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身子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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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隆的聲音幾乎變調,衝口而出:
    “沒有!絕對沒有!桑知漪她活得好好的!身體也慢慢調養著呢!”
    白懷瑾僵硬的脊背,因為這急促而明確的否認,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一絲絲。
    黑暗裏,隻有戚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粗重喘息,像破風箱一樣撕扯著寂靜。
    “她非但沒事!還活得挺有聲量!懷瑾!現在滿京城都傳開了!說桑家的那位大小姐,跟護國公鹿鼎季,走得很近!”
    黑暗中,白懷瑾的身影似乎極其細微地晃動了一下,像被一支無形的冷箭射中。
    “鹿鼎季?”白懷瑾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生硬感。每一個字都像剛從寒潭裏撈出來的石頭,“晉王楚玉潯的親舅舅?”
    他的尾音甚至帶了點極輕微的荒謬笑意,“那個前年嫡妻病逝,留下一個七歲兒子的護國公?桑知漪,想要嫁他?”
    這絕對不可能!
    鹿鼎季?年逾三旬!
    與楚玉潯休戚與共的老牌勳貴,她怎麽可能?
    “都是道聽途說,具體不清楚……”戚隆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幹得發疼,但話已出口,隻能硬著頭皮把知道的全倒出來,試圖用細節蓋過白懷瑾此刻可怕的狀態。
    “傳言!隻是傳言沸沸揚揚!就是在皇後千秋宴那場衝突上,晉王對桑丫頭動手動腳,言辭不堪的時候,是鹿國公突然插了進來……”
    戚隆努力回憶著打聽到的碎片:“兩人當場就杠上了!據在場躲在柱子後麵的一個禮部郎中的小妾說,鹿國公的臉鐵青,指著晉王的鼻子嗬斥,具體說什麽聽不清,但鬧得相當難看!晉王氣得拂袖而去!
    後來不知怎麽,鹿國公正和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馮家議定的親事,轉頭就黃了!馮家那邊對外隻說是女兒突然抱恙。京城裏凡是參加了那場大宴的命婦貴女們都在私下傳,說鹿國公對桑家大小姐動了真心!不然怎會為了她,不惜得罪親外甥,連和馮家聯姻這樣的大事也攪黃了?還有人說這幾天,護國公府的馬車,可是常在桑府附近那條街上打轉呢……”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碎石,砸在死寂的黑暗裏,發出空洞的回響。
    白懷瑾沒有動。
    黑暗中,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已經凝成了一尊沒有溫度的冰雕。
    鹿鼎季為了她當眾與楚玉潯反目?甚至放棄了重要的聯姻?
    滿京城都在傳?
    馬車常去那條街?
    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猛地衝垮了他堅固的認知。
    鹿鼎季不可能?可桑知漪……他的桑知漪當年為了謝鈞鈺,不管不顧……她敢!
    桑知漪為了所謂的情愛可以賭上一切、視世俗規則如糞土!
    他對她……真的了解嗎?
    前世那個在他權勢光環下漸漸變得溫順、乖巧、心如死灰的桑知漪,是真正的她?還是被他親手摧毀了她所有熾熱與期待之後,剩下的一個空殼?
    重活一世,他終於看清了自己前世的混賬與涼薄。
    他想補償,想抓住那份被他親手推遠的溫暖,想用今生滔天的權勢為她築起不容侵犯的堡壘……他以為隻要鏟除了楚玉潯這個最大的外部威脅,隻要他改過自新……
    可現在呢?
    那場千秋宴上,在她被楚玉潯威逼羞辱的時候,守護了她的,是鹿鼎季!
    讓她再次名動京城,引來萬眾矚目的,也是鹿鼎季!
    而他呢?
    他在千裏之外,在算計淮安的鹽引,在謀算著如何給楚玉潯致命一擊!
    他甚至……連她染了風寒差點拖成大病都不知道!
    他對她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
    她到底……會如何選擇?
    鹿鼎季?
    他還能走進她那顆被前世的他傷透、或許也因這場風波徹底封閉了的心嗎?
    冰冷的寒意浸透了骨髓。
    白懷瑾緩緩地、慢慢地轉過身,像一個失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沉重地坐回了那張寬大的圈椅裏。
    戚隆大氣不敢出,連桌上的冷茶都不敢再去碰一下,僵立在原地。
    書房裏隻剩下前廳傳來的、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更漏聲:
    滴嗒……
    滴嗒……
    窗外的春光晃得人眼暈,戚隆灌下一大口涼茶,卻澆不滅心頭的燥意。
    他看著坐在對麵書案後,垂眼盯著公文已有半個時辰,卻連一頁都沒翻動的好友白懷瑾,忍不住歎了口氣。
    “懷瑾兄,”他又把茶杯重重頓回桌上,“這都第幾天了?你這般悶著寫寫畫畫,能寫出朵花來解你相思苦不成?”
