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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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懷瑾低估了鹿鼎季。
    本以為晉王被禁足,至少能暫時壓製住其氣焰,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卻沒想到,鹿鼎季的能量如此之大,不僅迅速擺平了鹽引案的後續,竟能讓晉王如此之快地解禁。
    更沒想到,徐雯琴的動作會如此之快,如此精準地搭上了晉王這條線。
    晉王楚玉潯,鹿鼎季的親外甥,當朝皇子!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瞬間纏緊了白懷瑾的心髒。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因為重生後急於複仇,急於保護桑知漪,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過於急切,過於低估了對手的勢力和反撲的速度!
    以他目前的身份,尚未完全掌控勢力,在朝堂根基也遠未穩固。
    要撼動一位得寵的皇子?無異於蚍蜉撼樹!
    更何況,鹿鼎季那老狐狸還在背後虎視眈眈!
    而桑知漪就是他唯一的軟肋,是他暴露在敵人麵前最致命的破綻。
    一旦晉王和徐雯琴聯手,將矛頭指向桑知漪。
    那後果,他不敢想象!
    “不!”白懷瑾猛地一拳砸在書案上。
    沉重的紫檀木書案發出一聲悶響,筆架上的毛筆彈跳起來,又滾落。
    他不能急!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複仇必須繼續,但方式必須改變。
    他需要更深的謀劃,更穩的根基,更強大的力量!
    在擁有足以鏟除一切阻礙的實力之前,他必須忍耐!必須蟄伏!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掃過書案一角,那裏靜靜躺著一枚疊成三角狀的的黃色符紙。
    上元節,三清宮,他為桑知漪求的平安符。
    他伸出手,極其小心地拿起那枚平安符,仿佛捧著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
    在昏黃的孤燈下,白懷瑾握著那枚平安符,靜坐了許久許久。
    書房裏隻有他悠長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燭火偶爾爆出的輕微劈啪聲。
    最終,他眼中的暴戾和焦躁一點點褪去,沉澱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決絕。
    他輕輕放下平安符,鋪開一張雪浪箋,提起紫毫筆。
    筆尖懸在紙上,凝滯片刻,然後落下,墨跡在紙上迅速洇開。
    寫完最後一個字,白懷瑾放下筆,拿起信紙,輕輕吹幹墨跡。
    他將那枚平安符,鄭重地壓在信箋之上。
    ……
    “梅煎素雪”二樓最裏間的暖閣裏,門窗緊閉,卻關不住裏頭兩個年輕姑娘清脆又放肆的笑聲。
    直直撞在描了纏枝蓮的頂棚上,又彈回來,滿室都是快活的顫音。
    桑知漪伏在鋪了素錦的矮幾上,笑得幾乎喘不過氣,鬢邊一支簡素的銀簪子也跟著亂顫。
    她對麵,臨川公主楚瀾曦更是毫無形象,方才學著話本子裏悲情女主角的模樣,一手捂著心口,一手顫巍巍指著虛空,捏著嗓子念那“負心薄情郎”的台詞。
    自己先撐不住,軟倒在厚厚的織錦坐墊裏,笑得渾身發軟。
    “哎喲…哎喲不行了…”楚瀾曦好容易喘勻一口氣,揉著笑痛的肚子坐直了些,臉上紅撲撲的,眼底還汪著方才笑出的淚花。
    她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暖閣門口垂手侍立的燕青。
    他依舊保持著她們大笑前那個姿勢,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石像,連衣袍的褶皺都未曾動過分毫。
    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飛快掠過楚瀾曦明亮的眸子,隨即被她用更誇張的抱怨掩蓋過去。
    她抓起麵前一隻盛著琥珀色飲子的琉璃盞,指尖用力得有些發白,對著桑知漪重重歎了口氣,肩膀也跟著垮了下來“知漪啊,你說說,這天下男子,是不是都負心薄幸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沒一個懂女兒家的心!我這樣花容月貌、蘭心蕙質,怎麽就沒人真心愛慕呢?”
