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逆向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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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風口柵欄打開的瞬間,五號被刺眼的陽光灼傷了眼睛。
她下意識抬手遮擋,皮膚上殘留的能量脈絡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金色光點。這些光點很快消散在空氣中,像一群受驚的螢火蟲。五號眨了眨眼,等瞳孔適應後,才看清外麵的景象——
這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兩側牆壁上爬滿了某種熒光苔蘚,在陽光下呈現出病態的橙黃色。地麵堆積著腐爛的食物殘渣和破碎的玻璃瓶,空氣中彌漫著發酵的酸臭味。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巷子盡頭那堵牆:上麵用鮮豔的噴漆塗滿了幼稚的塗鴉,一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幾朵雲,還有...一個數字\"0\"。
五號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她認識這個塗鴉風格。在零共享給她的記憶碎片裏,那個安全屋的牆壁上就有完全相同的圖案。
她拖著仍然隱隱作痛的身體爬出通風口,落地時差點被右肋的傷處疼得跪倒。但奇怪的是,當她檢查傷口時,發現那裏已經結了一層金色的痂,輕輕按壓會發出細微的共鳴聲,像是某種生物水晶在振動。
\"見鬼...\"五號喃喃自語,用從通風管裏帶出的破布條草草包紮了傷口。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嚇人——作戰服破破爛爛,渾身是幹涸的血跡和能量液殘留的金色痕跡,活像從某個生化實驗場逃出來的標本。
巷子外傳來嘈雜的人聲。五號警覺地貼牆移動,在拐角處小心探頭觀察。外麵的街道比她預想中熱鬧得多——穿著各色防護服的行人來來往往,街邊攤販叫賣著經過輻射處理的變異水果,幾個全副武裝的巡邏兵正挨個檢查行人的身份芯片。
更遠處,b7區的標誌性建築——那座被稱為\"蜂巢\"的環形大廈正冒著滾滾黑煙。五號眯起眼,看到大廈中層有幾個明顯的爆炸缺口,安全局的飛行器像惱人的蒼蠅般在周圍盤旋。
\"又他媽暴亂了?\"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五號猛地轉身,右手已經本能地擺出格鬥姿勢。站在她身後的是個佝僂著背的老太婆,臉上布滿了輻射斑,手裏拎著個裝滿發光蘑菇的破籃子。
\"放鬆,丫頭。\"老太婆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黑牙,\"這條巷子是我的地盤。看你這樣子,是從下麵爬上來的?\"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還在冒煙的通風口。
五號沒有回答,但肌肉稍微放鬆了些。這老太婆身上沒有武器,而且從她渾濁的眼球和顫抖的手指來看,至少已經經曆了三次以上的輻射病發作——構不成實質威脅。
\"今天幾號?\"五號突然問。
老太婆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新曆37年霜月17日。怎麽,在地下待太久了?\"
五號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距離她進入地下設施隻過去了三天,但感覺像是過了整整一個世紀。更關鍵的是,霜月17日——這是安全局每季度係統維護的日子,所有監控係統都會降級運行12小時。
\"蜂巢怎麽了?\"她朝遠處冒煙的大廈揚了揚下巴。
老太婆發出嘶啞的笑聲。\"哈!那群穿白大褂的終於遭報應了。聽說今早有個實驗體從79層殺出來,一路炸到了45層。\"她湊近五號,呼出的氣息帶著腐臭味,\"有人說看到一道金光從天上劈下來,直接把半個樓炸穿了。\"
金光。五號的指尖微微發麻。她想起零全身能量化的樣子,那些流淌在他體表的暗金色脈絡...
