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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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世。
桑府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對他緊緊關閉。
桑知漪她偶爾隔著人群投來的目光,平靜無波,比這臘月裏最凜冽的飛雪,還要寒徹心扉。
那裏麵,再無半分前世的情愫,隻有看陌生人的疏離,甚至還有一絲他不敢深究的厭棄。
縱有金玉滿堂,錦繡堆山,又如何?
縱有環肥燕瘦,佳人環繞,又如何?
心口那個被生生剜走的空洞,日日夜夜呼嘯著寒風。
這世間萬物,除了那三個字,再無任何東西能夠填補。
唯有桑知漪。
……
暮色四合,最後一點天光也被沉沉的鉛雲吞噬。
肆虐了一整日的風雪,終於徹底停歇。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餘下山風偶爾掠過枯枝的嗚咽。
白懷瑾撐著冰冷的石碑,緩緩站起身。
他最後看了一眼石階上那些孤零零的祭品,尤其是那隻色彩鮮豔的撥浪鼓。
一陣寒風卷過,鼓側的小槌被吹動,輕輕敲打在鼓麵上,發出兩聲沉悶而孤單的“咚咚”聲。
他猛地閉了閉眼,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沒踝的積雪裏,踉蹌著向山下走去。
行至府邸那條熟悉的巷口,遠遠便望見自家府門前那兩尊威嚴的石獅子。
獅身也覆了厚厚一層雪,在門簷下燈籠昏黃的光暈裏,像兩隻蟄伏的雪獸。
就在他即將踏上府門台階時,一道裹在雪白狐裘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右側石獅巨大的陰影裏閃了出來。
“表哥!”
徐雯琴臉上堆著精心修飾過的驚喜笑容,聲音又嬌又脆,帶著刻意的親昵,“你可算回來了!叫我好等!除夕夜,一個人守歲多冷清?我特意備了酒菜,就等著表哥回來,一起……”
她的話沒能說完。
白懷瑾的腳步倏地頓住。
他緩緩地轉過頭。
徐雯琴被他眼中驟然爆發的憎惡與冰冷驚得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白懷瑾的嘴唇動了動。
一個音節,從齒縫間擠出,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徐雯琴臉上
“滾!”
石獅冰冷堅硬的身軀緊貼著後背,刺骨的寒意透過厚實狐裘直鑽進骨髓。
徐雯琴隻覺得一股更冷、更尖銳的東西狠狠攥住了她的心。
白懷瑾那一聲“滾”,裹挾著臘月裏最刺骨的風雪,劈頭蓋臉砸下來。
她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刺骨的空氣,胸脯劇烈起伏著,像是拚盡全力重新攢起那搖搖欲墜的麵具。
再抬起頭時,眼角竟已逼出幾滴搖搖欲墜的淚珠,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
“表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她慌忙將一直緊緊護在懷裏的那隻精致紅漆食盒雙手捧起,如同獻上稀世珍寶。
“這是……”她聲音更軟了幾分,帶著刻意的討好和惶恐,“我特意打聽了舅母當年慣用的方子,熬糖、選料、揉麵,學了好多次才做成的桂花酥。”
她頓了頓,偷眼覷著白懷瑾冰冷得毫無波動的臉,又急急忙忙舉起另一隻手上沉甸甸的纏枝蓮紋錫壺,“還有這梨花釀。在小廚房溫了半日,最是暖胃驅寒,往年除夕,舅母總會溫酒守歲……”
她用力地舉著食盒和酒壺,仰著臉,淚珠終於沿著臉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階上。
“表哥!你難道真忘了?!你我自幼便有長輩口頭定下的婚約啊!這麽多年!我心裏頭裝著的!日日盼著的!從來就隻有表哥你一個人啊!”
話音未落,她“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石階上!
身體猛地向前撲出,不顧一切地死死抱住了白懷瑾垂落在身側的玄色袍角。
“表哥!”
白懷瑾的身體,如同腳下這尊千年磐石鑿就的石獅,在她猛力撲抱衝擊下紋絲未動。隻任由她死死箍著那片衣角。玄色料子在深冬寒夜裏吸足了風雪冷氣,像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冰,不沾半分溫度,更無一絲憐惜。
風卷起幾片枯葉和雪沫,撲打在徐雯琴散亂的鬢角。
一片死寂中,白懷瑾的聲音終於響起。
“知道錯了?”他微微低下頭,“所以,那年,我書房裏那隻薄胎甜白釉的梅瓶,也是你做錯了?”
