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選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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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懷瑾的身體重重倒在冰冷的床榻上,幾乎在陷入錦被的瞬間,那熟悉的小院便裹挾著仲夏夜薔薇的甜香,蠻橫地將他拖入了沉沉的夢境。
    就是這裏。
    他和桑知漪前世蝸居的院落。
    月光如水銀般流淌,浸透了盛放的薔薇叢,濃得化不開的馥鬱香氣乘著夜風,絲絲縷縷鑽過書房的紗窗縫隙。他看見“自己”坐在那張堆滿文牘的案後,正凝神批閱。桑知漪則蜷在他對麵的扶手椅裏,捧著一卷書,指尖偶爾輕輕翻動一頁。
    小小的書房被寂靜塞得滿滿當當,隻有銅壺滴漏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嗒…嗒…”聲,仿佛在丈量著這偷來的靜謐時光。
    案頭的公文繁雜艱澀,對此刻的“他”而言本該如同飲水般輕鬆。筆尖卻凝滯了。因為那個信誓旦旦說要陪他挑燈夜讀的人,此刻已歪斜著倚在寬大的扶手上,玉白的手腕慵懶地托著腮。一段絲滑的衣袖悄然滑落,堆疊在肘彎,露出底下欺霜賽雪的一截小臂。
    她手中那卷書鬆鬆垮垮地搭在裙邊,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滑落在地。
    呼吸清淺均勻,她竟已睡熟。
    銀燭高燃,燈花偶爾“劈啪”爆開一朵。他分明記得案頭還有厚厚一摞未完的公務,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輕極緩地推開沉重的椅子,一步步走到她麵前。
    她睡得毫無防備,唇角天然地微微上翹著,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在燈影下格外嬌憨。那隻撐在扶手上的手肘卻一點一點地向下滑脫,眼看整個人就要軟倒下去。夢中的“他”心猛地一揪,下意識伸出手,穩穩托住了她歪過來的臉頰。
    桑知漪那張小小的、溫潤如玉的臉龐,便毫無保留地落在他寬厚的掌心裏。
    夢中的白懷瑾看得分明,她其實已經醒了。那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慌亂地撲簌輕顫,緊緊抿著的唇線也繃不住地想要往上翹起,偏偏還要固執地緊閉雙眼,不肯“醒來”。
    於是,夢裏的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臉頰,指尖輕輕托起她尖尖的下頜。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牢牢鎖在她飽滿如花瓣、泛著誘人光澤的唇上。他慢慢俯下身,臉頰朝她靠近,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
    “嗬……”
    一聲極短促、帶著洞悉一切了然的輕笑,不受控製地從他喉間逸出。
    幾乎是同時,掌心那張小臉瞬間燙得像要燒起來,紅暈從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頸深處。桑知漪猛地睜開那雙水潤潤的眸子,裏麵盛滿了被拆穿的羞惱,一把推開他環抱的手就要跳起來,“我困了!今晚你別想回內室睡!”
    她扭身就要逃開,可腳尖才剛沾地,手腕便被一隻帶著薄繭的大手牢牢攥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猛地拽回,重重跌進那個熟悉的、帶著墨香和體溫的懷抱裏。
    “我不是笑你……”夢裏的他將下頜輕輕擱在她單薄的肩上,唇瓣幾乎貼著她小巧的耳廓,聲音低沉又綿軟,帶著一種哄弄幼童般的耐心。可那笑意,卻像頑皮的魚兒,怎麽也按捺不住,又從胸膛裏悶悶地傳出來。
    桑知漪這下是真惱了,在他懷裏用力掙紮扭動,像隻被惹炸了毛的貓兒,死活不肯再讓他抱著。他隻好收緊雙臂,將她箍得更緊,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鬢發和頸側,繼續那無休止的、近乎呢喃的告饒。
    “好知漪……真不是……”
    仲夏夜的風從敞開的窗牖悄然潛入,帶著院中薔薇的餘香,溫柔地攪動她輕薄的裙裾,頑皮地掠過她鬆鬆挽就的烏發,吹拂起幾縷散落的發絲……
    月光溫柔地灑落窗欞,白懷瑾清晰地聽到,夢裏那對依偎的身影,在靜謐中交換著隻有彼此才懂的絮語:
    “夫君,”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搔過心尖,“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夢裏的他答得隨意,卻又鄭重。
    “不行!”她在他懷裏不依不饒地拱了一下,嬌蠻地命令,“必須選一個!”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真的在認真權衡。然後,一個帶著無限憧憬又有些無賴的答案,小心翼翼地吐了出來,帶著試探的笑意:“那……龍鳳胎?”