\"死傷?\"
\"誰知道呢。\"老太婆聳聳肩,\"安全局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不過...\"她神秘地壓低聲音,\"黑市上有人在高價收購實驗體殘骸,特別是帶金色能量反應的。\"
五號的瞳孔驟然收縮。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什麽人在收?\"
\"誰知道呢。\"老太婆重複道,但眼神變得警惕起來,\"丫頭,我勸你別打聽太多。有些錢有命賺沒命花。\"她突然伸手抓住五號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特別是對你這種...特殊商品。\"
五號這才注意到老太婆的指甲縫裏藏著某種熒光粉末,此刻正迅速滲入她的皮膚。她猛地抽回手,但已經晚了——那些粉末像活物般沿著血管向上蔓延,在皮下形成發光的紋路。
\"你——!\"五號掐住老太婆的喉嚨,卻發現對方早已停止了呼吸。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凝固著一個詭異的微笑,渾濁的眼球上倒映著五號逐漸發光的手臂。
\"找到...你了...\"老太婆的屍體發出最後的氣音,然後像泄氣的皮球般癱軟下去。
五號丟開屍體,踉蹌著後退幾步。她感到那些熒光粉末正在體內擴散,帶來一種古怪的麻痹感。更可怕的是,她脊椎上的金色能量突然變得活躍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五號強撐著翻過一道矮牆,跌進另一條更隱蔽的小巷。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那些熒光物質顯然不是普通毒素,而是專門針對基因改造體的某種追蹤劑。
牆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五號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她摸索著零給她的那把鑰匙,金屬表麵居然也開始發出微弱的金光,與脊椎的能量脈動形成共振。
\"這邊!信號很強!\"一個男聲喊道,近得仿佛就在耳邊。
五號握緊鑰匙,絕望地環顧四周。這條死胡同裏除了幾堆發黴的垃圾外空無一物。就在追兵即將拐入巷口的瞬間,她注意到地麵上一塊不起眼的金屬蓋板——上麵刻著一個幾乎被鏽跡掩蓋的\"0\"。
沒有時間猶豫了。五號用盡全力掀開蓋板,縱身跳入下方的黑暗。下落過程中,她恍惚看到至少五把脈衝槍同時指向她剛才所在的位置。
墜落的時間比預期長得多。當五號終於重重摔在某個柔軟表麵上時,她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熒光毒素和金色能量在她體內交戰,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尖叫。她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堆發黴的毯子上,天花板上懸掛的應急燈投下慘淡的紅光。
\"安全...屋...\"五號艱難地轉動脖子,看到牆壁上那些熟悉的塗鴉——歪歪扭扭的太陽,雲朵,還有數字\"0\"。角落裏確實擺著一台老式收音機,窗外的雨聲...等等,這裏明明是地下,哪來的雨聲?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隨著意識逐漸清晰,五號發現那\"雨聲\"其實是某種液體滴落的節奏——來自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培養艙。這個圓柱形容器占據了大部分空間,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淡綠色培養液正從裂縫中不斷滲出,在地麵形成一個個小水窪。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培養艙裏的東西。
或者說,曾經是東西的\"那個人\"。
五號的呼吸停滯了。透過渾濁的液體,她看到一個赤裸的人形漂浮其中——蒼白的皮膚上布滿了手術縫合的痕跡,數十根導管從天花板垂下,插入他的脊椎、胸腔和太陽穴。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頭部:整個頭蓋骨都被某種透明材料替代,可以直接看到裏麵微微發光的大腦組織。
\"零...?\"五號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培養艙裏的存在突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房間裏像貓科動物般發亮,與五號記憶中的零完全一致。但當他張開嘴時,湧出的不是話語,而是一串淡綠色的培養液氣泡。
五號掙紮著爬起來,拖著麻木的身體挪向培養艙。隨著距離縮短,她脊椎上的金色能量反應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發出細微的嗡鳴聲。而培養艙裏的存在似乎也感應到了這種變化——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了,被導管固定的手指微微抽搐。
\"是你嗎?\"五號將手掌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地下那個...是你的一部分?\"