如同平地驚雷。
徐雯琴渾身劇震,抱著他袍角的手猛地一縮。
身體就像一張驟然被拉斷的弓弦,連吸泣都瞬間停滯。
怎麽可能?
這事隻有她和桑知漪!他怎麽會知道?!不!絕不可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
“你說母親那幾件遺物被挪動,書匣亂了次序……”他聲音平穩,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冷厲,“哄騙我說事關母親生前心願未了,逼我拋下緊要公務匆忙趕回。”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徐雯琴因極度恐慌而顫抖的肩“殊不知彼時,桑知漪正端著一碗她自己揉麵、煨了三個時辰、連蔥花都細細切碎的生辰壽麵,孤零零地站在書房外的月洞門下,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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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戲?招惹我注意?”白懷瑾聲音陡然拔高,“好啊!既是做戲,為何不繼續做完!那項家項源公子呢?又算什麽?”
“項源?”
徐雯琴像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
“他?他算個什麽東西!”她像是要證明什麽,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刻毒,“一個從娘胎裏就帶了癆病根的廢物!一個一步三喘、站都站不穩當的活死人!我挽他手臂,衝他笑,讓他誤以為我徐雯琴對他有情?那不過是為了做給表哥你看!為了讓你知道我徐雯琴並非無人問津!為了讓你為我生出一星半點的在意!表哥!我……”
她猛地撲上前,不顧白懷瑾身上那刺骨的疏離寒氣,語無倫次地嘶喊,“我隻想讓你多看我一眼!用盡手段又如何?我——”
徐雯琴不顧父母兄弟攔阻,執意嫁入項府衝喜。
項源藥石無靈,病榻纏綿半年,最終咽氣。
項府門前,一身慘白孝服的徐雯琴,不顧仆婦阻攔,撲跪在剛下朝歸來的他麵前,哭得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表哥!嗚嗚嗚……源哥他撇下我這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撒手去了……我父兄嫌我……項家不容我……天大地大……雯琴隻剩下表哥你了!表哥開恩……求你收留我們娘倆吧……’
彼時的暖閣裏,她屏退了丫鬟,拉著他官袍的衣袖,抬著那張剛剛哭過猶帶淚痕的嬌弱麵龐,壓低聲音,幽幽泣道
‘表嫂她最是心慈仁厚。若能將我那可憐的孩兒,記在她名下撫養,也算是全了項家一點血脈。表嫂想必也是樂意的。’
徐雯琴刻毒的尖笑還在耳畔回響
“項源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一步三喘的病秧子!”
“徐雯琴!!!”
一聲嘶吼猛地爆發,震得門楣積雪簌簌而下。
……
桑府內院暖閣,門窗緊閉。
幾支小兒臂粗的描金守歲燭點在雕花高幾上,火苗跳躍著,將牆壁照得暖融融一片光亮。
屋子正中央的青銅祥獸腳炭盆燒得正旺,紅羅炭劈啪作響,熱氣蒸騰,驅散了深冬寒氣。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銀霜炭氣息和幹果蜜餞的甜香。
柳氏裹著件簇新的醬紫色夾棉纏枝福壽紋長襖,盤腿坐在鋪著厚厚狼皮褥子的炕沿上。
她手裏捏著幾粒鬆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剝著。可那目光,卻隔著暖香的氤氳,頻頻落在炕桌對麵捧著茶盞的兒子身上。
桑知胤穿著家常的靛青棉袍,剛啜了口溫熱茶水,還未咽下。
“胤哥兒!”柳氏忽然一拍膝蓋,聲音拔高了幾分,“你掰著指頭數數!翻過這個年,你就二十有三了啊!”
語氣裏是掩不住的焦灼。
桑知胤手一抖,茶水差點潑出來,趕緊將茶盞放下,垂了頭“娘,今兒除夕……”
“除夕怎麽了?過年就能耽誤你娶媳婦了?”柳氏眉毛立了起來,幹脆把手裏的鬆子丟回炕桌上的幹果盤裏,直起腰,手指隔空點著兒子的方向,“看看你爹!似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金榜題名,瓊林苑的禦酒都喝上多少回了!再看看你?文章文章比不上你爹!模樣模樣也比你爹當年足足輸了七分!”
她指尖幾乎要戳到桑知胤眉心,“旁的不爭氣也罷了!可這年歲不等人!該成家立業頂門立戶的年紀到了!”
