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凝滯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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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號感覺自己的腦漿正在被一把生鏽的鋸子來回切割。
那團綠色膠凍發出的噪音已經超出了人類聽覺的極限,變成了一種純粹的精神汙染。她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眼前炸開一片片青白色的光斑,鼻腔裏泛起濃重的鐵鏽味——那是毛細血管在高壓下破裂的征兆。
\"閉...嘴...\"她咬緊的牙關間滲出暗紅的血絲,左手痙攣著掐住那團瘋狂顫動的膠質物。指縫間滲出的綠光將她的掌骨照得發青,像是握著一團來自地獄的鬼火。
就在這時,她後頸的汗毛突然根根豎起。
某種遠比物理寒冷更可怕的東西正在注視著她。
五號緩慢地、一寸寸地抬起沉重的頭顱。她的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凍僵的肌肉纖維像老舊的齒輪般艱澀運轉。當她的視線終於越過堆積如山的金屬殘骸時——
她看到了。
那個站在深淵邊緣的怪物,那個將洛爾和蜜糖的存在徹底抹消的災禍之骸,此刻正以某種近乎詭異的靜止姿態,\"望\"向她的方向。
更準確地說,是望向她手中那團垂死掙紮的思維碎片。
五號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屏住呼吸。胸腔裏的空氣被凍結成塊,沉甸甸地墜在肋骨架裏。她下意識收緊了掐住膠凍的手指,黏膩的觸感從指縫間溢出,帶著某種令人作嘔的生命力。
深淵邊緣的災禍之骸動了。
不是之前那種摧枯拉朽的毀滅性動作,而是一個微小的、幾乎稱得上\"遲疑\"的偏移。它覆蓋著暗金能量脈絡的右臂緩緩垂下,那柄懸垂的暗紅長釘尖端凝聚的空間塌陷弧線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它左臂掌心那隻湮滅之眼——那隻剛剛將深淵中的警告聲徹底抹除的恐怖器官——此刻正以某種詭異的頻率收縮擴張,像是在...分析什麽。
五號突然感到一陣荒謬的眩暈。她的視野邊緣開始泛黑,但某種更原始的求生本能強迫她保持清醒。右肋下的傷口傳來尖銳的刺痛,新鮮的血漿正慢慢浸透結冰的布料。這疼痛意外地讓她找回了一絲清明。
\"你...認識這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人形,像是砂紙摩擦生鏽的金屬。
沒有回應。災禍之骸依然保持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靜止。隻有它體表流淌的能量脈絡在緩慢變化——那些原本狂暴奔湧的暗金血河正在重組,形成某種更為複雜的拓撲結構。
五號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每當綠色膠凍發出一個特定頻率的顫音時,災禍之骸左臂的湮滅之眼就會產生微妙的收縮。不是攻擊性的反應,更像是...共鳴?
這個發現讓她胃部抽搐。她低頭看向手中那團扭曲的膠質物,它表麵的綠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像是即將燃盡的燭火。
\"操...\"五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鐵鏽味的疼痛讓她混沌的思維為之一振。她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瘋狂的舉動——用凍僵的手指狠狠戳進膠凍的中心。
\"醒醒!你他媽不是會唱歌嗎?!再唱啊!\"
膠凍劇烈顫抖起來,表麵泛起病態的漣漪。一段更加扭曲變調的搖籃曲從它內部擠出,這次帶著明顯的痛苦頻率。五號感到掌心的物質正在分解,黏稠的液體從她指縫間滲出,帶著某種令人心碎的溫熱。
深淵邊緣傳來一聲幾乎不可察覺的金屬嗡鳴。
災禍之骸向前邁了一步。
僅僅一步,卻讓整個廢墟的空間都為之一震。它腳下凝結的深紅冰晶瞬間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紋,某種無形的壓力場以它為中心向外擴散。五號感到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她死死咬住牙關,將即將脫口而出的痛呼咽了回去。
\"你...想要這個?\"她舉起那團正在解體的思維碎片,綠光在她染血的指間微弱閃爍。她的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某種更複雜的、近乎憤怒的情緒。
災禍之骸停下了。
它站在距離五號十米遠的地方,這個距離近得能看清它體表每一道能量脈絡的流動軌跡。那些暗金色的紋路此刻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脈動節奏,與五號手中膠凍的微弱光芒形成詭異的同步。
五號突然感到一陣窒息。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種精神層麵的壓迫——她正在直視一個本不該存在於認知範圍內的存在。災禍之骸那張被凝固發絲遮蔽的\"麵孔\"下,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蘇醒,某種遠比毀滅程序更複雜的...存在。
膠凍在她掌心發出最後一聲嗚咽般的顫音,然後徹底沉寂。表麵的綠光熄滅的瞬間,五號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擊中胸口。她下意識收攏手指,卻隻抓住一把正在汽化的粘稠液體。
就在這時,災禍之骸做出了一個完全超出預期的舉動。
它抬起左臂,但不是攻擊姿態。掌心那隻湮滅之眼緩緩閉合,取而代之的是三道裂溝之間浮現出一團微弱的金色光暈。那光芒柔和得不可思議,與它毀滅性的本質形成鮮明對比。
