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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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季甚至微微搖頭,深邃的目光如有實質,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落在她抬起的麵龐上,“事情,本有更妥當的處理之法。”他微微一頓,後麵的話仿佛卡在喉嚨裏,短暫沉默後才補全,語氣更加沉凝,“反倒讓你因那些流言蜚語,受了許多不該受的委屈。”
桑知漪驀地愣住!那雙澄澈如秋水的眼眸裏瞬間映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愕!
他竟是在向她表達歉意?
她萬萬沒想到,這位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連皇後都需忌憚的護國公,麵對她的鄭重謝恩,回應的竟是直指皇後宴後暗地施加汙名於她的委屈。
更是以一種近乎於自我審視的、坦蕩到令人心驚的態度……承認了另一層含義——若非他橫插一手,在某種程度上激化了皇後對其“媚上邀寵”的嫉恨,她或許不會陷入後續如此多的風言風語。
這完全超乎她的預想!一時間,所有準備好的言辭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與沉甸甸的坦誠衝擊得支離破碎,桑知漪隻覺得心頭巨震,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鹿鼎季卻並未給她消化這驚濤駭浪的時間。他的目光在她凝固般愣住的表情上停留了一息,仿佛要將這一刻烙印。
隨即,像是下了某個決斷,他不再有半分留戀與遲疑,那挺拔的身形毫無征兆地向後退了一步!步伐大而沉。
緊接著,他倏然轉身!動作快而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屈身一步便踏上了車轅。高大沉穩的身影瞬間融入了深紫色厚重的車簾之後。
“駕!”旁邊早已準備好的護衛低喝一聲。
馬鞭輕揚的脆響劃破冬日沉靜的空氣。車輪驟然滾動,碾過門前凍得有些發硬的塵土薄冰,發出沉悶而連續的“咯吱”聲。
那落下沒多久的深紫車簾猛地一顫!一角被一隻胖乎乎的小手從裏麵奮力扒開。鹿寒那張紅撲撲、笑得像朵花的小臉瞬間擠了出來!
他努力探出小半個身子,朝著還獨自怔立門前的桑知漪用力揮舞著小手,清脆的童音帶著歡快的尾音:“要記得吃湯團!冬至……小寒!小寒等你再來呀!”
車廂內,光線昏暗而溫暖。鹿鼎季端坐正中,隔著被鹿寒扒開的那道縫隙透入的光線,他深邃的眸光無聲地越過兒子的頭頂,如同凝鑄的實質,沉沉地投向桑府門廊之下那個雪青色纖細的身影。
車已動行。車輪滾動帶起的顛簸讓鹿寒扒著簾子的手難以維持平衡,小臉一晃便縮了回去。車簾複又落下,輕輕晃動了幾下。
就在這簾幕晃動的間隙裏,鹿鼎季的視線穿透被攪動的光影和尚未合攏的罅隙,牢牢鎖在桑知漪身上。
隔著十數步的距離,他看著她似乎從方才巨大的震愕中稍稍回神,微側了臉,正抬起手,像是要回應鹿寒的告別。
那抹雪青身影映著他深不見底的墨瞳深處。
馬車速度漸快,轉過府前那棵老槐樹,拐向左邊被高牆夾著的長長巷道。
簾子縫隙中的景象開始晃動模糊。巷道逼仄,光線也暗了下來。
拐彎的一刹那,鹿鼎季沉靜的目光透過簾子的晃動,看到她站在廊下的身影向門外追了一步,似乎是下意識地抬手要呼喚什麽,廊簷投下的陰影將她半身包裹,唯有一段被風揚起的雪青鬥篷下擺,在牆角的明暗交界處倏忽一閃。
車已拐過牆角,巷道深處徹底隔絕了來路的景象。
光線陡然黯淡下來,狹長的影子在兩側青磚高牆間擠壓拉伸。
車廂內簾子恢複平靜的深紫,隔絕了外間一切。
鹿寒意猶未盡地偎依過來,小腦袋貼著父親的大腿,還在小聲嘀咕著棗泥糕和山楂卷兒。
鹿鼎季的目光依舊凝在車簾原本那點縫隙的位置,仿佛透過這密實的厚錦,還能望見巷道盡頭那已消失不見的門楣飛角。
深濃得似點漆的瞳孔深處,像是被那最後一道在晦暗巷口一掠而過的雪青色點燃,又沉寂下去,歸於一片比寒潭更深沉的墨色。
他緩緩移開視線,伸出骨節分明、指腹薄繭分明的手,穩穩地,將那最後一小片被風吹得輕輕拂動的簾子徹底合攏,拉緊。
……
桑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桑知漪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滯重的悶響,將門廊下最後一點動靜也隔絕開來。
