惶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帶著真切的焦急,“表姐!你怎麽樣?你別嚇我啊!快醒醒!”
夏舒林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那隻受傷的手無力地垂著,一道殷紅的血線正順著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背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被茶水浸濕的青石磚上,洇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雯…雯琴?”夏舒林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在眼前那張寫滿驚慌與心疼的秀麗臉龐上。是她的表妹,徐雯琴。
“是我,表姐!是我!”徐雯琴的聲音帶著哽咽,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瓷和那觸目驚心的血跡,又急急看向夏舒林慘白如紙的臉,“天哪!這…這手!快,快叫太醫!”她一邊試圖將夏舒林扶穩,一邊扭頭就要喊人。
“不…不行…”夏舒林用盡全身力氣,反手抓住徐雯琴的手腕,指尖冰涼,帶著微弱的顫抖,語氣卻異常堅決,“不行…雯琴…宴席…還沒散…我是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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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她的元氣,額上的冷汗更多了。
徐雯琴看著表姐強撐的模樣,心口像被針紮一樣疼。她咬住下唇,終究沒再堅持喊太醫,隻是更用力地支撐住夏舒林搖搖欲墜的身體。
“好,好,表姐,先不去喊太醫。可你這樣不行,我們先離開這裏,找個地方歇息,處理一下傷口,好不好?”
夏舒林虛弱地點了點頭,任由徐雯琴半扶半抱著她,一步一挪地離開這片讓她窒息的亭子。那隻受傷的手,依舊在無聲地滴著血,在身後青石板上留下斷斷續續、令人心悸的痕跡。
徐雯琴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將夏舒林攙扶回了王妃居住的正院。
她手腳麻利地打來清水,尋來幹淨的白布和金創藥。她輕輕托起夏舒林受傷的手,那道傷口不算深,卻很長,翻開的皮肉看著格外猙獰。
徐雯琴的眼圈又紅了,動作卻極盡輕柔,用溫水小心地清洗掉傷口周圍的血汙和茶漬,再仔細地敷上藥粉,用白布一層層裹好。
“表姐,疼你就說。”徐雯琴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夏舒林靠在軟枕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憊的陰影。她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比起手上這點痛,心口那片被當眾踩踏碾碎的尊嚴,早已痛得麻木了。
待傷口包紮妥當,徐雯琴又服侍夏舒林換下了那身沾滿茶漬、狼狽不堪的衣裙,另取了一套同樣素雅卻嶄新的湖藍色宮裝。
看著表姐臉上依舊毫無血色,連嘴唇都失了顏色,徐雯琴心中酸楚更甚。
“表姐,”她蹲在夏舒林麵前,握住她那隻未受傷的冰涼的手,仰著臉,眼神堅定,“我陪著你。待會兒出去,我就跟在你身邊,有什麽要支應的,你隻管吩咐我。別一個人撐著,好不好?”
夏舒林看著表妹眼中毫不作偽的關切,一股遲來的、難以言喻的委屈猛地衝上鼻尖,眼眶瞬間就紅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將那點濕意逼了回去,才極輕地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好。有勞雯琴了。”
重新踏出正院,回到那片衣香鬢影、笑語喧闐的花園,夏舒林挺直了脊背,努力維持著王妃應有的端莊儀態。隻是那過分蒼白的臉色,和包裹著白布的手,終究泄露了一絲狼狽。
徐雯琴緊緊跟在她身側半步之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目光卻時刻留意著夏舒林的狀況。
每當有夫人上前與王妃寒暄,徐雯琴便不著痕跡地迎前半步,笑語嫣然,主動接過話頭,巧妙地將那些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引開。
“王妃娘娘今日氣色看著倒好,隻是這手…”一位眼尖的夫人忍不住開口探問。
徐雯琴立刻笑著接口:“李夫人好眼力。方才在園中,表姐不小心碰落了一隻茶盞,瓷片鋒利,劃傷了手。幸而隻是皮外傷,已經上過藥了,不礙事的。”
她語氣自然流暢,替夏舒林擋下了所有尷尬的詢問。
她陪著夏舒林在席間走動,安排侍女添茶續水,適時提醒哪位夫人愛飲哪種茶點,甚至不動聲色地化解了幾處夫人間微妙的言語機鋒。
有她在旁幫襯,夏舒林省去了大半心力,隻需在關鍵時點頭微笑,說幾句場麵話即可。
整個下午,徐雯琴就像一道溫柔而堅韌的屏障,無聲地立在夏舒林身後,替她擋住了風雨,也撐住了搖搖欲墜的體麵。
直到日影西斜,賓客們紛紛告辭離去,偌大的王府終於恢複了寧靜,夏舒林緊繃了一整日的心弦,才敢稍稍鬆懈下來。
……
同一時刻,京城另一隅,一間門麵不大卻收拾得雅潔清爽的鋪子裏,彌漫著清冽的梅子香與淡淡的藥草芬芳。
門楣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梅煎素雪”。
鋪子裏,桑知漪正坐在臨窗的小桌前,翻看著手中的賬本。陽光透過糊著素白紗的窗欞照進來,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指尖劃過一行行墨字,嘴角噙著一絲滿意的淺笑。
“嘖嘖嘖,”一個帶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看看你這財迷樣兒!這邊辛辛苦苦熬梅子煮香飲,掙幾個銅板子,轉頭就嘩啦啦全填進玄月堂那個無底洞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桑大善人立地成佛了呢!”