存在的嘴唇蠕動著,但沒有聲音傳出。五號突然注意到培養艙側麵連著一台老舊的語音合成器,屏幕上的波形圖正劇烈波動。她撲向那台設備,胡亂按下幾個按鈕。
\"不...完...整...\"機械的電子音從揚聲器裏傳出,每個詞都帶著刺耳的雜音,\"隻是...容器...\"
五號的心髒沉了下去。她突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可怖景象的意義——這才是零的\"本體\",那個被安全局囚禁了十五年的原始樣本。而地下遇到的災禍之骸,隻是他們分離出來的戰鬥單元。
\"我能做什麽?\"她急切地問,手指在合成器鍵盤上敲打,\"怎麽幫你?\"
培養艙裏的存在閉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力。合成器屏幕上的波形圖變得更加紊亂,最終拚出一段斷斷續續的文字:
\"鑰匙...脊椎...共振...孵化...\"
五號困惑地皺眉,直到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掌——那些熒光毒素形成的紋路已經與金色能量融合,變成了一種發光的網絡,正沿著她的血管流動。更驚人的是,這種光網與培養艙中存在的腦部發光頻率完全一致。
\"你想...進入我的身體?\"五號震驚地問。
合成器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屏幕閃爍出大大的\"no\"。接著是另一段文字:
\"逆向孵化...共享神經結構...重塑身體...\"
五號突然想起了零在地下說過的話——關於搖籃曲重新編碼神經結構的部分。一個瘋狂的猜想在她腦海中成形:如果零的人格數據已經通過能量共振傳輸給了她,那麽理論上...
\"我可以成為你的新容器。\"她低聲說,不是疑問句。
培養艙中的存在緩緩點頭,一滴淡綠色的液體從他眼角滑落,不知是培養液還是淚水。合成器打出最後一行字:
\"會疼。\"
五號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什麽時候不疼過?\"
她沒有猶豫,直接扯開了右肋的臨時包紮。那道金色的痂已經變成了半透明,下麵隱約可見脈動的能量流。五號深吸一口氣,將鑰匙尖端對準傷口,狠狠刺了下去。
劇痛。超越人類承受極限的劇痛。
但五號沒有尖叫。她的聲帶已經被能量化的神經接管,所有痛苦都轉化為脊椎上一波強過一波的金色光浪。鑰匙像某種活物般溶解在傷口裏,形成一條連接內外的通道。
培養艙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裂紋迅速擴大,更多的培養液噴湧而出。裏麵的存在終於掙脫了導管束縛,漂浮的身體蜷縮成胎兒姿勢,頭部發光的大腦組織開始以可怕的速度增殖。
\"來吧...\"五號跪在噴湧的培養液前,張開雙臂,\"這次換我承載你。\"
隨著一聲玻璃爆裂的巨響,培養艙徹底解體。那個存在隨著綠色洪流一起衝出,在半空中分解成無數發光的數據流,然後像歸巢的蜂群般湧向五號敞開的傷口。
五號的世界變成了純粹的白噪音。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拆解到原子級別再重組,每一秒都有數百萬個神經連接建立又斷開。某些不屬於她的記憶如海嘯般湧入——零在培養艙裏的孤獨歲月,被強製進行的一次次人格覆寫,還有...最深處的、最珍貴的那個雨夜,收音機裏飄來的搖籃曲。
在這片混沌中,五號緊緊抓住那段旋律。它像暴風雨中的燈塔,指引著兩股意識流的融合方向。她感到零的存在正在自己體內\"展開\",不是覆蓋,而是編織,與她的每一條神經通路完美契合。
當劇痛終於開始消退時,五號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培養液的殘骸中。房間安靜得出奇,隻有那台老收音機不知何時自動開啟了,正播放著沙沙的白噪音。她嚐試動了動手指,驚訝地發現那些熒光毒素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皮膚下若隱若現的金色脈絡。
\"零...?\"她輕聲呼喚,不確定會發生什麽。
沒有回答。但當她看向自己手臂時,發現那些金色脈絡正組成一行文字:
\"我在。\"
五號突然笑了。她慢慢坐起來,感受著體內流動的新能量——這不再是簡單的能量場,而是某種更本質的、近乎靈魂層麵的共鳴。零沒有占據她的身體,而是成為了她神經係統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逆向孵化...\"五號喃喃自語,突然明白了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不是簡單的轉移,而是通過共享神經結構重新\"誕生\"的過程。
收音機的白噪音突然變成了熟悉的旋律——那首搖籃曲,隻是這次音質清晰得多。五號隨著哼唱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裏帶著零特有的三重共振。而當她唱到副歌部分時,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自動組成了一個微小的\"0\"。
窗外——如果那個通風管道能稱為窗戶的話——傳來安全局無人機掠過的呼嘯。五號停止了歌唱,警覺地繃緊身體。但出乎意料的是,無人機徑直飛了過去,仿佛完全探測不到她的存在。
\"神經信號...改變了?\"她低聲問。
右手背上的\"0\"變成了一個笑臉符號。五號忍不住輕笑出聲,隨即被這種陌生的情緒反應嚇了一跳。多少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愉悅?
