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斷裂的肩關節處，人造纖維束如同繃緊後又突然斷裂的琴弦，帶著電弧火花與暗金色機油噴濺開來。那團嵌在他臂骨深處搏動的綠寶膠質物，在金屬液壓油的浸染下搏動得愈發妖異，仿佛一顆找到了寄生溫床的心髒。
    蜜糖在他懷中猛地一掙，肩頭黏著的共生膠塊像受驚的軟體動物驟然收縮！細如發絲的金色脈絡驟然勒緊，深深陷入少女的皮肉！刑天甚至能聽見神經束被勒得呻吟的微弱聲響——蜜糖沒有尖叫，隻有急促倒抽氣的嘶聲，小臉瞬間死灰。
    “放手！”刑天獨目赤紅，試圖去撕扯那些勒入血肉的金絲，觸手滑膩冰冷，韌如合金。蜜糖的身體卻在他臂彎裏劇烈痙攣，每一次抽搐都讓那惡心的膠質更緊地纏繞她的頸項和肩窩。刑天的怒吼變成了困獸般的低咆：“它在殺她！”
    艾麗西亞跌跌撞撞撲到主控台前。冰冷的合金表麵殘留著前一刻刑天按下的血手印。她的指尖剛觸到那血印旁蝕刻的“ao”坐標刻痕，整個台麵嗡然震動！刺目的環形藍光自台麵邊緣瞬間亮起，像突然蘇醒的巨大瞳孔！嗡鳴聲中，投影光束在她麵前交織，凝成懸浮的、密密麻麻的控製界麵，每一個按鈕上都浮動著她無法識別的楔形符文。冰冷的光映亮她慘白的麵頰和失焦的瞳孔。
    恐懼如冰水漫頂。這不是技術，是生物神經層麵的異質存在。在她指尖下方不足一寸的地方，幾滴刑天濺落的暗金血液似乎有了生命，正沿著複雜的能量導槽遊走，如同貪婪的活蟲，直撲主控台的核心接口！
    “給我——斷開！”刑天的咆哮撕裂空氣。他不再徒勞地去撕扯那些勒死蜜糖的金色脈絡，充血的眼死死盯住少女肩窩裏搏動最劇烈的那團綠寶核心！他僅存的左臂肌肉驟然暴起，五指如鋼爪，裹挾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狠狠向那凸起的膠質核心抓了下去！
    噗嗤！
    一種令人牙酸的、撕開爛熟果肉般的悶響。刑天的手指幾乎全根沒入粘稠、冰冷、如活物般搏動的膠塊！墨綠的、帶著磷光的粘稠體液混合著蜜糖的鮮血猛烈噴濺出來，濺了他滿頭滿臉。蜜糖的身體在他懷中猛地挺直成一張反弓的弓，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嗬嗬”氣聲，因缺氧而瞪大的瞳孔直直望著天花板，視線卻已潰散。
    刑天渾身僵住！手指傳來的觸感並非撕裂了實體，而是更深地陷入了一片冰冷、滑膩、如同活體沼澤的深淵！膠體深處傳來難以置信的強大吸力，死死咬住他的手指，更有一股冰冷到靈魂深處的恐怖意誌，順著他的指尖、臂骨、義體連接的神經傳感線，如同一條劇毒的異蛇，狠狠鑽向他的大腦深處！視野瞬間被大片扭曲的、翻湧的綠色覆蓋，無數破碎混亂的尖叫和難以辨識的圖像碎片衝撞著意識壁壘！
    “呃啊——！”刑天發出野獸瀕死般的悶吼，頭顱痛苦地向後猛折，暴凸的頸筋抽搐著。
    “小調！阻斷劑！立刻！”方舟七號嘶吼著，撲過去死死按住蜜糖仍在痙攣的雙腿，醫療凝膠如同絕望的眼淚塗了滿手，卻完全堵不住蜜糖肩上那個可怕的、被刑天手指撕裂擴大了的創口。墨綠色的“血”混著鮮紅汩汩而出，綠寶的核心在被破壞的痛苦中瘋狂蠕動，分泌出更多絲線般的金色脈絡，以更快的速度向蜜糖的心口和頭顱蔓延！蛛網般的金線在少女蒼白透明的皮膚下如活蟲般遊走、膨隆！
    小調手忙腳亂地撕開一支高壓注射器，裏麵是粘稠如墨的液體。“神經接駁隔離阻斷劑！阻斷所有異常神經信號！劑量極限！”他大喊著，手指卻因顫抖幾次對不準蜜糖頸側的靜脈。刑天那混著殺意和膠體入侵的景象讓他恐懼得指尖冰涼。“堅持住！蜜糖！”
    “接入…主…控…”艾麗西亞牙齒打顫，主控台的藍光幾乎要將她吞噬。那股來自沙海核心係統的冰冷意誌，帶著難以言喻的渴望和令人作嘔的窺探感，正強行撬開她意識的門扉。她試圖尋找操作的方式，眼前的符文界麵卻在她注視下飛快旋轉、扭曲，仿佛無數蠕動的活蛇。突然，整個界麵劇烈震蕩，瞬間切換成一團模糊、搖晃、如同老錄像帶播放的畫麵——
