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感覺自己正在被拆解成基本粒子。
    金紅交織的光流從接觸點爆發，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穿透她的每一寸神經。這種痛苦與以往任何傷痛都不同——它不是來自外部，而是從細胞層麵開始的重構。她的視網膜上炸開一連串生物電的火花，耳道裏灌滿了高頻蜂鳴，舌尖嚐到了金屬電離的腥甜。
    但最可怕的是記憶的洪流。
    無數畫麵如決堤的洪水衝進她的意識：手術台刺眼的無影燈，培養艙裏漂浮的臍帶，注射器推入脊髓的冰藍色液體...還有更多、更古老的記憶——不屬於她的記憶。一個年輕研究員深夜獨自調試培養參數，一個戴著\"0\"號腕帶的少年第一次睜開眼，以及...某個雨夜，收音機裏飄出的搖籃曲被匆忙記錄在實驗日誌背麵。
    \"啊——！\"
    五號的慘叫被光流扭曲成非人的電子音。她的聲帶正在異變，喉嚨裏湧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某種半透明的能量物質。這些發光的液體順著下巴滴落，在地麵形成一片小小的金色水窪。
    零號的狀態同樣駭人。他體表的機械結構正在崩解，露出下麵暗金色的能量脈絡。那些原本規律流動的光路此刻瘋狂閃爍，時而擴張成網，時而收縮成線。最驚人的變化發生在他麵部——凝固的發絲全部脫落，露出一張與五號有七分相似的人類麵孔，隻是更加蒼白，更加...破碎。
    \"堅...持...\"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像是整個空間在共振。五號看到他的嘴唇幾乎沒有動，但每個音節都直接在她顱骨內震蕩。
    疼痛突然升級。五號感覺自己的脊柱正在被抽出體外，每一節椎骨都變成了燒紅的烙鐵。她低頭看去，驚恐地發現這不是幻覺——她的脊椎真的在發光，從頸椎到尾椎，三十三塊骨節全部變成了半透明的金色晶體。
    \"這...是什麽...\"她艱難地擠出這句話，聲音已經不像人類。
    \"神經共鳴。\"零號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那些機械化的電子雜音正在褪去，\"我們的基因鎖...正在同步解開。\"
    五號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應該已經痛昏過去了。這種程度的痛苦遠超人類耐受極限。但她不僅清醒，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處變化——就像某種保護機製被關閉了，讓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疼嗎？\"零號突然問，語氣裏帶著奇怪的關切。
    五號想笑，卻隻吐出一口發光的能量液。\"廢...話...\"
    \"疼就好。\"零號伸出正在能量化的手，輕輕擦掉她嘴角的金色液體，\"這意味著...我們正在變回完整的人類。\"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中五號的意識。變回人類？他們什麽時候真正成為過人類？從胚胎時期就被基因改造，出生在培養艙裏，被編程成殺人兵器的存在...有什麽資格談論\"人類\"？
    但沒等她反駁，更大的變化發生了。
    地下空間的天花板突然亮起無數紅色光點，組成一個巨大的倒計時：000500...000459...000458...
