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飲鴆止渴
字數:7068 加入書籤
冰涼的雙手在唇邊用力哈了幾口熱氣,又飛快地在破棉襖上搓了搓,直到指尖透出一點可憐的暖意,她才顫抖著伸手探進被窩,摸索到他那因劇痛而緊捂在腹部的手。
他的掌心冰冷一片,透著死氣!手指因過分用力地抵著腹部而指節發白。
桑知漪心頭一窒,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竭力穩住聲線,試圖喚醒他:“懷瑾?懷瑾!聽得到嗎?藥買回來了……很快就好……”
聲音低柔得像怕驚擾了他的痛楚。
白懷瑾混沌模糊的感官似乎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和聲音。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裏一片昏黃搖晃的光暈。
劇痛的折磨和深重的虛弱感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層層纏繞拖向無底深淵。
視線朦朧中,看見她布滿憂色和風霜的臉龐湊近,那雙因寒冷和疲憊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
“怕……”一個含糊不清、帶著破碎尾音的單字,從白懷瑾灰敗幹裂的唇齒間艱難地擠了出來。
他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瑟縮了一下,仿佛要躲進牆壁的縫隙裏去,那雙因劇痛而渙散的瞳孔裏,清晰地映滿了對死亡的無邊恐懼和對這陌生冰冷人世的無限孤寒!
像被遺棄在冰天雪地裏瑟瑟發抖的幼崽。
“懷瑾!”
桑知漪的聲音猛地一顫!那一聲恐懼的嗚咽如同滾油潑入她心口!所有的疲累、一路的艱辛、被風雪抽打的寒意瞬間被這巨大的心疼衝刷得無影無蹤!
她再顧不上矜持和儀態,幾乎是撲上床沿,伸出尚帶寒意卻無比堅定有力的手臂,一把將他緊緊圈住!
桑知漪的下頜緊緊抵在他汗濕冰涼的鬢角,她掌心溫熱,帶著小心翼翼的力道:
“不怕……懷瑾不怕……”她說著,動作不斷,力道穩定而持續,試圖將那僵死的筋肉一點點揉開揉散,“我在……在這兒了……不怕……”
她的話語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緩慢而堅定地滲入他被恐懼和劇痛撕裂的混沌神智:
“懷瑾別怕……”她的聲音低沉溫柔,每一個字都如同在滾燙的蠟紙上刻下永恒印記,“你爹娘雖不在身邊了,還有我呢。”
巷子裏寒風肆虐,卷起地上的浮雪,抽打在白懷瑾僵硬冰冷的身軀上。
桑知漪最後那聲輕輕淺淺、毫無波瀾的“不怕了”仿佛還懸在清冷的空氣中,嫋嫋未散。
白懷瑾猛地回過神。
眼前哪裏有什麽隆興府漏風的客棧,也沒有翻騰著苦藥的瓦罐,更沒有那具被他緊緊抱在膝上的身軀!
隻有光禿禿的灰牆,隻有桑府門前覆著薄雪的光滑石階,隻有麵前幾步外,披著雪青色鬥篷、神情淡漠疏離的桑知漪。
她依舊靜靜站在那裏,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剛才突兀喊住後要說的話。
她的眼神平靜而陌生,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探究,像是看著一個失魂落魄的路人。
剛才那一瞬間她回答“不怕了”時的神情,也與前世那個雪夜客棧裏、滿眼心疼要“加倍疼他”的她,判若雲泥。
時光在這一刻仿佛被強行撕扯,劈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絕望的鴻溝。
過去那真實存在、嵌入骨髓的相擁與溫存,被現世這道冰冷的目光徹底擊潰、碾為齏粉!
“咳……”一聲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嗆咳驟然爆發。
白懷瑾猛地弓起了脊背,一手死死捂住痙攣抽痛的胸口,另一手撐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穩住身體不至跪倒。
劇烈的咳嗆讓他麵頰浮上一層怪異的赤紅,額角的青筋暴凸,眼裏嗆出了猩紅的血絲!
他咳得驚天動地,身體劇烈抽搐,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將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桑知漪微微蹙起眉頭。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眼中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和不易察覺的戒備。
他似乎狀態很糟?舊疾複發了?