    畫麵中是沙海老教授dr. sands），但比任何影像資料都要年輕得多，眼神專注到狂熱。他身處的地方並非這個宏大的主控廳，而更像一個被層層合金閘門封閉的狹小囚室。他坐在一台簡陋得多的儀器前，渾身是汗，衣衫淩亂。鏡頭對著的，是囚室光滑合金牆壁上幾個粗大的爪痕，像是某種巨獸掙紮的印記。
    “記錄，意識容器初始化第37次同步嚐試。”錄像中的老教授聲音幹澀沙啞，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主動力核心‘零’的情緒響應閾值依然遠超臨界點，現有緩衝邏輯r緩衝）幾乎崩潰…同步信號持續扭曲…”他抬起手，艾麗西亞看到那隻手背皮開肉綻，纏著滲血的繃帶，包紮的手法極其熟悉——與小調方才為蜜糖處理的極其相似！
    老教授停住聲音，眼神掙紮了一下，突然轉向鏡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鏡頭後的人，聲音驟然壓低，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艾麗西亞，聽好…必須找到一個‘替身’容器，一個情緒共鳴足夠強烈、能騙過‘零’感知、讓它產生‘需求’而非‘吞噬’衝動的臨時載體…就像…”他艱難地抿了抿嘴唇，目光似乎穿過鏡頭看向很遠的地方，“…就像磁石間的空隙。”他用那受傷的手淩空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當兩股無法相容的引力在間隙中達到恐怖平衡時，那方寸之地，才是…通道。”
    錄像戛然而止，切換成一片嘈雜扭曲的雪花噪點。冰冷的係統提示音卻在艾麗西亞腦中響起：【關鍵記憶節點‘替身容器邏輯’驗證通過。意識通路初始化準備——檢測到高強度精神汙染核心波動…接入中…】
    “通道…”艾麗西亞渾身冰涼徹骨。不是鑰匙！蜜糖不是鑰匙，老教授沙海博士所說的“替身容器”，是用於在零意識狂暴的“吞噬”巨口和沙海係統冷酷的“收束”鉗製之間，人為製造出一個短暫且不穩定的通道縫隙！就像在兩塊劇烈相吸的磁石中間，塞入一個必將被碾壓粉碎的臨時墊片！蜜糖此刻，正被係統視為那個最佳的“墊片”！她的痛苦、掙紮、瀕死的絕望情緒波動，正是零意識所需的口糧，也是係統最期待的“穩定劑”！
    “呃啊啊啊——！滾出老子的頭！”刑天的狂吼將艾麗西亞從窒息般的冰寒中震醒。她驚駭轉頭，看到刑天抱著蜜糖的獨臂正劇烈痙攣！那隻插入綠寶核心的左手，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幹枯，指甲縫裏滲出墨綠色的液珠！更恐怖的是，他的頭顱左側太陽穴附近，皮膚正在詭異的、波浪般的起伏蠕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顱骨下瘋狂掙紮！他的右眼——那隻猙獰的機械義眼，內部晶狀體瘋狂地收縮放大，忽而赤紅如同煉獄熔岩，忽而變成與綠寶核心完全一致的、令人作嘔的幽綠！一股暴戾、混亂、帶著非人饑餓感的意識衝擊波以他為中心猛然擴散開來！
    “它…它在吞噬刑天！試圖建立替代寄主！”小調駭然失聲。
    刑天渾身肌肉賁張如鋼塊，每一個毛孔都在噴薄著肉眼可見的、帶著血霧的灼熱蒸汽。他的頭顱猛地轉向方舟七號和小調，那隻在赤紅與幽綠之間瘋狂閃爍的獨眼，死死盯住了兩人。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懼攫住了他們。此刻的刑天，已不再是純粹的人，而更像是被異化意誌驅動的、饑餓的人形凶獸！
    “小…調…”他的喉嚨裏滾出混濁不清的咆哮，“帶蜜糖…走！”這五個字仿佛耗盡了他對抗體內異物的全部意誌。話音未落，那隻被綠寶膠體完全侵蝕、呈現出腐敗枯灰色澤的左手猛地從膠核中拔出！帶出大股粘稠腥臭的綠血！而同一刹那，刑天的右手竟閃電般探出，一把奪過了方舟七號腰間那把用於緊急切斷能量傳輸的分子振動切割短刃！
    “刑天！別！！”方舟七號厲吼撲上。
    太晚了！