桑知漪頭也沒抬,隻伸手拿起桌上白瓷碟裏一顆蜜漬梅子,精準地朝說話的人——她的表姐魏墨茵——彈了過去:“吃你的梅子,堵不上你的嘴?”
魏墨茵笑嘻嘻地接住飛來的梅子,丟進嘴裏,含糊不清地繼續念叨:“我說真的!自打你一頭紮進玄月堂那堆事兒裏,我這日子可寡淡多了。”她誇張地歎了口氣,湊近桑知漪,壓低聲音,擠眉弄眼,“你是不知道,如今這京裏姑娘們聚在一塊兒,茶餘飯後念叨的,可不是從前那位謝小侯爺,也不是白家公子了。”
“哦?”桑知漪終於從賬本上抬起眼,挑了挑眉,露出點感興趣的神色,“那是誰?”
“還有誰?”魏墨茵一拍桌子,眼睛亮閃閃的,“當然是藺公子啊!藺仲晏!那模樣,那氣度,嘖嘖,真真是把謝鈞鈺和白懷瑾都比下去了!聽說前些日子他在西市,不過露了個臉,半條街的姑娘都看呆了,簪子帕子掉了滿地!如今啊,他可是京中閨閣夢裏當之無愧的頭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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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失笑,搖搖頭,重新把目光投向賬本,隨口問道:“那謝鈞鈺之前呢?又是誰風頭無兩?”
“這你都不知道?”魏墨茵來了精神,如數家珍,“鹿寒他爹啊!鹿鼎季!當年那才叫一個‘擲果盈車’,迷得滿京城的貴女們神魂顛倒!可惜啊,好漢不提當年勇嘍!”
她拖長了調子,帶著無限的感慨。
桑知漪聽著表姐繪聲繪色的描述,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合上賬本,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陽光正好,空氣裏浮動著屬於春日特有的、慵懶而充滿希望的暖意。
“晉王妃今日設宴?”她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魏墨茵愣了一下:“是啊,帖子不是也送來咱們府上了?你不是說‘風寒未愈’給推了麽?”
桑知漪輕輕“嗯”了一聲,指尖在光滑的賬本封麵上點了點,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光芒。
她微微側過頭,對著櫃台後忙碌的掌櫃吩咐,聲音清越:
“掌櫃的,今日晉王府設宴,女眷雲集。咱們鋪子裏的‘梅煎素雪’和‘雪梨玉露’,各多備上三十份,午後送到各府上去。告訴姑娘們,春日幹燥,最宜潤養。”
香飲鋪子的雕花木窗半開著,杏仁酪的甜香飄滿整條街。
桑知漪正給幾位官家小姐分茶,忽聽門外珠簾響動——原是藺仲晏提著新摘的桂花來送。七八個姑娘頓時紅了臉,借著嚐點心的由頭往櫃台蹭。
“仲晏弟弟嚐嚐這玫瑰酥?”朱家小姐捧著瓷碟上前,耳墜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少年卻盯著她牙齒驚歎:“朱姐姐用的什麽青鹽?這牙白得跟新糊的牆似的。”
姑娘手一抖,酥餅碎在石榴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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