說罷,她像早有準備,身子一歪,從炕邊小幾的抽屜裏摸出一小疊燙印著精致暗紋的花箋,“啪”的一聲拍在桑知胤麵前的炕桌上。
“開年有幾天休沐日,”柳氏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喙,“你給我收拾整齊些,隨我去相看你姨母說的那幾家詩禮傳世的好閨女!聽見沒?!”
桑知胤看著那疊花箋,認命般地歎了口氣,肩膀垮下,伸手拿過那疊燙手的箋紙“是……娘吩咐,兒子遵命便是。”聲音裏透著濃濃的無奈。
暖閣主位上,身為國子監司業的桑淩珣,穿著一身深藍色素麵錦緞直裰,正端坐在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
他看著妻兒這番互動,既不插言,也不幫腔,隻一手扶著椅子扶手,一手悠然撚著頜下修飾得宜的短須,唇邊噙著一抹笑意。
而在柳氏身側,原本安靜吃著蜜餞果子的桑知漪,此刻也繃不住了。
她側過身,索性將頭輕輕伏在母親肩頭上,忍了又忍,終究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肩膀隨著忍笑輕輕聳動,如同花枝輕顫。
桑知胤被笑得又窘又無奈,一抬眼,兩道帶著十足控訴和哀怨的視線直直射向幸災樂禍的妹妹。
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好啊!禍水東引!娘就盯著我一個催,你倒躲得輕鬆快活!’
桑知漪接收到兄長那幽怨哀憤的眼神,長長的睫羽眨了眨,非但沒有半分慚愧,眼底反而掠過一絲狡黠的光。
她直起身,從柳氏肩上離開,臉上的笑意未收,語氣卻陡然軟了下來
“對了娘,年初二不是定了要去拜謝玄月夫人和許夫人麽?咱們這年禮究竟該備什麽才合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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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一副認真盤算的乖巧模樣,“庫房裏好像還有兩支老山參是備著的……哦,對了,前幾日莊子上才送來了今年江南織造新到的‘雲繚綾’,花色清雅,難得的好料子。備這兩樣,您看可行?”
“哎呀!可不是!把這要緊事差點忘了!”柳氏果然被瞬間拉走了全副心神,臉上那副為兒子婚事焦灼的神色立刻被鄭重其事替代。
“該當!該當好好預備!人家是你恩人,恩同再造!再好的禮也不為過!”她連連點頭,拉著女兒的手,“山參要的!繚綾也好!明日用過午膳,娘去開庫房,咱們娘倆細細挑選!定要顯出咱們家的誠意來!”
暖閣裏緊繃的氣氛瞬間被這新的話題驅散。
桑知胤暗暗鬆了口氣,感激又複雜地瞥了一眼解圍的妹妹,默默垂首繼續捧起他的茶盞。
就在這時,案幾上的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燭蕊“劈啪”輕炸,一朵小小的燈花爆開。
明滅的光影在柳氏臉上投下一瞬間的斑駁,也清晰地映亮了她眼底深處剛剛因女兒被打斷而未能完全消散的一層憂慮。
桑淩珣端起茶杯慢慢呷著茶水。
桑知胤低眉研究起花箋上那家的姓氏。
暖閣裏隻剩下炭火的劈啪聲。
柳氏的目光落在身邊女兒如花似玉的側臉上。
阿漪,也到了要說人家的年紀了。
這念頭一起,便不可遏製地纏繞上來。
她想起藺仲晏。當初夫君念在故友情分,收留他在桑府溫書備考。
這人也住進來大半年了,生得儒雅,學業也稱得上刻苦,言談也算知禮。
桑淩珣與柳氏私下議過,知根知底,若女兒心意在此,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緣。
可怪就怪在,女兒對他卻越來越疏遠客氣了。剛來時還偶有往來,談些詩詞畫作,近幾個月來,除了席麵上避無可避的幾句客套話,竟似刻意避著走。
為何?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浮起,驚得柳氏心頭一緊——
莫非……女兒心裏頭那根藤兒,還沒扯斷?還懸著那個在北境不知死活的謝鈞鈺?
想到謝鈞鈺,柳氏心裏就是一咯噔。
這孩子是好孩子,可命途太凶險!又是國公府,又是戰場,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那晉王的前車之鑒!
那般算計傾軋,想想就渾身發寒,女兒若再遇上那般的門第,這般的心機……
柳氏下意識地攥緊手裏的帕子,心底又是憐惜又是惶恐,如同揣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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