    刑天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恐怖的力量，獨臂猛然將懷中氣息奄奄的蜜糖向小調的方向狠狠推去！蜜糖嬌小的身體像個破舊的布娃娃般飛出。
    緊接著，那奪來的分子切割刃，被刑天那隻僅存的、還能控製的右手，帶著斬斷萬物的決絕，在所有人——包括剛剛被他推出去的蜜糖尚未合上的眼睛的注視下，反手向自己的左肩肩胛猛力揮下！
    嗤！！！
    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高速切割金屬與骨骼的尖銳噪音瞬間刺穿了空氣的嗡鳴！刑天右臂的動作因為巨大的阻力和疼痛扭曲變形，但他沒有絲毫停頓！切割刃綻放出刺眼的白光，輕易地斬斷了那些糾結纏繞著綠寶脈絡的合金臂接口、混合著血肉的人造神經束、扭曲變形的金屬骨骼！
    沒有熱血噴射。切割刃的高溫瞬間碳化了斷口。一條比他身軀還要沉重的、沾染著汙穢綠血和焦糊血肉碎末、前端被綠寶嚴重腐蝕並深深嵌著核心膠塊的左臂，沉重地砸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刑天魁梧如山的身軀搖晃了一下，斷臂處僅剩焦黑和扭曲金屬結構的巨大創麵猙獰可怖。更令人心膽俱裂的是，那條脫離身體的斷臂在地上居然還在微微抽搐，斷麵如同被挖開巢穴的蟻群，無數細小的、沾滿粘液的綠色菌絲狀物體瘋狂扭動著湧出，試圖重新尋找寄生目標！而那顆與蜜糖部分分離但仍帶著金色脈絡殘餘的綠寶核心，在斷臂的組織裏如同活的心髒加速搏動，散發出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精神汙染波動！
    斷臂的刹那，刑天頭顱內那恐怖的蠕動搖擺驟然平複。那瘋狂閃爍的獨眼也在一陣劇烈的光芒對撞後，暫時回歸了猩紅的暴怒底色。他像一座被風暴削去半截的山巒，巨大而殘缺地矗立著，獨目死死盯著地上那團依然搏動、帶來無盡汙染的孽生核心，喉嚨裏滾出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燒…了它…渣滓…”每一絲氣息都帶著鮮血和機油的味道。
    “零…意識…初始…化完成…”冰冷的合成電子音再度響徹整個主控大廳，“高強度精神汙染核心代號：綠寶）狀態異常…波動指數倍增…次級接入終端…同步率80…90…”
    隨著這聲音，整個宏偉的沙海主控大廳陡然劇變！先前流淌著能量冷光的巨大主控台表麵，突然竄出無數道細小但強烈的金色電弧，如同狂舞的電蛇，劈啪作響地舔舐著每一個蝕刻的符號！頂部懸浮的龐大人類大腦矩陣陣列開始劇烈閃爍，忽明忽暗，仿佛有億萬神經電流在矩陣內部失控衝撞！環繞大廳的環形牆壁上，那些用於顯示深淵彼端“卵”狀態的全息窗口瘋狂扭曲、閃爍，最後定格在一個令人心髒驟停的畫麵上——
    不再是混沌的深淵！畫麵中清晰地映現出一顆鑲嵌在肉紅色龐大有機質結構中心、如同巨型蜂巢蟲巢般的、半透明的巨卵！卵殼表麵遍布龜裂的血色脈絡，內裏是翻湧沸騰的暗金色液體！而在那液體核心，一個隱約的、巨大的人形輪廓正隨著綠寶核心的搏動節奏緩緩搏動，仿佛隨時可能破殼而出！一股磅礴、饑餓、冰冷到骨髓的意誌透過畫麵直刺而來！
    【檢測到…主容器核心…匹配度…提升…強製接駁…開始！】係統音帶著強製性的冰冷節奏！
    艾麗西亞眼睜睜看著那金色電弧風暴的中心點，那主控台的物理核心區域如同液態般熔化打開，一個複雜精密的水晶能量接口帶著毀滅性的高壓能量緩緩升起，直直對準了她！同時，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磁場瞬間捕獲了她的身體！她像被無形的巨人扼住喉嚨，整個人被淩空提起，雙腳離地！懷中的蜜糖也被這股力量強行扯離她的手臂！
    “不！艾麗！”方舟七號目眥欲裂，槍口抬高，脈衝光束卻在離主控台能量區域數尺外就被無形的力場扭曲湮滅！