    她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撒嬌般的委屈,尾音卻明晃晃地朝著門口那尊“石像”拋了過去。
    門口垂首的燕青,眼皮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又歸於沉寂。
    他站得更直了,下頜線繃緊。他身旁侍立的宮女知夏,更是屏息凝神,頭垂得極低,恨不能將自己縮進牆角裏,徹底消失。
    桑知漪的目光在楚瀾曦那張小臉上停了停,又飛快掠過門口那尊“木頭”和知夏,心裏頓時跟明鏡似的。
    她端起自己麵前那盞冰鎮過的素雪”,剔透的琉璃盞壁上立刻凝起一層細密的水珠。
    她將那冰涼的杯盞輕輕塞進楚瀾曦手中,指尖傳來的冷意讓公主下意識地縮了手。
    “喏,”桑知漪的聲音帶著笑意,“消消火,我的大美人。這‘素雪煎’加了冰湃過的梅子露,最是清心敗火。那些臭男人不懂事,何苦為他們氣壞了自個兒?”
    楚瀾曦撇撇嘴,低頭啜飲了一口。
    冰涼酸甜滑入喉嚨,帶著梅子特有的清冽芬芳,確實壓下了一絲心頭的燥意。
    她放下杯盞,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琉璃壁上畫著圈,方才強裝出來的那點玩鬧興致漸漸淡了,眼神也慢慢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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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知漪看得分明。
    她也不急著勸慰,隻是伸手,用長柄的銀勺從另一隻青玉蓮花碗中舀起一勺雪白晶瑩的“玉髓凍”,輕輕放在楚瀾曦麵前的小碟裏。
    動作輕柔,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韻律。
    “說起來,”桑知漪的聲音放得更緩,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前些日子,鋪子裏來了個婦人,叫綠娥。是從京郊一個村子裏逃出來的。”
    楚瀾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眼“逃?”
    “嗯。”桑知漪點點頭,語氣平和地講述,“嫁了個混賬男人,賭光了家當,喝醉了就打她。娘家沒人了,村裏也沒人敢管。她被打得實在熬不住,半夜裹了一身傷跑出來的,昏倒在離鋪子不遠的巷子口,被早起采買的夥計發現,抬了進來。人是醒了,可那眼神,空得嚇人,一點活氣兒都沒了,隻反複念著不如死了幹淨。”
    楚瀾曦聽得眉頭漸漸蹙起,手裏捏著的小銀勺也忘了動作。
    她生在錦繡堆裏,長在深宮苑中,這般血淋淋的慘事,對她而言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著那個叫綠娥的婦人,在寒夜裏帶著一身傷,跌跌撞撞奔向未知黑暗的樣子。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背脊。
    “後來呢?”楚瀾曦的聲音放輕了,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
    “後來?”桑知漪唇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帶著欣慰,“我鋪子裏那位管賬的趙娘子,你是見過的,性子最是剛強熱心。她看綠娥可憐,又同是女子,便收留了她幾日。趙娘子替她找了衙門裏相熟的吏目,又請了訟師。那男人起初還耍橫,被衙門的板子和訟師一番道理壓下去,到底還是寫了和離書。”
    “和離了?”楚瀾曦追問,眼睛亮了起來。
    “和離了。”桑知漪肯定道,“綠娥拿到文書那天,在我鋪子後頭的小院裏,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前半輩子的苦楚都哭出來。哭完了,洗了把臉,就央求趙娘子在鋪子裏給她尋個差事。她說她有力氣,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隻想有個地方幹幹淨淨地活著,自己掙口飯吃。”
    桑知漪頓了頓,看著楚瀾曦聽得入神的模樣,繼續道“如今她在後廚幫忙,手腳麻利得很,人也漸漸有了精神。前幾日還跟我小聲說,攢了幾個月的工錢,給自己買了支素銀簪子,是她這輩子第一件自己掙錢買的首飾。”
    桑知漪的目光落在楚瀾曦發間那支價值不菲的嵌寶步搖上,“旁人給的金玉堆山,不如自己掙的銅板買來的素銀簪子戴著踏實有底氣。你說是不是?跳出那個爛泥坑,才知道天高地闊,日子還能這麽過。綠娥現在,才算真正活過來了。”
    楚瀾曦沉默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琉璃盞壁。
    桑知漪的故事像一塊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大。
    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敲在她心坎上。
    深宮高牆內的日子,金尊玉貴,卻也像一口雕琢精美的金絲籠。
    她看著好友清澈的雙眼,再想想自己方才那點為情所困的矯情心思,忽然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發燙。
    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悄然滋生——原來女子,並非隻有依附於男子困囿於情愛這一條路可走?
    原來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天地可以如此寬廣?
