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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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寒似乎一時間想不起那個複雜的詞,皺了皺小眉頭,幹脆直接問,“姐姐,你什麽時候嫁給我爹爹呀?這香囊你快點繡好給他,他就高興!最好明天就嫁過來!”
    掰著小指頭,仿佛明天是多麽遙遠的大好日子。
    “咳……”桑知漪被這突如其來的直球求婚噎住,一口氣沒順,喉頭竟有些發癢,猛地側過頭掩唇低咳了兩聲,白皙的臉頰不知是咳的還是被這荒謬提議臊的,浮起一層薄紅。
    她看著鹿寒那雙寫滿熱切期盼的純淨眼眸,定了定神,語氣異常清晰地否定道:“寒兒,姐姐不能嫁給你爹爹。”
    “什麽?!”鹿寒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如同瞬間被冰凍的小太陽。那雙大眼睛裏爆發出純粹的震驚和無法理解的委屈,“為什麽呀姐姐?爹爹可好了!我們連以後小娃娃的名字都替你想好啦!”
    桑知漪被這孩子的邏輯徹底弄得哭笑不得。她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聲音平穩地解釋:“寒兒,護國公大人救我性命,庇護桑家,這份恩情,姐姐與桑家銘感五內。”
    她看著鹿寒懵懂又不甘的臉,循循善誘,“就像姐姐也很感激你,那天不怕危險跑來護著姐姐一樣。你想想,姐姐感激你這份情義,是不是就該嫁給你呀?”
    鹿寒被繞進去了。
    他皺著小眉頭,認真地想了片刻,覺得姐姐感激他和感激爹爹好像是不大一樣?爹爹是大人,頂厲害的大人,那種感激……他小腦袋瓜雖然還不明白男女情愛,但本能覺得分量完全不同。
    可這不同在哪裏呢?他有點繞不清,隻覺得失望像水一樣漫上來,小嘴委屈地癟了下去:“可是爹爹他是想姐姐當娘親的呀……姐姐你不喜歡爹爹麽?”
    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受傷和失落。
    桑知漪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麵對這樣毫不掩飾的親近和依賴,明確的拒絕本身都顯得有些殘忍。
    她輕輕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喜歡”或“不喜歡”這種複雜到孩子根本無法理解的情感。
    她隻是抬手,安撫地理了理鹿寒額前有些汗濕的碎發,指尖傳遞著無言的歎息。
    ……
    前廳茶香嫋嫋,暖爐烘得空氣有些燥熱。
    護國公鹿鼎季一身藏青色常服,端坐在客座,並未卸下外氅,帶著一身室外清冽的寒氣而來。
    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便放鬆坐著,也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沉凝氣度。
    麵容輪廓分明,雖非時下推崇的白麵書生之貌,但眉眼深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氣魄,隻是此刻收束在溫和有禮的談笑間。
    他剛向主位上的柳氏表達了謝意和歉意:“今日小年,本不該叨擾,偏這頑劣小兒又跑來府上打擾桑姑娘休養,是鼎季管教不嚴,勞煩夫人費心照應了。實在過意不去。”
    柳氏麵上含笑,擺擺手:“國公爺客氣了。寒兒討人喜歡,有他陪著,知漪倒多了幾分精神頭,我們謝您還來不及,何談打擾?”
    話是這麽說,心裏卻在盤算著藺家小子方才說去叫人的事,隻盼著那場麵別太刺眼。
    “既如此,煩請夫人喚寒兒出來,我帶他回府,不耽誤府上團聚過小年。”鹿鼎季端起手邊青瓷蓋碗,呷了一口茶,語氣平和自然。
    “來人……”柳氏剛剛抬起手欲吩咐丫鬟去傳。
    一旁的藺仲晏已從容起身,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聲音不高不低,卻異常清晰地搶在柳氏下令前開口:“些許小事,何須勞動夫人傳喚。正好在下要去內院尋知漪問點小廚房的節禮備辦,順路知會寒哥兒便是。正好一並出來,也省了鹿伯父久候。”
    他姿態謙和,話卻綿裏藏針。
    一句“鹿伯父”,瞬間將鹿鼎季抬高了整整一輩份。
    一句“內院尋知漪”,更是直刺鹿鼎季作為外男不得擅入的界限。
    一番話下來,刻意強調了他在這府中通傳內眷、往來後宅如同家常便飯般的熟稔地位,也隱隱宣告了他與桑知漪關係的“與眾不同”。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柳氏心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這藺家小子,果然是年輕氣盛!護國公麵前也敢這般示威?