    見白懷瑾眼皮都沒抬,他索性把話挑得更透,“護國公那侄兒鹿鼎季,擺明了有備而來!鹿家在軍中根深蒂固,桑姑娘真嫁了他,玄月堂怕也是護國公府的囊中物!你這悶葫蘆樣子,再想不開,桑姑娘可就真成別人家……”
    戚隆話鋒一轉,眼裏帶上點戲謔又無奈的光:“除非那位謝鈞鈺肯回京,興許還能爭一爭你心上人。”他純粹是苦中作樂,拿那遠在天邊的謝鈞鈺刺激一下眼前這尊石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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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沉默的白懷瑾,指尖捏著的紫毫筆管,毫無預兆地“啪”一聲脆響,斷成了兩截。
    墨汁濺上攤開的公文,洇開一團小小的汙漬。
    戚隆眼皮一跳,心道壞菜,刺激過頭了。
    他剛想描補幾句,卻見白懷瑾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素日清亮疏闊的眼眸,此刻沉如古井,沒有絲毫被激怒的征兆,反而是一種破開了重重迷霧般的沉寂冷光。
    戚隆被他看得心頭莫名一緊。
    白懷瑾沒接關於謝鈞鈺的茬,隻沉默地放下斷筆,又掏出絲帕,一點一點仔細擦拭著指尖沾染的墨汁。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卻莫名帶著股沉沉的壓迫感。
    隨後,就在戚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目光注視下,白懷瑾站起身,一言不發地繞過書案,徑直走進了與書房相連的內室。
    “哎?懷瑾你……”戚隆茫然地喚了聲。
    內室很快響起開箱啟櫃、翻找衣物的窸窣聲。
    沒過多久,珠簾響動,白懷瑾重新走了出來。
    他身上已不再是那身深青寡淡的常服,而是煥然一新!一襲雨過天青錦緞直裰,麵料光澤溫潤柔和,其上用極細的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雲紋,在門縫透入的光線下流轉著低調的華光。腰間是同色絲絛束著,墜了塊毫無瑕疵的羊脂白玉環佩。
    原本隨意束起的發髻,此刻也仔細用一根碧玉簪重新綰正,襯得他本就分明的五官更加挺拔俊朗,整個人仿佛一塊蒙塵的玉石被驟然拭亮,散發出灼目的光華!那精心修飾過的形容氣度,哪裏還有半分這幾日“為情所傷”的頹廢?
    戚隆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愣是沒反應過來。
    這是唱的哪一出?孔雀開屏?
    白懷瑾走到鑲嵌雲母的穿衣銅鏡前,微微側身,抬手理了理肩頭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細小壓痕,姿態端方,一絲不苟。
    直到鏡中那個挑不出半分瑕疵的身影滿意了,他才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目瞪口呆的戚隆臉上,薄唇輕啟,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去見她。”
    戚隆腦子“嗡”地一響!
    “哐當!”一聲,他手裏的茶盞沒拿穩,直接摔碎在青磚地上,茶水四濺。
    “見誰?桑姑娘?你現在去?!”戚隆急得舌頭打結,手忙腳亂地避開地上的碎片,“你瘋了不成?!桑姑娘還病著!桑夫人護得眼珠子似的!還有那護國公府。鹿鼎季和他那叔叔護國公鹿擎!那老家夥現在把桑姑娘家守得跟鐵桶一樣!就等著你白送上門去揍呢!你這身板打得過……”
    他話沒說完,白懷瑾已長腿一邁,帶著那身嶄新華貴得晃眼的衣袍光澤,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書房門。
    陽光瞬間湧了進來,籠罩住他挺拔清絕的身影。
    “哎!你等等我!”戚隆看著那毫無遲疑的背影,頭皮發麻,心裏叫苦不迭,卻也怕兄弟吃虧,跺了跺腳,慌忙追了出去,“白懷瑾!你個渾小子給我站住!別真去送揍啊!”