    ……
    夢,終究是夢。
    不知身是客,隻貪一晌歡。
    白懷瑾驟然驚醒,從那個浸滿薔薇香和體溫的幻境裏,硬生生被扯回冰冷堅硬的現實。帳頂熟悉的雲紋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身畔,是空蕩冰冷的錦被。
    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空茫攫住了他,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緊,透不過氣來。他僵直地躺著,任由那蝕骨的寒意和失落一寸寸侵蝕四肢百骸。
    就在這無邊的死寂裏,一句冰冷如墓誌銘般的批語,毫無預兆地、帶著鋒利的刃,狠狠刺穿他的腦海——
    官星過旺,有礙子星。
    故子緣稀薄,不可強求。
    那是前世,在桑知漪腹中那個尚未成形便已凋零的孩兒那方小小的墓碑前,一位高僧垂著眼,用毫無波瀾的語調宣判的命數。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針,深深紮進他當時已然千瘡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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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緣稀薄……不可強求……
    黑暗中,白懷瑾猛地坐起身!
    方才還殘留著夢境溫存的眼眸,瞬間沉如萬年不化的寒潭深淵。那潭底,並非死寂,而是被這殘酷天命徹底激怒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暴漩渦。深流過淵,暗流之下,是焚毀一切的業火。
    天命要他無子?
    那便用仇人的血,來重寫這命盤!
    ……
    晉王那令人作嘔的覬覦,如同一根無形的毒刺,日夜紮在桑淩珣心尖。他終究沒敢將那醃臢事和盤托出,隻含糊地將給女兒議親的念頭,向夫人柳氏提了一嘴。
    “漪兒?議親?”柳氏手中正理著的絲線一頓,驚訝地抬眼,“她才十六,你我不是早說好,要留她到十八麽?這還有兩年呢,又正是年根底下忙亂,作何這般著急上火?”
    她看著丈夫眉宇間那層驅不散的沉鬱,心中疑竇叢生。
    桑淩珣喉嚨發緊,目光躲閃,不敢直視妻子探詢的眼睛。那“為妾”二字,是世間最汙濁的泥沼,他寧可自己吞下這口汙血,也絕不讓它濺上半分,髒了妻子的耳朵,汙了女兒的清名。
    “咳…這個…先定下親事,也好。”他幹巴巴地解釋,語氣虛浮得如同踩在雲端,“有個著落總歸更穩妥些。”那潛台詞是:有了夫家名分,或許就能絕了某些豺狼的肮髒意圖!
    可一提“定親”,夫妻二人幾乎是同時,心頭都浮起一道清雋挺拔的身影——謝鈞鈺。那孩子,性情溫潤如玉,人品端方持重,更難得與知漪投契,眼中那份情意做不得假。可惜……
    天意弄人,邊關烽火起,他披甲出征,歸期難料。縱有千般好,如今也是鏡花水月。
    柳氏看著丈夫強自鎮定的側臉,心頭的疑雲更重。她斟酌著詞句,輕聲道:“老爺,這事隻怕急不得。我看漪兒近來心思澄澈,全在玄月堂那攤子事上,怕是並無定親的心思。”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少年情意,最是難忘懷,謝家那孩子才走多久?強扭的瓜不甜啊。”
    提起謝鈞鈺,桑淩珣心頭也是一陣澀然。書房內陷入一片沉默,空氣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良久,柳氏終是忍不住,擱下絲線,目光灼灼地看向丈夫:“老爺,你今日很不對勁。你我夫妻多年,我還看不出來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她聲音放得極輕,卻帶著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漪兒的事可是有難處?”
    桑淩珣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戳穿了最隱秘的恐慌。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倉促得帶倒了手邊一個空茶盞,哐當一聲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沒…沒什麽事!”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急促,“不過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罷了!”他雖是清流文人,不通俗務,卻是真心實意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晉王之事如同懸頂利劍,若讓柳氏知曉,以她的性子,必定日夜懸心,憂思成疾,寢食難安。他絕不能讓她承受這份煎熬!