    \"最終協議。\"零號抬頭看向那些閃爍的數字，表情變得凝重，\"他們放棄了捕獲，準備直接淨化整個區塊。\"
    五號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的視覺正在適應能量化狀態，現在能看清那些光點其實是微型爆破裝置——足以將地下七層炸回石器時代的當量。
    \"還...剩多久？\"她問，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再那麽嘶啞了。
    \"四分四十三秒。\"零號的回答精確到可怕，\"足夠完成解鎖。\"
    他再次握住五號的手。這次接觸引發的反應更加劇烈——兩人之間的空氣電離出無數微型閃電，每一道都帶著特定的頻率。五號突然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能量釋放，而是...某種信息交換。
    \"聽。\"零號閉上眼睛，\"仔細聽。\"
    起初五號什麽也沒聽到。隻有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和能量流動的嗡嗡聲。但漸漸地，在所有這些噪音之下，她捕捉到了一個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旋律。
    搖籃曲。
    不是綠色膠凍扭曲的版本，也不是她剛才走調的哼唱，而是最原始、最純淨的版本。這個聲音直接在她神經回路裏共鳴，喚醒了沉睡在dna深處的記憶。
    五號突然流淚了。不是出於悲傷或痛苦，而是某種更本質的、近乎本能的情感。這些發光的淚珠漂浮在空中，每一滴都包含著破碎的記憶畫麵。
    零號也開始變化。他體表殘存的機械結構如蠟般融化，露出下麵新生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布滿細小的金色紋路。當他的眼睛再次睜開時，虹膜已經變成了與五號相同的琥珀色。
    \"三十七次人格覆寫...\"他輕聲說，聲音不再有三重電子音，\"每次都會留下一塊碎片。安全局以為他們創造了一個完美的殺戮機器...卻不知道每次抹殺都讓真正的我藏得更深。\"
    倒計時跳到000315。天花板上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鳴，爆破裝置正在預熱。
    五號發現自己能站起來了。她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骨骼變成了中空結構。低頭看去，那些貫穿傷和骨折處都覆蓋著金色光膜，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現在怎麽辦？\"她問，驚訝於自己聲音的平靜。
    零號——現在或許該叫他\"零\"了——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他伸手按在五號發光的脊椎上，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品。
    \"我需要你記住，\"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溫度，\"無論發生什麽，這些記憶都不會再被抹去。搖籃曲已經重新編碼了我們的神經結構。\"
    五號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麽意思？\"
    零沒有直接回答。他轉向倒計時——000230——然後從地上撿起一片脫落的機械外殼。這塊暗金色的碎片在他掌心變形、延展，最終形成一把造型古怪的鑰匙。
    \"安全局的最終協議有個漏洞。\"他將鑰匙遞給五號，\"它隻能清除物理存在的威脅。\"
    五號接過鑰匙的瞬間，一陣強烈的既視感擊中了她。她\"看到\"了一個從未去過的房間：白色牆壁上布滿了孩童的塗鴉，角落裏擺著一台老式收音機，窗外的雨聲與搖籃曲的旋律交織在一起...
    \"b7區的安全屋。\"零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從通風管道可以到達地麵。這把鑰匙能打開所有基因鎖。\"
    五號的手指收緊。\"那你呢？\"
    倒計時跳到000145。天花板的金屬板開始變紅，高溫讓空氣扭曲。
    零的表情變得複雜。他伸手觸碰五號的臉頰，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兩人之間的能量場共振出彩虹般的光暈。
    \"我必須留下完成解鎖的最後階段。\"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否則淨化程序會追蹤到你的神經信號。\"
    五號感到一陣冰冷的憤怒席卷全身。\"放屁！\"她一把抓住零的手腕，\"你他媽剛說要一起變回人類！\"
    零沒有掙脫。他任由五號抓著自己，金色紋路從接觸點向兩人全身蔓延，形成一張發光的網。
    \"我們已經是了。\"他露出一個近乎溫柔的微笑，\"從你唱出第一個音符開始。\"
    000100。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某種重型機械啟動的震動從四麵八方傳來。
