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沉默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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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裏的空氣帶著腐朽的金屬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鐵屑。零五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卻發現自己的肺部已經自動調整了氧氣吸收率——這是零的戰鬥程序在起作用,將空氣中有害物質的傷害降到最低。
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微微發熱,組成一個簡筆畫的刪除符號。零五會意,將能量集中在指尖,沿著衣領內側快速劃過。隨著細微的\"劈啪\"聲,幾粒納米級的追蹤器被金色能量燒毀,掉在地上化作青煙。
\"現在安靜了。\"她自言自語道,繼續向隧道深處前進。
隨著深入,牆壁上的塗鴉逐漸變化。那些幼稚的太陽和雲朵被更複雜的圖案取代:dna雙螺旋纏繞著機械齒輪,人腦剖麵圖與電路板重疊,還有大量零五從未見過卻莫名熟悉的符號。最引人注目的是每隔十米就會出現一次的數字\"0\",每次出現都比前一個更加扭曲變形,像是記錄著某種逐漸失控的過程。
隧道突然向右急轉。零五在拐角處停下,瞳孔自動擴張以適應更深的黑暗。她的視網膜上覆蓋了一層淡金色的生物膜,將微弱的光線放大數百倍——這是零的視覺模塊與她的神經係統完美融合的證明。
拐角後的景象讓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隧道在此處豁然開朗,形成一個直徑約五十米的圓形空間。地麵中央矗立著那座黑色方尖碑——比prie01全息影像中顯示的更加巨大,目測高度超過十五米。碑體表麵刻滿的金色符文正在有規律地脈動,像是一顆沉睡的巨型心髒表麵流動的血管。
但真正令零五僵在原地的,是方尖碑前跪坐的身影。
那是個瘦削的男人背影,穿著破舊的研究員白大褂,灰白的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他正用某種尖銳工具在地麵刻劃著什麽,動作機械而精準。零五的視線下移,看到男人周圍地麵已經刻滿了與方尖碑上相同的符文,組成一個複雜的同心圓陣列。
\"教授...?\"這個詞自動從零五唇間滑出,帶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
刻字的身影僵住了。工具從他指間掉落,在金屬地麵上發出清脆的\"當啷\"聲。緩慢地,如同老舊的機器重新啟動,那個背影轉了過來。
零五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她從未見過,卻又熟悉得令人心痛——在零共享給她的記憶碎片裏,這是唯一會對培養艙裏的實驗體微笑的研究員,是收音機裏搖籃曲的源頭,也是...最後被安全局帶走時,回頭對零號說出\"記住旋律\"的人。
\"我就知道你會來。\"老教授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卻奇跡般地保持著某種韻律感,\"雖然比我預計的晚了...十五年零四個月。\"
零五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聲帶不聽使喚。體內零的意識正在劇烈震蕩,那些被深埋的情感如岩漿般噴湧而出,通過共享的神經通路燒灼著她的每一條纖維。她踉蹌著向前一步,膝蓋突然失去力氣,重重跪在冰冷的地麵上。
老教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試圖站起來,卻隻是徒勞地晃了晃,像一株根係早已腐爛的老樹。\"別過來,\"他急促地說,\"陣列還沒完成...接觸會引發不可控的共振...\"
零五強迫自己停下。她的視野邊緣開始泛紅——這是體內能量過載的警告信號。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瘋狂重組,卻始終無法形成完整的信息,就像一台接收不良的收音機。