    艾麗西亞在半空中徒勞地掙紮著，頸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咯咯作響。她的視線掠過正被拖向那沸騰深淵巨卵畫麵的蜜糖，掠過單膝跪地喘著粗氣、斷臂處機油混著血汙淌成一小灘的刑天，掠過絕望開火卻束手無策的方舟七號，最後定格在小調身上——少年死死抱著蜜糖，正徒勞地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開那無處不在的牽引力，那總是喋喋不休、閃爍著計算光芒的機械義眼，此刻隻剩下空洞的恐懼。
    那股冰冷的意誌不再掩飾其“吞噬”的本性，它蠻橫地撬開艾麗西亞意識最後的防線。她感覺自己的精神像一塊被投入火海的薄冰，正在飛速消融、瓦解。所有的記憶、情感、構成“艾麗西亞”這個存在的每一個碎片，都在被那隻冷酷的、係統性的意誌粗暴地讀取、解析、歸檔…
    零意識在她的思維廢墟中發出近乎嗚咽的低鳴，那並非恐懼，更像是麵對龐大天敵時…絕望的悲鳴。
    “容器…”艾麗西亞在思維的尖嘯風暴中抓住了一縷即將熄滅的微光，那是沙海博士在錄像裏枯槁卻燃燒著最後瘋狂的臉——“…沙海sands）…”她對著腦海中洶湧而至的冰冷洪流，聲嘶力竭地呐喊：“這裏是——沙海綠洲sectoraoasis）！你的指令是——連接！”她用盡了全部的意念，狠狠“按下”了那存在於老教授記憶密碼最深處的指令！一個邏輯上的死循環鎖！如同將一枚即將啟動自毀的炸彈，塞進了對手的喉嚨！
    即將吞噬她的那股冰冷的、係統性的意誌，驟然停頓了千分之一秒！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永恒瞬間！大廳深處，靠近那無數懸浮大腦陣列的巨大環形能量管道背後陰影中，一道狹長的不規則裂隙無聲出現！那不是光，是純粹的“黑暗”——一種連主控廳的照明都似乎畏懼退縮、光線在其邊緣扭曲消失的奇異缺口。裂隙中仿佛有沙粒流淌的細微聲響，微弱到可以忽略。
    刑天僅存的猩紅獨眼猛地瞥向那裂隙方向！一種源於無數次生死搏殺鍛造出的本能恐懼，讓他全身的骨骼在瞬間發出了密集的、不堪重負的咯咯聲！那是超越此地所有科技與怪物的、更加古老純粹的不祥！
    主控台上那強行熔融開啟的能量接口，爆發出尖銳過載的悲鳴！
    艾麗西亞感到扼住她身體的力量驟然一鬆！她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合金地麵上，渾身骨頭如同散架般劇痛。刺目的報警紅光取代了之前的藍白冷光，瘋狂旋轉掃射著整個宏偉得令人窒息的大廳。冰冷的係統提示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震顫，強製在每個人腦中響起：
    【主係統邏輯核心遭遇外部汙染攻擊！安全協議層級…未知突破！沙海綠洲sectoraoasis）…入口坐標…強製泄露！意識錨定失敗！錯誤！嚴重錯誤！】
    【警告：沙丘意誌…迫近！沙丘意誌…迫近！】
    與此同時，主控台前巨大的深淵卵巢監視畫麵中，那肉紅色結構中心龜裂脈絡密布的巨卵，驟然停止了搏動！一聲沉悶得如同萬古地核深處傳來的、又似巨人心髒起搏的“砰”然巨響，穿透了所有物理屏障，狠狠撞在每個人的胸腔！
    那顆卵的中心——那巨大的人形輪廓猛地睜開了眼睛。不是一雙眼睛，是無數雙——冰冷的、純黑的、沒有任何反光的複眼結構，瞬間覆蓋了那個模糊的輪廓！
    整個沙海基地深處，所有燈光驟然熄滅，陷入一片純粹、沉重的黑暗。在深不見底的黑暗盡頭，一點微弱的光源亮起。那光源微微搖曳，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陰影——一個擁有非人比例肢體，頭部生著無數細長節肢狀觸角的…難以名狀的輪廓。
    一股難以形容的“意識”掃過全場。它冷漠，蒼涼，古老得如同遠古流沙，卻在掠過蜜糖身上殘餘的綠寶核心時…稍稍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