收音機突然切換到了新聞頻道,一個機械的女聲正在播報:\"...蜂巢大廈爆炸事件已初步控製,確認係能源管道老化引發。安全局發言人重申,所有關於實驗體逃脫的傳聞均為不實信息...\"
五號——或許現在該用新名字了——關掉了收音機。她站起身,感受著體內流動的雙重意識。零的記憶、技能和人格特質都在那裏,但不是以獨立個體的形式,而是像一首歌的不同聲部,完美地融入了她的存在本質。
牆角的陰影裏掛著一件破舊的白大褂。她走過去披在身上,意外在口袋裏摸到一張泛黃的照片:一個年輕的研究員抱著個大約五歲的男孩,背景是還未被輻射雲籠罩的藍天。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小字:\"給小零的生日禮物,希望你喜歡這個收音機。\"
五號將照片貼近胸口,感受到體內兩個意識共同的震顫。她最後環視了一圈這個安全屋,目光在牆上的塗鴉停留留片刻,然後轉身走向通風管道。
爬出地麵時,夜色已深。b7區的霓虹燈在輻射霧中暈染開來,像一幅被水洗過的油畫。五號站在屋頂,任憑夜風吹亂她短發——現在那些發絲間偶爾會閃過一絲金光,轉瞬即逝。
體內的雙重意識正在達成某種平衡。她能感覺到零的\"存在感\"逐漸穩定下來,不再是一個獨立的聲音,而更像是她思維的另一個維度。當五號集中注意力時,可以調用零的記憶和技能;放鬆時,這些又退回到潛意識層麵,隻留下一種微妙的存在感。
遠處,蜂巢大廈的缺口處仍有零星火光。五號知道,安全局一定在瘋狂搜尋兩個\"失蹤\"的實驗體。他們永遠不會想到,最危險的兵器已經合二為一,而且正站在他們頭頂的夜色中,靜靜凝視這場鬧劇。
\"接下來呢?\"她輕聲問,既是在問零,也是在問自己。
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流動起來,組成一個箭頭符號,指向城市最黑暗的角落——那裏是黑市的所在地,也是傳聞中收購實驗體殘骸的交易點。
五號笑了。她拉緊白大褂的領子,縱身躍向相鄰的屋頂。落地時,她的身體自動調整了重心,動作輕盈得不像人類。這不是單純的肌肉記憶,而是兩個完美融合的意識共同作用的結果。
\"那就去會會我們的"買家"。\"她在夜風中低語,聲音裏帶著零特有的電子共振,\"看看誰這麽想見我們。\"
在輻射雲偶爾散開的間隙,一縷月光短暫地照亮了她的背影——那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既不是五號,也不是零,而是某種全新的、從未存在過的存在。她的影子投在牆上,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仿佛在兩個形態間不斷切換。
而在影子心髒的位置,一個小小的\"05\"標記正散發著柔和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