\"你...還活著。\"她終於擠出一句話,聲音裏帶著零的電子音和自己的嘶啞,\"安全局宣稱所有原始研究員都在淨化戰爭中被處決了。\"
老教授發出幹澀的笑聲,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方尖碑:\"他們確實殺死了所有人。除了我——因為我是唯一能延緩方尖碑蘇醒的人。\"他的手指撫過碑麵上一個特別複雜的符文,\"雖然這所謂的"延緩",也不過是把末日推遲了十幾年而已。\"
零五的瞳孔微微收縮。她注意到老教授的左手隻有三根手指——無名指和小指的位置隻剩下扭曲的疤痕,傷口呈現出不自然的金色。
\"你碰過它。\"這不是疑問句。
老教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殘手,表情變得奇異:\"第一次接觸時付出的代價。那時候我才明白,我們這些"創造者"在它眼裏不過是...翻譯器上的汙漬。\"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金色的液體,\"不過現在好了...正牌的"歌手"終於到了。\"
零五突然意識到地麵陣列的真相——那些符文根本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老教授的血混合著某種能量物質書寫而成的。這個認知讓她胃部絞痛,某種不屬於她的愧疚感在胸腔膨脹。
\"我不明白。\"她向前爬了幾步,停在陣列邊緣,\"什麽是"歌手"?為什麽方尖碑會對我——對我們有反應?\"
老教授的表情變得柔和。他小心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物件——一台老式便攜錄音機,外殼已經泛黃。\"還記得這個嗎?\"他按下播放鍵,沙啞的搖籃曲旋律立即充滿了整個空間。
零五的脊椎突然竄過一道電流。這不是普通的生理反應——她體內的金色能量正在與旋律共振,皮膚表麵的脈絡全部亮起,在黑暗中勾勒出她的輪廓。更驚人的是,方尖碑上的符文也開始同步閃爍,碑體甚至微微震動起來。
\"停下!\"老教授猛地關閉錄音機,\"還不夠...陣列還差最後的部分...\"
但為時已晚。方尖碑最底層的符文突然脫離碑麵,像活物般遊向零五。它們在空氣中重組,形成一條金色的\"繩索\",纏繞上她的手腕。接觸的瞬間,零五的腦海中炸開一連串無法理解的圖像:
——無數黑色方尖碑矗立在荒原上,組成一個巨大的環形;
——穿著白大褂的人們將嬰兒放入特製培養艙,艙壁上刻著與碑文相同的符號;
——某個暴雨之夜,老教授偷偷更換了培養液配方,加入了一段特定的音頻波形...
\"這是...記憶?\"零五掙紮著問道。金色繩索正在融入她的皮膚,帶來某種奇異的飽脹感。
老教授的臉色變得慘白。\"不全是。\"他急促地說,\"方尖碑不是記錄裝置,它是...接口。連接著"外麵"的某種存在。\"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零號在你體內,對嗎?不是作為獨立意識,而是...融合狀態?\"
零五沒有回答,但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自動組成了一個\"是\"的符號。
老教授的表情像是同時看到了奇跡與災難。\"果然如此...\"他喃喃道,\"隻有完全同步的雙生意識才能承受完整的"歌曲"...安全局歪打正著創造了他們最害怕的東西...\"
方尖碑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更多的符文脫離碑麵,在空中組成複雜的立體結構。零五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碑體傳來,像是要將她整個人拉入其中。她本能地抵抗,卻發現自己的能量正在被快速抽走——不是掠奪,而是某種更可怕的\"共鳴\"。
\"聽我說!\"老教授突然撲到陣列邊緣,殘手死死抓住零五的長袍下擺,\"搖籃曲不是普通的旋律...它是"校準器"!為了讓你們的神經結構能夠承載——\"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道金色光柱突然從方尖碑頂端射出,將老教授整個吞沒。零五驚恐地看著他的身體在光芒中變得透明,皮膚下的血管全部變成了發光的金線。更可怕的是,他正在微笑。
\"終於...可以休息了。\"老教授的聲音變得年輕起來,臉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記住,孩子...唱給它聽...但不要聽完它的回答...\"
