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兩全其美
字數:8190 加入書籤
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瘋狂衝撞,激烈得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然後,她舉起了手中那張薄薄的紙。
她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仰著頭,對著那沉默的老槐樹,對著整個村莊,用盡全身的力氣,爆發出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怒吼
“我和離了——!”
聲音嘶啞,刺耳,甚至有些破音,卻像一道滾雷劈開了小楊莊死水般的天空。
“京城玄月堂的貴人,幫我綠娥脫了這吃人的火坑,再不是誰的媳婦,誰的牛馬!我是我自己——!”
驚雷炸響。
槐樹的巨大綠蔭沉默地籠罩著她,見證著這一切。
無數目光的死水裏,終究被砸進了一顆滾燙的石頭,一圈漣漪,無論大小,緩緩蕩開。
……
永安宮。
殿宇森嚴,簷角蹲著的鴟吻在夕陽餘暉中投下厚重的陰影。
本該肅穆的地方,此刻卻籠罩在一片無聲的焦躁之中。
殿內,瑞獸吐香的紫銅熏爐嫋嫋升起沉水香的煙霧,本該安神的香,此刻卻似乎更添了主人心頭的煩亂。
鹿皇後歪在鳳座上,那身蹙金刺鳳朱紅大衫也掩不住她眉宇間的沉沉暮氣。
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
晉王楚玉潯被禁足已一月有餘,如同剜去了她心尖的一塊肉。
年前鹽引貪腐案的陰霾未散,偏偏熹妃那個賤人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楚瀾曦又聖眷正濃!
聖上竟允了熹妃協理六宮。
她這個皇後,竟被分去權柄,形同架在火上烤。
“怎麽?他還想永遠不見本宮這親姐姐不成?!”鹿皇後的聲音帶著疲憊,猛地將手中一柄精巧的玉牙梳摜在梳妝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地上跪伏的宮人將頭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
殿門口光線略略一暗。
一道沉穩的身影跨了進來。
來人身材高大挺拔,穿著深紫色金線繡蟒袍常服,麵容冷峻剛毅,正是護國公鹿鼎季。
他剛剛參加完皇後千秋宴後半程的朝賀儀程,靴子上還沾著點宮道上的浮塵。
“臣弟給皇後娘娘請安。”鹿鼎季目不斜視,依著規矩一絲不苟地行了禮。
“鼎季!”鹿皇後幾乎是彈了起來,幾步衝到弟弟麵前,眼底瞬間就漫上水光,聲音帶著濃濃的委屈,“你可算來了!你再不來,本宮就要被逼瘋了!”
她一把抓住鹿鼎季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衣料裏“是不是因為桑知漪?你還在生玉潯的氣?是不是?”
她連珠炮似的質問,不等鹿鼎季回答,又急切地轉換了語氣,試圖解釋,“玉潯他年輕氣盛,那天是被花宴上的酒蒙了心,又被一群捧臭腳的混賬攛掇得糊塗了!他當時被駁了麵子一時衝動,也沒真想真要了那桑家丫頭的命!唉!也是本宮的錯,沒有提前告誡他……”
她聲音軟了下來,帶著幾近哀求的意味,“本宮可以向桑家小姐賠不是!隻要能讓玉潯出來……”
“皇後娘娘。”鹿鼎季平靜地開口,他沒有直接抽回手,卻也微微側身,巧妙地卸掉了那份抓握的力量。
他抬起眼,看向嫡姐,語氣斬釘截鐵“別去招惹她。”
“什麽?”鹿皇後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
“桑家姑娘桑知漪。”鹿鼎季字字清晰,“不要再去招惹她。臣弟也好,臣弟那不肖子鹿寒也好,都很喜歡她。”
話裏的分量,重逾千鈞。
不是商議,是警告。
皇後的臉色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煞白。
嘴唇哆嗦著“鹿寒?你們……”
“娘娘,”鹿鼎季平靜地繼續說道,將皇後後麵的失態完全忽略,“晉王殿下此番行事,的確過於衝動,有失體統,更枉顧朝廷法度、罔顧他人性命。”
他頓了一頓,聲音更沉,“聖上禁足於他,讓他在王府裏靜思己過,不是什麽壞事。對他有好處。”
好處?