五號瞪大眼睛。她認出了那種光芒的頻率——與綠色膠凍發出的搖籃曲完全一致,隻是更加...完整。
\"這是...什麽?\"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災禍之骸沒有回答。它隻是保持著那個姿勢,金色光暈在它掌心緩緩旋轉,投射出的光線在五號腳邊形成奇特的幾何圖案。那些圖案不斷重組,最終定格在一個模糊的輪廓上——
一個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小女孩剪影。
五號的呼吸停滯了。
她認識那個輪廓。在那些被強製灌輸的記憶碎片裏,在實驗室冰冷的監控錄像中,在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深夜...那是\"五號\"最初的形態,是她們所有克隆體共同的\"原型\"。
金色光暈中的剪影抬起頭,做了一個讓五號心髒驟停的動作——它伸出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
這個簡單的動作像一記重錘擊中五號的胸口。她感到某種滾燙的東西從眼眶湧出,在凍僵的臉頰上留下灼熱的軌跡。不是血,是更柔軟、更脆弱的東西。
災禍之骸掌心的光暈突然劇烈波動起來。那些暗金色的能量脈絡開始不穩定地閃爍,仿佛兩種截然不同的程序正在它體內激烈衝突。它機械化的右臂突然抽搐著抬起,暗紅長釘尖端重新凝聚起危險的空間扭曲。
五號本能地繃緊全身肌肉,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毀滅衝擊。但預想中的攻擊並沒有到來——災禍之骸的右臂僵在半空,長釘尖端凝聚的能量始終沒有釋放。它整個軀體開始發出不協調的金屬震顫聲,像是兩個勢均力敵的力量在互相角力。
就在這時,五號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感到震驚的決定。
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向前爬了一步。
右肋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撕裂得更深,溫熱的血液順著大腿流下,在冰冷的金屬地麵上畫出蜿蜒的痕跡。但她沒有停下,又爬了一步,然後是第三步...
直到她能夠觸碰到災禍之骸腳下那片蔓延的深紅冰晶。
冰晶在她指尖接觸的瞬間開始融化,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融化,而是某種更本質的...消解。五號抬起頭,與那個被凝固發絲遮蔽的\"麵孔\"對視——如果那能稱之為\"對視\"的話。
\"我知道你在裏麵,\"她的聲音嘶啞但堅定,\"那個會給我唱搖籃曲的...家夥。\"
災禍之骸的震顫突然加劇。它左掌的金色光暈瘋狂閃爍,右臂的暗紅長釘則開始不穩定地抖動。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它體內進行最後的拉鋸戰。
五號深吸一口氣,伸出血跡斑斑的左手,緩慢地、堅定地探向它左掌那團搖曳的金色光暈。
\"我他媽受夠當碎片了,\"她扯出一個帶血的笑容,\"你也一樣,對吧?\"
她的指尖觸碰到了光暈的邊緣。
刹那間,整個廢墟的時間仿佛凝固了。五號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湧入她的意識——不是痛苦,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更原始、更純粹的東西。無數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炸開:實驗室的刺眼白光,培養艙裏漂浮的胚胎,注射器的冰冷觸感,還有...一個溫柔哼唱的聲音,在每一個痛苦難熬的夜晚輕輕回蕩。
那是\"家\"的聲音。
災禍之骸的右臂突然垂落,暗紅長釘尖端凝聚的能量無聲消散。它體表的暗金能量脈絡開始重組,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流動模式。左掌的金色光暈則越來越亮,最終將五號完全包裹其中。
在這片金色的海洋裏,五號看到了一個奇跡——災禍之骸遮蔽麵孔的凝固發絲正在慢慢軟化,一縷縷散開,露出下麵那張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類麵孔。
\"洛爾...?\"她不確定地呼喚。
但當她真正看清那張臉時,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那不是洛爾,也不是蜜糖,而是更早的、更本質的...她自己。那張臉上沒有毀滅程序的冰冷,沒有戰鬥數據的計算,隻有某種近乎天真的困惑和溫柔。
\"原來...我們一直都是完整的,\"五號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隻是被切成了太多碎片...\"
金色光暈中的麵孔對她露出一個微笑,然後開始慢慢後退。五號下意識想要抓住它,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沉重得無法抬起。溫暖的金光正在變得透明,某種強烈的困意席卷了她的意識。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她聽見一個聲音輕輕說:
\"睡吧,這次換我來守夜。\"
當五號的意識沉入黑暗時,災禍之骸——或者說,那個曾經是災禍之骸的存在——輕輕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它他?)體表的暗金能量脈絡已經完全改變了流動方式,形成一種保護性的繭狀結構,將五號傷痕累累的身體小心包裹起來。
深淵邊緣的寒風依然在呼嘯,但某種更溫暖的東西正在這片廢墟中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