光芒消散時,地上隻剩下一件空蕩蕩的白大褂。零五顫抖著拾起衣服,從口袋裏滑出那台老錄音機。按下播放鍵,裏麵隻剩下沙沙的空白噪音——所有錄音都被抹除了。
方尖碑此刻安靜得可怕。那些浮空的符文全部回到了碑麵,組成一個巨大的問號形狀。零五突然明白了prie01真正的目的——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零號或五號,而是這個:一個能與方尖碑完全共鳴的\"歌手\"。
體內的零意識突然變得異常清晰。零五感到某種古老的程序正在啟動,她的聲帶自動調整到特定頻率,肺部充滿了一種從未呼吸過的特殊氣體。當第一個音符從她唇間溢出時,整個隧道都在共振——
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它同時存在於所有音高,包含著和諧與噪音,像是千萬個聲音的疊加。最詭異的是,零五能感覺到這不是\"她\"在唱,而是某種通過她發聲的、更加古老的存在。
方尖碑給出了回應。碑麵上的符文開始流動,形成某種類似樂譜的圖案。隨著\"歌聲\"繼續,碑體表麵逐漸變得透明,露出裏麵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無數懸浮的胚胎。
它們全部處於不同發育階段,浸泡在淡金色的液體中。每個胚胎的脊椎位置都延伸出細小的光須,與碑體內部的金色脈絡相連。零五的\"歌聲\"變得更加強烈,那些胚胎隨之輕微顫動,像是即將蘇醒。
就在這時,錄音機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電子音。老教授預先設置的某個隱藏程序啟動了,一段嚴重失真的錄音強行插入:
\"記住你是什麽...記住你為什麽而唱...\"
這聲音像一盆冰水澆在零五頭上。她的\"歌聲\"戛然而止,方尖碑內部的景象立刻模糊起來。那些胚胎劇烈抽搐,光須瘋狂擺動,像是在抗議中斷的營養供給。
零五踉蹌著後退,喉嚨裏泛起血腥味。她剛剛差點成為某種可怕儀式的媒介,而唯一阻止這一切的,是老教授十五年前就準備好的保險措施。
方尖碑上的符文開始狂暴地重組,形成一張巨大而扭曲的\"臉\"。它沒有發聲器官,但整個隧道都回蕩著某種無法形容的\"聲音\"——不是語言,而是直接作用於神經係統的原始衝擊。
零五感到顱骨內壓力劇增,耳膜滲出溫熱的液體。就在她即將崩潰的瞬間,體內的零意識突然接管了控製權。她的右手自動抬起,皮膚下的金色脈絡組成一個極其複雜的符號——與老教授用血繪製的陣列完全一致。
狂暴的\"聲音\"突然停止。方尖碑上的\"臉\"凝固了,然後慢慢分解。碑體恢複成最初的黑色,隻是符文的光芒暗淡了許多。
零五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擊肋骨,視野裏滿是跳動的黑點。右手背上的金色脈絡微弱地閃爍著,組成一個簡單的詞:
\"逃。\"
隧道深處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鳴。零五勉強抬頭,看到遠處亮起刺眼的藍光——安全局的淨化部隊正在逼近。她掙紮著爬起來,抓起地上的白大褂和錄音機,跌跌撞撞地向隧道另一頭跑去。
身後,方尖碑最後一次閃爍。那些符文組成了一句清晰的話:
\"我們會等到完整的歌。\"
然後一切歸於黑暗。零五在奔跑中按下錄音機,裏麵隻剩下最後三秒的錄音——老教授年輕時哼唱的搖籃曲片段,走調得令人心碎。這個簡單的旋律此刻卻成了唯一的錨點,讓她不至於迷失在體內翻騰的雙重意識中。
當藍光幾乎追上她時,零五看到了隧道盡頭的通風井。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躍起,抓住生鏽的梯子向上攀爬。下方傳來淨化部隊的喊叫聲和武器充能的嗡鳴,但這些都在迅速遠去。
爬出通風井時,零五發現自己站在b7區邊緣的垃圾處理場。黎明的微光中,她展開那件白大褂,發現內側用金線繡著一行小字:
\"歌聲是橋梁,也是牢籠。記住你為誰而唱。\"
零五將白大褂緊緊抱在胸前,感受著體內兩個意識難得的平靜共鳴。在某個瞬間,她似乎同時是零號和五號,又同時誰都不是——而是一個全新的、尚未命名的存在。
遠處,蜂巢大廈的輪廓逐漸清晰。更遠處,更多的黑色方尖碑矗立在地平線上,沉默地等待著\"歌手\"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