這兩個字像錐子一樣紮進鹿皇後的心裏。
她的眼圈瞬間紅了“好處?鼎季!他是你的親外甥!你就看著他前途盡毀?禁足是懲戒!聖上這是在怨他!也是在怨本宮管束不力!再這麽下去,東宮那邊會怎麽看?朝臣會怎麽看?我……”
“正因為他是臣弟的親外甥。”鹿鼎季再次打斷她,“他才需要‘清醒’一下。臣弟在鹽引那件事上,處理得很妥當,所有不該留下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了。聖上震怒追究的幾個人裏,絕不會有晉王的名字。娘娘放心。”
他特意加重了“處理妥當”和“清理幹淨”兩個詞,眼神意有所指地看著鹿皇後。
鹿皇後心頭猛地一悸。這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她所有的躁動。
她瞬間明白了鹿鼎季背後的意思。
為了保住楚玉潯不被牽扯進鹽引案,弟弟已經動用了雷霆手段,強行抹去了所有可能指向外甥的痕跡,付出了代價!
而他此刻,明確表示晉王的禁足,屬於另一筆懲戒,是他這個舅父認可的代價!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再鬧,就是不懂事。
就是辜負了他的苦心。
鹿鼎季看著嫡姐臉上急劇變幻的神色,知道她已經領悟。
窗外天色已近黃昏,殿內早早掌了燈,跳躍的燭火將鹿皇後映在紫檀木大案後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帶著幾分不安定的陰鬱。
護國公鹿鼎季坐在下首的紫檀圈椅上,身姿依舊挺拔如鬆,玄色蟒袍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微光。
他剛剛放下手中的青玉茶盅,杯底與紫檀小幾接觸,發出極輕微的一聲“嗒”。
短暫的沉默被鹿皇後打破。
她指尖無意識地撚著鳳釵垂下的細金流蘇,那流蘇在她保養得宜的指間纏繞,又鬆開,反複幾次。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弟弟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軟,帶著一種近乎誘哄的意味
“鼎季啊,馮尚書家的嫡女,終究是早年就與你口頭訂過親的體麵人。雖說如今時移世易,但馮家清貴,在陝東道根基深厚,驟然退婚,總歸是打了人家的臉麵,也損了你的清譽。”
她觀察著鹿鼎季的神色,見他依舊麵無表情,便繼續柔聲道“至於桑家那丫頭,本宮知道,你心裏中意她。鹿寒那孩子,似乎也對她另眼相看。”
她微微前傾身體,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說什麽體己秘話,“本宮思來想去,若你實在割舍不下,本宮豁出這張老臉,親自去桑家說和。讓那桑知漪以貴妾身份入你護國公府。本宮再賜她三品誥命的封號,金銀珠玉、田莊鋪麵,也絕不吝嗇。如此妝點門楣,全了她桑家的顏麵,也不算委屈了她。你看……這樣可好?”
她說完,目光殷切地看著鹿鼎季,指尖撚動金流蘇的動作不自覺地加快,泄露了心底的緊張和期待。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兩全其美”的法子了。
既全了馮家的麵子,又給了弟弟心頭好一個體麵的歸宿,還彰顯了她這皇後對弟弟的恩寵。
鹿鼎季終於抬起了眼皮。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像兩口結了冰的深潭。
他看向自己的嫡姐,那目光裏沒有讚同,沒有反對,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馮尚書那邊,”他開口,聽不出喜怒,“臣弟已親自登門致歉。此事錯在鹿家,是臣弟當年思慮不周,耽誤了馮小姐。為表歉意,也為了全兩家之誼,”
他微微停頓,語氣斬釘截鐵,“鹿家會嫁一位嫡出的小姐過去,與馮家結秦晉之好。”
“什麽?”鹿皇後撚著金流蘇的手指猛地一僵,那細細的金鏈子瞬間在她指間繃得筆直。
她臉上的柔和表情瞬間凝固,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
鹿家嫁嫡女?
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護國公府的嫡小姐,那是何等金貴?竟要下嫁去馮家做填房?
這比她預想中“補償”桑知漪的代價,沉重了何止百倍!