    她下意識地,又飛快地瞥了一眼門口。
    燕青依舊垂眸肅立,如同一塊磐石。
    心頭那點因他無動於衷而生出的惱意,似乎被綠娥的故事衝淡了些,可那份沉甸甸的情愫,卻並未真正消散。
    她端起那杯“素雪煎”,大大地飲了一口,冰涼的酸梅湯讓她精神一振。
    “你說得對,知漪。”楚瀾曦放下杯盞,聲音恢複了些許平日的明朗,“為那些不解風情的木頭生氣,實在是不值當!來,再給我添一盞這個‘素雪煎’,真是好喝!”
    暖閣裏的氣氛重新活絡起來,話題也轉到了桑知漪新琢磨的幾款飲子上。
    又閑話了一陣宮裏的趣聞,眼看日影西斜,楚瀾曦才懶洋洋地扶著知夏的手起身。
    “好啦,出來太久,該回去了。不然母妃又要念叨。”她理了理衣裙,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下回再來嚐你的新方子。”
    桑知漪笑著應了,親自陪著楚瀾曦主仆二人下樓。
    行至“梅煎素雪”那掛著湘妃竹簾的門口,知夏搶先一步打起簾子,楚瀾曦正要邁步出去,一個身影卻猛地從旁邊斜插過來,差點撞到她身上。
    “哎喲!”那是個穿著寶藍色織錦直裰的年輕男子,頭戴玉冠,腰懸佩玉,一副富貴公子的派頭,隻是腳步虛浮,眼神飄忽。
    他被燕青橫跨一步及時擋開的動作弄得一個趔趄,站穩後臉上立刻浮起一層薄怒。
    “你這夥計,怎麽做生意的?擋著門作甚?”他衝著攔在身前的燕青嗬斥,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燕青的臉上,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爺要進去嚐嚐你們這京城有名的‘梅煎素雪’!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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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迎客的小夥計連忙賠著笑上前解釋“這位公子爺,實在對不住。小店有規矩,樓上雅座專接女客,公子若要品飲,請移步前堂散座,或是小店另有外帶的竹筒。”
    “什麽混賬規矩!”那錦衣男子不耐煩地打斷,聲音拔得更高,帶著明顯的外地口音,顯得格外刺耳。
    他抬手,那戴著碩大翡翠扳指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燕青挺直的鼻梁上,目光更是充滿挑釁地上下掃視著燕青一身利落的侍衛勁裝。
    “專接女客?那他算怎麽回事?啊?他也是女客不成?你們這破店,狗眼看人低!還是說……這小白臉是你們老板娘養的麵首,有特權?”
    話語粗鄙不堪,引得路過行人紛紛側目。
    楚瀾曦原本平和下來的心情,瞬間被這男子的無禮點燃了。
    她可以惱燕青不解風情,可以私下抱怨他是塊木頭,但這不代表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跳出來指著她的人羞辱!
    她霍然轉身,俏臉含霜,杏眼圓睜,凜冽氣勢驟然迸發出來,如同出鞘的利劍。
    她甚至沒有抬高聲音,隻是下巴微揚
    “憑他是我的人。憑他站在這兒,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鋒,刮過男子那張因酒色而略顯浮腫的臉,帶著鄙夷“也憑你,礙眼。”
    那錦衣男子被楚瀾曦罵得一怔,滿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噎在喉嚨裏。
    他下意識地仔細看向楚瀾曦,方才隻匆匆一瞥,此刻看清了那張明豔照人的臉龐,以及她身上價值連城的衣料和佩飾,男子瞬間換上了一副近乎諂媚的笑臉。
    “哎喲!天大的誤會!”他搓著手,腰不自覺地彎了些許,方才的囂張蕩然無存,“是在下有眼無珠,衝撞了貴人!小姐莫怪,您說得對,您說得太有道理了!”
    他一邊說著,那雙被酒色浸染得有些渾濁的眼睛,卻像黏在了楚瀾曦臉嘴裏嘖嘖有聲,“都說京城人傑地靈,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姐這般天仙似的人物……”
    那目光,黏膩得令人作嘔。
    就在楚瀾曦被他看得即將發作之際,一道溫婉的聲音插了進來。
    “哎呀,”桑知漪手裏托著一個竹編提籃,裏麵裝著幾樣新出爐的點心,擋在了楚瀾曦身前半步,隔斷了那男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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