    鹿鼎季端茶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杯蓋輕輕與杯沿碰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他緩緩抬起眼,目光落在藺仲晏那張尚顯年輕氣盛的臉上。
    那目光平靜幽深,如同結了冰的古潭水,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意或窘迫,甚至嘴角還依舊噙著方才對柳氏時那溫文爾雅的淺淡弧度。
    藺仲晏這帶著鋒芒的宣告,落在他麵前,仿佛石沉深潭。
    “有勞。”鹿鼎季微微頷首,聲音沉穩依舊,聽不出半分波瀾。
    雪停了半日,簷頭冰棱兒卻還在往下滴水。桑宅的二門內,青磚地上薄薄一層淺濕,倒映著晌午微弱的日光。
    裏屋厚重的夾棉門簾一掀,桑知漪牽著個穿得厚厚實實的小人兒走出來。
    她今日穿著身素絨掐牙夾襖,外罩一件不顯眼的雪青緞麵鬥篷,發間隻簪一支簡素的珍珠步搖,臉上未施脂粉,反倒更襯得肌膚淨白,眉目清靈得像是雪後新綻的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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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牽著的鹿寒,簡直像個剛出鍋的豆沙包。
    裹在一件嶄新的火狐狸毛鑲邊大紅錦緞鬥篷裏,頸子圍著雪白的狐裘圍脖,小臉被襯得愈發紅潤。烏溜溜的眼睛亮得驚人,歡歡喜喜地緊挨著桑知漪。
    鹿鼎季早已負手立在二門外的小徑上等候。他身形挺拔,立在剛掃去浮雪的石板地上,鴉青色的雲錦常服襯得人沉穩內斂,唯袖口翻出一小圈濃密的玄狐風毛和暗紋蟒繡顯出不露聲色的尊貴。
    他看見被裹得圓滾滾、隻露出一雙大眼睛、此刻正雀躍望來的兒子,素來深沉冷凝的眼底難以察覺地暖了一瞬。
    “爹!”鹿寒脆生生地叫了出來,聲音快活地衝破了院子裏清冷的空氣,小短腿甩開桑知漪的手就要往前撲。像隻撲騰的小火鳥。
    鹿鼎季沒動,也沒應他那份急切,隻低沉地應了一聲,語氣沉穩中帶著點父親特有的溫和:“嗯。”
    目光掃過兒子興奮的小臉,最終落在了旁邊桑知漪身上,微一點頭算作招呼,隨即又將目光落回鹿寒身上,叮囑道:“外麵風還涼著,快些上車。今日小年,府中還有事。”
    這態度並不熱絡,如同對待最尋常的接回,卻透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熟稔。
    院門內西廂房的窗牖旁,一道頎長人影無聲地倚著朱紅雕花窗框。藺仲晏的目光穿透兩扇半開的支摘窗縫隙,精準地落在院中那三人身上。
    確切地說,是落在鹿鼎季身上——尤其在他目光看似平淡地掠過桑知漪臉龐時,那短暫一瞬的停留。藺仲晏扶著窗欞的手修長指節緩緩用力,抵著堅硬的木頭紋理逐漸收緊、屈起。
    拇指的指甲因巨大的力道深深嵌進了掌心裏那塊柔韌的皮肉,一絲尖銳的刺痛無聲炸開,卻壓不住胸口那股猝然升起的、酸澀灼熱的不舒坦。
    仿佛沒看見父親沉靜目光下那點無形的牽引,鹿寒被提醒後,這才想起另一件極重要的事。他猛地站定,小大人似的扭身,朝著門簾方向規規矩矩地作了個揖,聲音脆亮又清晰,是桑母柳氏剛教過的:“小寒要跟爹回府了,謝謝夫人……啊不,謝謝桑伯母的糕點和款待!伯母做的栗子糕特別甜,小寒很喜歡!”
    說完,還抿著小嘴,認認真真地對柳氏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那笑容純粹幹淨,不含一絲雜念。
    門簾半卷,柳氏扶著小丫頭的手正含笑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一聽這小家夥懂事的道謝和那聲奶氣的“桑伯母”,眉開眼笑,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哎喲我的乖孩子!快別謝了!你能來陪我說話吃點心,我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柳氏是真喜歡這個活潑又知禮的小團子,滿心滿眼都是憐愛,“府裏若有空,隻管跟著你爹再來玩!我讓人給你備著棗泥糕、山楂卷兒!”