白懷瑾被這撕心裂肺的嗆咳折磨得耳內轟鳴,眼前發黑。
透過咳嗆帶來的水霧和指縫間,他隱約看到了桑知漪後退半步的動作和眼中那點清晰的疏遠。
就是這半步的拉開,如同雪亮的鋼針,徹底紮穿了他因記憶和痛苦而搖搖欲墜的支撐。
咳聲在凜冽的寒風中逐漸平息。當白懷瑾終於艱難地止住了劇烈的嗆咳,隻剩下喉嚨深處嘶嘶的風箱般的喘息時。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那痛得麻木的腰身。粘稠發黑的血液嗆在手背上,在寒風中迅速凝固,暗紅刺眼。
他的臉上再無半分血色,連唇色都呈出一種死氣的青灰。隻有額角鬢邊因劇烈咳嗽而滲出的細密冷汗,正沿著消瘦的下頜線條悄然滑落。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幾步之外的桑知漪身上。
那目光複雜得無法形容。
他動了動嘴唇。沙啞的喉嚨裏滾了滾,似乎想說什麽。
道歉?解釋?追述那已成虛妄的前世溫存?最終,什麽聲音也沒能發出。
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隻是深深地望了桑知漪一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再無一言。
良久之後。
天光將近,白日裏那點暖意被暮色蠶食殆盡,寒意悄悄順著衣料纖維爬上肌膚。
外間的角落,一隻青銅仙鶴香爐口中逸出幾縷極細的白煙,是桑知漪親手調和的清冷梅魂香,氣味凜冽中帶一絲孤絕的回甘,在漸濃的寒意裏執著地盤旋。
外間與外廳以一道半卷的湘妃竹簾隔開,白懷瑾就隔著這簾幕疏落的縫隙,望著窗邊坐榻上的桑知漪。她未束發,濃密青絲隻鬆鬆挽了個低髻,一縷滑落在白皙的頸側。
手中握著一隻小小的玉杆銅藥杵,正不疾不徐、力道均勻地研搗著青石缽裏的褐色香塊。眉宇間凝著一種近乎鋒銳的專注,仿佛這反複研磨的動作能碾碎一切紛亂的思緒。
她的沉靜與這院落的冷清、爐香的孤絕渾然一體,自成一個旁人難以介入的天地。
白懷瑾站在簾外,手腳冰涼,心底卻是荒蕪一片死寂的焦土。這院子他來過多少次?從前喧囂奢華如戲台,主人是台上粉墨濃重的伶人。
如今空曠冷清得似雪洞,主人卻像廟中泥胎,隻餘下一點凡塵氣息纏繞的香火氣。他看著桑知漪動作間從容的手腕,看著她側臉被窗外最後一點殘光勾勒出的平靜輪廓,一個念頭如同深冬屋簷下的冰錐,終於凝結至最尖銳處,帶著沉重的破空感直墜而下——
他守在這裏,日日相見,近乎自虐地反複踏入這死局,究竟為何?
為了抓住一點已然飄散的舊夢,證明過去種種並非水中月?
為了從她冷漠疏離裏汲取一點微末的回暖,以印證自己尚未一敗塗地?
還是……僅僅為了問一句壓在舌底深處、早已預知答案、卻依舊如鯁在喉的話?
身體裏的魂靈仿佛輕飄飄地脫離了他的掌控,浮在半空冷冷俯瞰。他看到自己抬步上前,簾子在他麵前無聲地滑開,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窗欞切割成怪異的形狀,慢慢靠近那片研磨香料的聲響源頭。他甚至看見自己唇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了一下,或許是想努力彎出一個表示“冷靜探討”的弧度。
那聲音,終於從胸腔深處那個巨大的空洞裏幽幽地飄了出來,竟異乎尋常地平穩,沒有一絲預想中的顫抖或撕裂:
“桑知漪。”
藥杵在石缽中研磨的聲音稍稍頓了一瞬,桑知漪側過臉來看向他,目光沉靜無波,等待下文。
白懷瑾隔著丈許距離,視線落在石缽中被碾碎的香末上,語氣平穩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你喜歡護國公鹿鼎季嗎?”
話出口的瞬間,他甚至覺得荒謬。如此平靜?像是在閑談一個隔壁鄰居的瑣事。那被預演的千次萬次的心如刀絞、肺腑焚灼、嫉妒啃噬五髒六腑的痛楚竟遲遲未至?