    春風穿過桑府庭院中新抽嫩芽的柳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花香和潮濕的泥土氣息,悄悄鑽進一扇半開的雕花窗欞。
    窗內靜室暖融,藥香混合著安神香餅的沉鬱氣息在空氣中靜靜浮動。
    桑知漪靠坐在臨窗的軟榻上,身上搭著一條薄薄的織錦軟毯,手中捧著一卷詩集,指尖白皙纖細,骨節處透著一抹病氣未褪的淡青色。
    窗外的光線柔和地映在她側臉上,顯得過分清減的臉頰有些蒼白,唇色也很淡。
    她不時用一方素淨的軟帕掩住口,發出一兩聲低低的咳嗽,每咳一下,細長秀氣的眉尖便會無意識地微微蹙起,帶著令人心憐的倦怠。
    “哎呦我的小祖宗!”珠簾一響,柳氏端著個纏絲瑪瑙碗快步走了進來,一見女兒又在看書,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她把碗輕輕放在榻邊的小幾上,濃鬱的燕窩甜香頓時彌漫開。她不由分說地抽走了桑知漪手裏的書卷,半嗔半急道:“跟你說多少回了,病氣還未退盡,最耗不得精神!那玄月堂的賬目也罷,書本也好,統統放下!天塌下來,也沒有你身子要緊!”
    語氣堅決,毫無商量餘地。
    桑知漪無奈地笑了笑,溫順地任由母親拿走書卷,順從地接過她遞來的溫白水,小口啜飲潤喉。
    珠簾再次響起,一個穿著海棠紅春衫的少女探身進來,是表姐魏墨茵。
    她生得杏眼桃腮,身段窈窕,一進來眼珠子就粘在了桑知漪身上,尤其是在她掩口輕咳時更添三分柔弱纖細的腰肢上流連不去,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羨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知漪妹妹這病了一場,倒像是脫了形兒的柳枝,越發清減飄逸了。這腰身細得……哎,真是羨慕煞人了!不像我,怎麽收束都……”
    她自顧自地說著,卻猛地感覺背脊一寒。
    隻見柳氏正端著那碗溫熱的上等官燕窩,一雙保養得宜的鳳眼沉沉地掃了過來,目光在魏墨茵身上轉了一圈,停在她過於“飽滿”的心口處一瞬,聲音聽不出喜怒:“茵姐兒這話說的倒也在理。病了是該好好補補,不能一味清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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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墨茵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下一瞬,柳氏已轉向門口侍立的嬤嬤:“吩咐小廚房,給表小姐的湯水點心翻倍!早、中各一碗滋補藥膳,晚上再加道雪蛤燕窩羹。姑娘家身量太苗條了未必是福氣,須得豐腴康健才好!”
    魏墨茵的臉“唰”地白了,心裏慘嚎一聲,對上柳氏那不容置喙的眼神,隻能咬碎了牙往肚裏咽,強撐著笑容福了福身:“是,多謝姨母憐惜。”
    簾子再次一挑,這次進來的是兩位夫人。
    走在前麵的婦人身穿素錦褙子,麵容溫婉中帶著幹練,正是玄月堂另一位話事人許夫人。
    後麵跟著她的一位嬤嬤,手裏捧著兩個沉甸甸的錦盒。
    許夫人目光掃過榻上明顯清減許多的桑知漪,眼底閃過疼惜,隨即上前對著柳氏笑道:“姐姐別忙了,我們自己進來。夏姐姐不巧今日有事纏身,實在分不開身,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代她過來看看我們知漪。”
    她說著,引那嬤嬤上前打開錦盒,裏麵是兩支上好的老山參和數包氣味濃鬱的藥材。“都是些養元補氣的粗陋東西,給知漪調養身子用。”
    她又看向桑知漪,眼神溫和卻認真,放低了聲音:“夏姐姐讓我務必給你帶句話:好孩子,京城的梧桐枝頭,棲息著鳳凰的梧桐樹也不止一棵。鹿家那頭不過是其中一棵枝葉盛些罷了。萬不可因他一家之言,便說什麽終身不嫁的傻話!你隻管放寬心思養病,萬事有玄月堂替你頂著。別怕!”
    這番話如同冬日暖陽,瞬間融化了柳氏心頭積壓多日的憂慮與委屈。
    這位素來堅強的主母,眼眶竟倏地紅了,別過臉去,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語帶哽咽:“夏姐姐和許夫人,我們知漪何德何能得你們二位如此……”
    許夫人輕輕拍了拍柳氏的手背,目光落在桑知漪蒼白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恍惚深沉,聲音也放得更柔更緩:“姐姐快別這麽說。許是我的私心,見著知漪這般年紀,這般模樣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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