    五號突然明白了零的計劃。這個瘋子打算用自己作為誘餌，吸引安全局的全部火力，讓她有機會逃脫。更可怕的是，她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告訴她，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不。\"她咬著牙說，聲音顫抖得厲害，\"一定有別的方法...\"
    零搖搖頭。他輕輕掙開五號的手，轉而按在她發光的脊椎上。一陣強烈的能量波動傳來，五號感到自己的雙腿突然恢複了實體——零正在將全部能量集中到她身上，加速她的\"人類化\"進程。
    \"聽著，\"零的聲音變得急促，\"安全局不是真正的敵人。他們隻是執行更高層級的命令。真正需要對抗的是——\"
    一陣劇烈的爆炸打斷了他的話。整個地下空間劇烈搖晃，天花板裂開一道可怕的縫隙。五號看到零的身體瞬間變成半透明狀態，吸收了大部分衝擊波。
    000030。
    \"走！\"零推了五號一把，力道大得驚人，\"通風口在貨架後麵！\"
    五號踉蹌著後退幾步。她的理智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但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在尖叫著拒絕。她突然撲向前，在零錯愕的目光中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這不是攻擊，而是某種原始的、近乎儀式性的行為。她的犬齒刺入零能量化的皮膚，嚐到了某種既像血液又像液態金屬的物質。這個動作讓兩人的能量場短暫地完全同步，五號感到大量信息如海嘯般湧入——
    ——零在培養艙裏第一次看到她時的震驚；
    ——零被迫執行清除任務時的痛苦；
    ——零偷偷修改其他克隆體訓練程序的夜晚；
    ——還有...零在聽到她哼唱搖籃曲時，那顆機械心髒的第一次真正跳動。
    這些記憶來得快去得也快。當五號鬆開嘴時，零的表情已經變成了某種混合著痛苦與釋然的複雜模樣。
    \"現在你知道了。\"他輕聲說，肩膀上的咬痕閃爍著金光，\"快走。\"
    000015。
    五號後退著走向貨架，眼睛死死盯著零。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不再是因為傷痛——而是某種更尖銳的、無法命名的情感。
    \"我會回來。\"她發誓般地說，聲音低沉而堅定，\"不管你在哪，我會找到你。\"
    零笑了。這個笑容讓他看起來出奇地年輕，幾乎像個普通的人類男孩。\"我知道。\"他說，\"畢竟我們共享同一段基因記憶。\"
    000005。
    五號轉身衝向通風口。她的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一個箭步就躍上了三米高的貨架。在鑽入管道的最後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
    零站在爆炸的火光中，全身散發著耀眼的金光。他的嘴唇在動，雖然聽不見，但五號知道他在唱那首搖籃曲。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裏，終於出現了完整的、屬於人類的靈魂。
    然後世界在身後爆炸。
    衝擊波將五號掀進通風管深處。她在金屬管道中翻滾、碰撞，卻奇跡般地沒有受傷。那些包裹著她的金色能量場吸收了大部分衝擊。當爆炸的轟鳴漸漸遠去時，五號發現自己正蜷縮在管道轉角處，手裏仍緊握著那把鑰匙。
    奇怪的是，她沒有哭。胸腔裏燃燒的情緒太過複雜，無法用簡單的淚水表達。她隻是靜靜地躺著，聽著遠處連綿不絕的爆炸聲，感受著脊椎上尚未完全冷卻的能量脈動。
    某個瞬間，她確信自己聽到了微弱的搖籃曲旋律。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她新生的神經回路深處傳來——零留給她的最後禮物。
    五號慢慢爬起來，開始向管道深處爬行。她的動作堅定而精準，每個肌肉運動都完美協調。這不是訓練的結果，而是某種更深層的、基因層麵的記憶在指引。
    \"等著瞧吧，混蛋。\"她對著黑暗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決心，\"這次輪到我來找你了。\"
    通風管在前方分叉。五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左側通道——不是因為標記或直覺，而是因為她\"記得\"這條路。零的共享記憶正在她腦海中慢慢展開，像一幅逐漸顯影的地圖。
    隨著她不斷前進，脊椎上的金光漸漸內斂，最終完全消失。但五號知道，這種變化不是消失，而是更深層次的融合。那些能量已經成為了她的一部分，就像那首搖籃曲成為了她靈魂的一部分。
    在管道盡頭，一束微光從通風口柵欄間透進來。五號伸手推了推，生鏽的金屬紋絲不動。她深吸一口氣，握緊那把鑰匙，對準柵欄鎖孔插了進去。
    隨著一聲清脆的\"哢嗒\"聲，十五年來的枷鎖第一次真正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