空殼一樣的身軀裏,隻剩下一片冷到麻木的死寂。他忽然覺得,即便此刻桑知漪點頭,說出那個“是”字,他大概也能平靜地接受了。
她早已掙脫往昔泥沼,開始屬於她自己的新生。隻有他,還在原地,被那張名為“過去”的巨網死死纏住,作繭自縛。
軀殼裏裝著的,不過是一個被困在腐爛舊日光陰裏的亡魂,執拗地不肯投胎。
桑知漪沒有立刻回答。她放下了藥杵,指尖還沾著些許褐色的香料粉末。她抬起眼,那雙曾燃著灼熱愛意的眼睛,此刻像兩口結凍的深潭,沒有絲毫漣漪。
她就那樣靜靜看著他,仿佛要穿透他臉上那層自以為是的、精心雕琢過的平靜假麵,直接剝開他內裏鮮血淋漓的骨肉。
她忽然極輕地勾了一下嘴角,一絲細微到近乎嘲諷的弧度。
“白大人倒不如問問,”她的聲音比爐中的冷梅香更淡,“喜歡或不喜歡的意義何在?”
白懷瑾臉上那個強撐出的平靜終於裂開一絲縫隙。被她看穿了?那自以為無懼答案的偽裝?被這輕飄飄的反問戳破了?一股莫名的焦躁像細小的蛇,驟然鑽入他四肢百骸的空洞,拚命啃噬那薄弱的自持。
他喉頭緊了一下,再開口時,那努力維持的聲線已然繃緊,帶上了無法掩飾的急迫甚至質問:“不能問?你對他究竟如何,需要這般諱莫如深?”
桑知漪垂眸,指尖撚去袖口沾的一點香末,動作依舊從容,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抽離。過了幾息,她才重新抬起眼,迎著白懷瑾已經不複鎮定的目光。
“護國公其人,”她的聲音清晰平緩,仿佛在客觀評價一件物品,“有救駕之功,位高權重。性情磊落,行事有擔當。為人極具魅力,足以令人心折。”她坦然承認,“我對他心懷感激,亦有欣賞之意。若非如此,又豈會允他踏入這桑香苑?”
她頓了頓,坦蕩得近乎殘忍,“白大人此問,無非是想知道,這份感激與欣賞,是否會化為男女情愛?”
白懷瑾的呼吸驟然一窒!心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攥緊,懸在了半空。
“若是在半年前,”桑知漪直視他,目光銳利如錐,“在我重回這軀殼、情識混沌、對人世情愛尚未死心卻已畏怖至極之時,驟然遇上這樣一個位高權重、魅力逼人、又存心接近的男人……”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她唇角浮起一個極其淺淡、又冰冷刺骨的笑意,“我不敢保證。或許會沉淪。畢竟那時的我,如同一片幹渴皸裂、亟待甘霖的土地,哪怕知道那雨水中混著鴆毒,也可能會忍不住飲鴆止渴。”
白懷瑾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瞬間竄至頭頂!那片皸裂的土地是指上一世被他和徐雯琴聯手背叛後的千瘡百孔?被鹿鼎季的魅力吸引而沉淪?僅僅是這個假設,就如同一把鈍刀在他胸腔裏反複切割,痛得他指尖都控製不住地痙攣!
但桑知漪的話音陡轉,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可如今,不行。”
白懷瑾猛地抬眼,撞進她冰寒的眼底。
“因為我經曆過,”桑知漪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敲打在白懷瑾碎裂的心髒上,“經曆過一顆金子般滾燙又毫無保留的真心。那真心砸向我滿身的汙泥,將我生生從腐爛的泥潭裏拖拽出來,清洗幹淨,重新燃起活下去的火苗。也是那顆真心,一點一滴,教會了我這曾被傷得體無完膚、對情愛隻剩畏懼和絕望的殘魂。如何再次去相信,去愛一個人。”
她眼中的冰封融化了一絲,透出一點真正的、微弱的光芒。那光映在白懷瑾眼中,卻如同烙鐵,燙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她繼續道,那聲音裏帶著一種曆經劫難後的嚴苛和冷醒:“也正因為真正得到過,我才無比清晰地知道,我要的感情是什麽模樣——我要絕對的、毫無雜質的、百分之百的回報!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勉強、猶疑、或者摻雜了其他考量的偽飾。”
她的目光如同淬冰的利刃,筆直刺入白懷瑾靈魂最深處,“白懷瑾,你說如今的我,還會被護國公鹿鼎季那種權勢煊赫、步步為營的魅力迷惑嗎?他那顆習慣了權衡利弊、永遠高居雲端的驕傲之心,又能分出幾分純粹的赤誠,給一個如我這般不堪回首過去、滿身傷痕累累、甚至‘不能生育’的女人?!”
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如同淬毒的利箭!
轟!
白懷瑾隻覺得腦子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喜歡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請大家收藏:()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