然而,不等她消化完這個爆炸性的消息,鹿鼎季已經放下茶盅,動作利落地站起身。
他整了整本就沒有一絲褶皺的蟒袍袖口,對著鹿皇後,依著規矩,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
“鹽引案後續瑣事,臣弟會處理幹淨。晉王殿下那邊,也請娘娘稍安勿躁,靜待聖意。若無其他吩咐,臣弟告退。”
話音落下,不等鹿皇後再說什麽,他已轉身。
玄色蟒袍的衣角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弧線,高大的身影沒有絲毫停留,大步流星地跨過門檻,消失在殿外。
房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以及鹿皇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她僵坐在鳳椅上,指尖還保持著撚著金流蘇的姿勢,隻是那流蘇早已被她無意識中扯得變了形。
她看著弟弟消失的方向,殿門外空蕩蕩的,隻有晚風卷起幾片落葉。
解決了。
鹽引案,弟弟說處理幹淨了,晉王不會被牽連。
馮家的聯姻,弟弟用嫁一個嫡女的巨大代價,徹底堵死了她的提議,也擺平了可能的隱患。
兩件壓在她心頭的大事,弟弟輕描淡寫地就處理了,甚至沒讓她多費一句口舌。
她應該感到輕鬆,感到安心才對。
可是……
為什麽心裏反而更堵得慌?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濕漉漉,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心腹嬤嬤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鹿鼎季方才用過的青玉茶盅,準備換上新的熱茶。
就在嬤嬤的手即將碰到茶盅的瞬間。
鹿皇後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燙到一樣,驟然回神。
她“唰”地一下轉過頭,目光死死盯住那空了的圈椅,又猛地轉向門口弟弟消失的方向,再轉回來,眼神裏充滿了後知後覺的驚怒和難以置信。
不對!
剛才她說了那麽多關於桑知漪的安排,她自認為給出的恩典貴妾之位、三品誥命、豐厚賞賜。
鹿鼎季呢?
他從頭到尾,連半個字的回應都沒有!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沒有說“好”,沒有說“不好”,甚至連一個眼神的示意都沒有!
他完全無視了!
“他……”她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隻發出一個短促的氣音。
嬤嬤被她臉上猙獰的神色嚇得手一抖,茶盅差點脫手,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鹿皇後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卻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終於明白,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憋悶從何而來了!
鹿鼎季解決了所有麻煩,卻唯獨對她關於桑知漪的安排,選擇了最徹底的沉默。
這意味著,在桑知漪這件事上,她這個皇後,連插手的資格都沒有。
“好……好一個護國公……”鹿皇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陣寒意。
她看著那空蕩蕩的圈椅,仿佛看到了弟弟那張冷硬得沒有一絲表情的臉。
殿內燭火跳躍,將皇後扭曲的麵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一片陰鷙。
……
與此同時,京城的另一端。
夜色已深,書房內隻點了一盞孤燈,光線昏黃,將書案後白懷瑾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身後巨大的書架陰影裏,顯得格外孤寂冷硬。
他麵前攤開著一份密報,墨跡猶新。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麵,發出單調而壓抑的“篤篤”聲,在寂靜的書房裏回蕩。
徐雯琴。
這個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紮在他心頭最痛的地方。
前世妻子桑知漪慘死時那蒼白冰冷的麵容,與眼前密報上“徐雯琴”三個字重疊,激起他心底滔天的恨意和殺機。
兵部尚書徐茂春之女,官居一品,位高權重。
徐茂春此人,行事滴水不漏,規行矩步,在朝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姻親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要動徐雯琴,無異於撼動一棵根深蒂固的參天大樹,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燒身,粉身碎骨。
白懷瑾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湧的暴戾。
他派去日夜監視徐雯琴行蹤的心腹,剛剛送來了最新的消息。
密報上清晰地寫著徐雯琴近期與晉王府往來頻繁。
尤其是在晉王楚玉潯解除禁足後,她更是數次以探望晉王妃,即徐雯琴的表姐為由出入王府,且每次停留時間頗長,與晉王本人亦有私下接觸。
“晉王府……”白懷瑾低聲念出這三個字,指尖敲擊桌麵的動作猛地頓住,手背上青筋瞬間暴起。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迅速爬升。
喜歡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重生覓良婿,偏執權臣他總想搶親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