她卻沒有立刻轉身回府,隻是微微仰頭,望著門前覆著薄雪的青石階,似在平複心緒,呼出的氣息在清冽的空氣中凝成淡淡白霧。
白懷瑾就立在幾步開外,一棵虯枝遒勁的老槐樹投下的濃重陰影裏。
他僵立如石,指腹死死按在粗糙冰冷的牆麵磚石縫隙間,指甲早已無意識地扣進了灰縫裏,嵌滿了黑灰和碎屑。
方才親眼所見的一幕,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穿了他搖搖欲墜的平靜假象——護國公鹿鼎季挺拔如孤峰的身影,桑知漪那看似疏離卻分明卸下防備的姿態,兩人之間那幾步之距的微妙氛圍,如同無形的枷鎖箍緊了他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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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能看清鹿鼎季微微俯身垂眸與她說話時,肩頭那圈在雪光映照下泛著奢華銀灰色光暈的玄狐風毛!每一根絨尖的晃動,都像是在嘲笑著他此刻的無力與卑怯。
曾幾何時,在那剛重獲新生、熱血沸湧的起點,他闖入她棲身的小院,帶著積攢了兩世的痛苦和不甘,用近乎刻薄的言辭質問逼迫,試圖撕開她冷靜的偽裝,看清她和鹿鼎季之間糾纏的真相。
那時的憤怒如同灼燒的火焰,熾烈得可以焚毀一切阻礙。
可如今呢?
白懷瑾心底猝然騰起一股深切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
像最不堪的淤泥浸透了骨髓。勇氣早已被漫長而徒勞的注視、被一次次的求而不得消磨殆盡。隻剩下了可笑的懦弱和深入骨髓的卑怯!他害怕!
怕此刻上前,怕開口詢問,怕從她那雙清澈卻疏冷的眼眸中,再次看到對護國公鹿鼎季那難以言說的特殊意味!怕聽到一個他根本無力承受的答案!
那份“懼”,沉重得讓他隻能像陰溝裏的老鼠,躲在這角落的暗影裏,眼睜睜看著心中最重要的珍寶與他人近在咫尺、氣息交融,卻連衝上去爭奪的念頭都被徹底碾碎!
這份痛苦和自我鞭笞如同冰水反複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在槐樹的陰影下動彈不得,形同泥塑木偶。
然而就在這一片驚濤駭浪的心緒翻騰中,桑知漪似乎終於整理好了思緒,她收回望向台階的目光,裹緊了身上的雪青鬥篷,微微側身,準備抬步。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老槐樹下的陰影角落。
視線交錯。
白懷瑾猝不及防地與她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桑知漪明顯一怔。顯然沒料到他會在此時此地點出現。
短暫的停頓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像一捧揉皺的宣紙,連唇色都透著不自然的青灰。
他眉心死死擰著,仿佛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原本清澈俊朗的輪廓此刻因憔悴和某種沉重的壓迫感而蒙上了一層灰敗頹喪。
桑知漪眼中掠過一絲清晰可見的訝異,隨即歸於一種了然的平靜,甚至帶著點不欲擾人的疏遠。她微微頷首,禮節性地致意,腳步卻已再次抬起,是打算繞過他直接離去當做不曾看見的姿態。
她無意打擾他,亦不欲被他打擾。這份清晰的界限感,像無形的寒針紮得白懷瑾心髒驟然縮緊!
那一瞬間,積攢的所有卑怯和懦弱竟被一種絕望的推力轟然衝垮!身體比思緒更快一步——
“等等!”
白懷瑾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了口!
聲音粗礪沙啞,像久咳未愈的人喉頭卡著血塊。他自己也被這突兀的聲音驚到,臉上瞬間掠過狼狽不堪的潮紅。
他倉促地從陰影裏走了出來,步伐有些虛浮踉蹌。寒風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他單薄的棉袍下擺,更顯出幾分形容憔悴。
他站定在桑知漪麵前幾步處,隔著她剛吐出的白氣和一小段冰涼的空氣。
白懷瑾勉強扯動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試圖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卻因過於蒼白消瘦的麵頰而顯得格外疲憊,甚至有些可憐。他清了清嗓子,想壓下喉嚨裏的火燒感和沙啞:“你……還好麽?”