    “我…我想起書房還有幾封緊要的信函未曾批複!”桑淩珣幾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看妻子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眸,腳步匆匆地掀簾而出,背影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
    一連數日,桑淩珣都將自己死死關在書房裏。厚重的書案上,攤著京中適齡官宦子弟、勳貴人家的名冊,筆墨紙硯堆得淩亂不堪。
    他枯坐燈下,眉頭擰成死結,渾濁的老眼一遍遍掃過那些名字、家世、官職、風評……每一個字都像針,紮得他眼疼心更疼。
    越看,心越涼。
    這個,家世尚可,但聽聞性情暴戾,房中有婢女不堪受辱投了井!不行!絕對不行!他的漪兒怎能嫁入這等虎狼窩?
    那個,倒是個溫吞性子,可其父在朝中依附閹黨,聲名狼藉!不行!桑家清譽豈能與濁流同汙?
    還有這個,文采風流,翩翩公子,可前幾日才鬧出為爭花魁一擲千金的醜聞!徒有其表的浪蕩子!焉能托付終身?
    篩來選去,竟是無一人能入他桑淩珣的眼!偌大一個京城,簪纓遍地,朱門如雲,竟尋不出一個能配得上他如珠似玉、冰雪聰慧的女兒的兒郎!一股巨大的沮喪和憤怒攫住了他,像冰冷的潮水淹沒口鼻。
    他狠狠將手中狼毫摜在紙上,墨跡汙了一大片名冊,如同他此刻絕望的心境。幾日光景,鬢角又添數縷刺目的銀絲。
    所幸,晉王府那邊暫時沒了動靜。這短暫的喘息之機,並未讓桑淩珣有絲毫放鬆。事關女兒一生清譽乃至性命安危,他不敢有半分大意!
    每一刻的安寧,都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更添焦灼。
    他枯坐如石雕,冥思苦想,愁腸百結,幾乎要將那滿頭的青絲熬成霜雪。終於,在幾乎被絕望吞噬的深淵邊緣,一道靈光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猛地劈入他混沌的腦海!
    白懷瑾!
    那個沉穩持重、謙遜守禮、才華橫溢的年輕人!那份在“梅煎素雪”鋪子前對女兒流露的、恰到好處的關切與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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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他桑淩珣與白懷瑾有忘年之交的情誼,更承過他的救命之恩!此子無論是家世、人品、才學、性情,甚至是那份隱隱的可靠感……竟是樣樣都與他的漪兒無比匹配!
    桑淩珣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他猛地一拍大腿,力道之大震得書案都晃了晃:“懷瑾!就是他了!快!快來人!”
    他再等不及,幾乎是嘶吼著吩咐下人:“速去白府!請白公子過府一敘!就說老夫有要事相商!十萬火急!”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桑淩珣在書房裏來回踱步,坐立不安,不時伸長脖子望向窗外。終於,派去的人回來了,帶回的消息卻如一盆冷水:“回老爺,白府管事說,白公子奉外務離京,已有多日,眼下並不在京中。”
    “不在京中?!”桑淩珣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失望幾乎要將他擊垮。
    “是,管事說,約莫年底方能回返。”
    年底?桑淩珣掐指一算,離年關不過十數日光景。那沉下去的心,又晃晃悠悠地浮了起來。還好!還好!不算太久!天無絕人之路!
    他頹然坐回椅中,長長籲出一口濁氣。緊繃了數日的心弦稍稍鬆弛,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念頭,卻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瘋狂滋長、纏繞成型。
    他想起近來京中沸沸揚揚的傳聞——武寧侯賀麟那張大嘴巴,簡直見風就是雨!連他這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都隱約聽聞了:白懷瑾,那位前途無量的白公子,早已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意中人!此事,幾乎人盡皆知!
    妙啊!
    桑淩珣渾濁的眼中,精光四射!簡直是天賜良機!
    他激動得幾乎要拍案叫絕!白懷瑾有心上人,而他的漪兒,一顆心也牢牢係在遠在邊關的謝鈞鈺身上!這不正是天造地設的擋箭牌組合嗎?!
    “好!好!好!”桑淩珣連說了三個好字,撫著胡須,臉上多日來第一次露出一種近乎狡黠、自認算無遺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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