    “嗯!”鹿寒用力點頭,彎彎的眼睛笑成了兩道小月牙。
    桑知漪看著鹿寒這乖巧伶俐又討巧的模樣,再看到母親那發自肺腑的喜愛,心口被一種無聲的暖意漲滿。
    她緊了緊裹著鹿寒小手的手心,抬步便要引著他往鹿鼎季那邊走,送他們出府。
    “走吧。”鹿寒小手也緊了緊,依賴地回握住。
    一前一後,桑知漪牽著裹得嚴實的小火球走在前麵。鹿鼎季高大的背影罩在她們倆身前不遠處的光影裏,腳步沉緩,刻意為她們放緩了速度。
    冬日的風吹拂過庭院,帶著寒氣,也帶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錯覺的甜香,不是花香,也非尋常脂粉味,倒像是某種帶著一點微醺酒意又混合了清冷木質沉香的異域氣息。
    桑知漪落後一步跟著,鼻尖倏忽間捕捉到這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香——自走在前方半步之遙的鹿鼎季微拂起的袖口間悄然逸散出來。
    像是……陳年梅子裏浸了沉香木屑的味道?有些陌生,卻奇異地鑽入心脾。
    這縷異香,猛地讓她記起一件懸在心中已久的事。自皇後千秋宴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波後,她被他的勢力所救,也因他與皇後的對峙而受牽連成了漩渦邊緣的焦點。
    竟至今未曾尋得一個妥帖的機會,當麵致謝。
    思緒纏繞間,一行人已穿過儀門,行至府門外早已備好的墨壁油氈四駕馬車旁。駿馬安順地打著響鼻,噴出道道白氣。
    未等桑知漪再上前引手,更未等鹿鼎季吩咐,紅彤彤的小豆沙包鹿寒仿佛一隻被解開束縛的機靈小猴。
    他眼睛骨碌碌一轉,看看並肩而立的二人,再看看那垂掛的車簾。隻見他靈活地一掙桑知漪的手,在桑知漪低呼一聲“小寒小心”的話音還未落下時,小家夥已三步並作兩步,異常熟稔地踩著放在車轅旁的小杌子,小手攀住厚重的棉簾邊緣,稍一用力,麻利地鑽了進去!
    “再見!”小小的腦袋從簾子邊上再次探出,帶著一絲狡黠又雀躍的笑,脆生生喊完,小手往裏一拉——那厚重的、深紫色夾棉布的車簾,竟被他穩穩地落了下來!將車內隔絕成一個獨立靜謐的小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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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遝。
    車簾落下的瞬間,桑知漪微微一怔。
    車旁隻剩下她與身形高大的鹿鼎季相對而立。冬日的陽光不甚熱烈,照在他的側臉,勾勒出冷峻清晰的輪廓。他目光平靜地垂落,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映著她此刻有些微怔、略顯無措的清顏。
    寒風料峭,吹起她鬥篷的係帶和鬢邊一縷細軟的發絲。
    “回去吧,”他的聲音低醇沉穩,打破了這短暫的靜默,帶著一種被冬日冷風過濾過的、沉靜的溫和關切,“外麵風冷。”言簡意賅,毫無多餘字句。
    桑知漪心口微暖,更生出幾分虧欠感。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那縷異香早已散於風中,卻讓她定了心神。
    她抬起頭,迎上他那雙看似平靜卻蘊藏著無形力量的深眸,依著宮規和禮數,後退一步,雙手合疊於腰間,對著鹿鼎季緩緩地、深深地道了一個萬福。
    “護國公,”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而誠懇,帶著雪後初霽般的清越,“千秋宴上,我……”她頓了一下,如何措辭才能盡意?“當時事急凶險,若非國公爺及時出手……”
    她又頓了頓,言辭在舌根輾轉,最終覺得再華麗也虛浮,“大恩不言謝。但此恩此德,知漪銘感五內。”
    墨漆的馬車靜靜停在道旁。鹿鼎季看著她行完這極其鄭重端莊的大禮,聽著她話語裏那份雖竭力克製卻依舊清晰可辨的感激。
    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顯出幾分纖細脆弱的脖頸線條上。冬日薄薄的日光給她鬢角細軟的絨毛染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
    她鄭重道謝,姿態恭順到近乎一絲不苟,他本該心安理得地受了。
    可下一瞬,她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出乎意料的沉重。
    “不必謝我。”鹿鼎季的聲音壓得很低,唯有她近在咫尺才能聽清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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