話問出口,才覺何等愚蠢!目光掃過她清減了幾分卻依舊沉靜的麵容,心頭又是一刺。他飛快地垂下眼簾,聲音更低了些,幾乎是在喃喃自語:“我是說晉王府那次……”
寒風卷過空曠的府前街巷,吹得頭頂枯枝嗚咽作響。
白懷瑾猛地抬眼,像是耗盡了殘存的所有力氣,終於將盤旋在心口、沉重如同千鈞巨石的問題問了出來。
他的目光不再是逃避,而是直直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悲壯的探詢,釘在桑知漪臉上:
“那次,晉王逼你入府,你……怕不怕?”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感受到了那股因驚懼而生的、源自骨髓的寒氣。
那是他對她最深沉的憂慮,是他日夜懸心的巨石!
桑知漪似乎也沒料到他沉默良久後,突兀衝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毫不掩飾的關切。迎著他那雙幾乎稱得上灼熱焦急的眼,她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澄澈的眼眸中漾開一絲極為淺淡的波瀾,像是投入古井的石子,沉靜了片刻。她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唇角微抿,吐出一個字:
“怕。”
聲音很輕,卻清晰得令人心悸,坦承得沒有絲毫遮掩。
白懷瑾的心在聽到這個“怕”字時,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揪扯得生疼!她怕過!她在晉王的威壓下恐懼過!那份擔憂和想象中的驚惶畫麵瞬間塞滿腦海!
緊接著,他幾乎是屏住呼吸,聽見桑知漪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緩,如同春冰初解後的涓涓細流:
“當時……是怕的。”她微微停頓,似乎在回想著那份壓頂的恐懼,“可是……”
話音未落,她輕輕搖了下頭,那動作舒緩而堅定,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澄澈和一種破繭後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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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不怕了。”
輕飄飄的七個字,如同七枚最細小的冰針,驟然刺入白懷瑾的耳膜。
那股強撐的力氣瞬間如同被刺破的氣球,砰然炸裂!隨之掀起的不是釋然,而是山呼海嘯般的、足以將他理智徹底衝垮的狂暴記憶!
轟!
白懷瑾眼前驀地一黑!鋪天蓋地的光影幻象撕開意識,將他狠狠拖拽回前世那個冰冷絕望的雪夜!
……
逼仄的客棧二樓客房。窗外風聲嗚咽,卷著濕冷的雪粒子砸在單薄的窗紙上,“噗噗”作響。一盞劣質桐油燈擱在糊著厚厚油汙的破舊方桌上,火苗被灌進來的寒風撕扯得劇烈搖曳,在土牆上投下詭異扭曲、鬼影般的輪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苦味藥氣,混和著潮濕木頭散發出的黴腐味,嗆得人頭皮發緊。
角落裏用兩條板凳支起來的薄板床上,破舊的棉被裹著一具蜷縮的身體。
白懷瑾臉色鐵青,額頭滲出大顆大顆冰冷的虛汗,牙關因劇烈的痛苦而死死咬緊,唇色灰白無光。劇烈的胃腹絞痛如同無數根冰錐在腹內瘋狂攪動穿刺,又像是有燒紅的鐵鉗在不斷擰絞,直痛得他渾身痙攣,意識昏沉。
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四肢百骸,讓他發出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痛苦。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裹著冰雪的冷風。
桑知漪瘦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頰凍得通紅發紫,沾著化開的雪水的發絲緊貼在額角,幾縷狼狽地粘著,肩頭、後背上落滿了尚未融化的細密雪花。
她手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粗陶黑瓦罐,罐口被洗得發舊的粗布包著,騰騰的熱氣從布縫裏向上氤氳。
她一眼看到床上蜷縮發抖的白懷瑾,那雙早已疲憊不堪卻依舊清亮的眸子驟然一緊!來不及拂去一身寒氣,她疾步衝到床邊,將藥罐小心置於小凳上,動作快得掀翻了凳上原本堆放的幾件破爛衣物也無暇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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