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沙丘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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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報紅光的掃射如同瘋子的視線,每掠過一次,刑天巨大的創口就跟著抽搐一次。斷臂處裸露的神經束殘留了太多綠寶的“癮”,痛楚不再是銳利的切割,而像在骨頭茬子裏硬生生插了一根滾燙的烙鐵,每次心跳都把這烙鐵往深處夯,攪動起骨髓裏的金屬屑和血肉裏的機油殘渣。汗水裹著血汙,順著他的頸脖往下淌,在胸甲上畫出斷續蜿蜒的印記,像極了暴雨後被衝垮的田埂。
    他右臂死死撐著地麵,合金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視野邊緣彌漫著失血帶來的黑斑,像劣質相機鏡頭上洗不掉的黴點。即便如此,他的獨眼依舊死死焊在蜜糖身上,眼白布滿蛛網般的血絲。
    小調拖著蜜糖,在濕滑、布滿金屬碎屑和粘稠綠血的地麵上艱難挪動,每一次警報紅光掃過,蜜糖肩頭那綠寶核心殘存的脈絡就在皮下如活物般蠕動凸起,發出微弱的磷光。小調的手指死死按著蜜糖頸部動脈,指下那微弱得如同風中燭火的搏動讓他喉頭發緊。斷臂離他不遠,截斷麵上焦糊的金屬和慘白骨茬之間,墨綠的菌絲正瘋狂地、孜孜不倦地湧出,探向四麵八方,仿佛一條條在空氣中嗅探的惡心蛞蝓,帶著濕冷的粘液滴落。
    “媽的!燒了它!燒了這個鬼東西!”方舟七號的咆哮壓過了刺耳的警報,他再次嚐試瞄準地上那條令人作嘔的斷臂,脈衝槍蓄能的光圈在槍口明明滅滅,如同接觸不良的舊燈泡。
    艾麗西亞摔得七葷八素,後腦勺磕地的鈍痛還沒散去,喉嚨裏滿是甜腥味。主控台那熔融的能量接口在她眼前滋滋作響,藍光被警報的紅徹底撕裂,交替閃爍,像酒吧壞掉的霓虹燈牌,把她慘白的臉照得如同跳儺戲的鬼麵。
    【沙丘意誌臨界接觸!沙丘意誌臨界接觸!】
    冰冷的係統警報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瀕臨斷線的扭曲聲調,在她腦中回旋。她甚至聽到了電流短路的劈啪雜音,混在那蒼涼得如同億萬流沙滑落的低語之中。
    黑暗如粘稠的瀝青,瞬間淹沒了整個宏大空間,吞沒了每一寸曾經輝煌的能量光流和懸浮的冰冷屏幕。那一點在黑暗深處突兀亮起的光源,與其說是光,不如說是黑暗中睜開的一隻無法理解的幽瞳。它搖曳著,投下的影子籠罩全場,像是把無形巨大化的皮影戲強塞進人的視野。
    那輪廓懸浮著。它沒有邁步,更像是信號卡頓的視頻裏畫麵在抽搐著前進,忽遠忽近,邊緣帶著閃爍的噪點。無數細長如鏽蝕鐵絲、又似幹枯仙人掌刺的節肢狀觸須盤繞扭結在它龐大的頭部,在絕對的寂靜中,唯有微弱的沙粒摩擦聲細細綿綿,如同倒提著細沙沙漏,沙粒無止盡地流淌。巨大的壓力伴隨著古老而純粹的“注視”降臨,沒有惡意,卻比最深重的惡意更令人絕望,那是空間自身在向你傾塌的窒息感。
    艾麗西亞被釘在原地,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凍得牙齒都在打顫。腦子像被攪進了一台榨汁機,眼前全是旋轉的黑白噪點,耳邊是越來越清晰的沙流聲——無邊無際,吞沒一切的流沙。方舟七號扣著扳機的食指關節捏得死白,金屬槍管都在微微嗡鳴。小調幹脆把頭埋在了蜜糖頸窩裏,連呼吸都忘了,隻感到那冰涼節肢影子的尖端,似乎就懸在他後頸窩一寸之上。
    蜜糖被那純粹的黑暗包裹著,幾乎融化其中。隻有她肩窩深處那拳頭大小、仍在搏動的殘存綠寶核心,如同燒紅的炭,固執地在絕對的黑暗裏亮著。那幽綠的光暈如同信號燈,清晰地將那非人的陰影輪廓吸引過來,也映亮了蜜糖蒼白臉上殘留的痛苦痕跡。汗水打濕了鬢角,黏在臉頰,幾縷發絲緊貼著毫無血色的嘴角。
    蜜糖猛地一震,發出一聲短促到幾乎沒有聲息的抽噎,像被人捏扁了半邊的風箱。仿佛回應著那來自深淵的注視,她肩窩裏的綠寶核心驟然發亮!墨綠的粘液像是沸騰的毒油,猛地從那被刑天撕裂的傷口裏擠爆出來,沿著她纖薄而布滿汗水的肩胛、鎖骨,如同活過來的、粘稠冰冷的瀝青,快速蔓延!無數蛛網般的纖細金線在這層滑膩的綠膜下急速生長、遊走,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突突直跳,如同失控的水泵,鼓脹成扭曲的紫色蚯蚓。那場景驚悚得如同廉價恐怖片裏的變異特效。
    但蜜糖的反應更讓人心頭發毛。她眼珠在劇痛中幾乎要翻過去,可瞳孔的中心卻詭異地死死鎖定了黑暗中搖曳的巨大陰影。她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一絲聲音也發不出,隻有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每一次繃緊都像是快要折斷的枯枝。
    黑暗,沉默,壓抑得如同棺材蓋焊死前的最後一秒。所有人都僵住了,除了那龐大陰影頭部盤繞的無數細長節肢——它們開始極其輕微地擺動,像是在解析著空氣中無形的信號漣漪。
    刑天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敗的風箱運轉到極限,帶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汗水浸透了他殘存的半邊身體,每一次呼吸都牽引著斷臂處的劇痛,像有砂紙在骨頭上生搓。他右臂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斷臂創口被自己粗劣的高溫碳化處理過,如同強行把烙鐵按在爛肉上,現在血和機油混合著粘稠的綠液還在不停地滲出,在腳下匯成一攤不斷擴大的汙跡,散發著一股金屬和腐肉混合的鐵鏽與腥臭味。
    他僅剩的眼睛是渾濁滾燙的血紅,眼底深處卻燃燒著凶獸般的凶悍。他死死盯著蜜糖的方向,小調那單薄的身影抱著她,在絕對的黑與墨綠的磷光映襯下,脆弱得像狂風中的一張糖紙。
    視線艱難地挪開,越過小調顫抖的肩頭,最終定格在那令人窒息的核心——那如同爛瘡紮根在蜜糖骨頭裏的綠寶殘骸。那東西仿佛在呼吸,每一次搏動都發出極其微弱但令人心煩意亂的“咕嚕”聲,像是在嗤笑他們的徒勞。粘稠如瀝青的綠液還在蜜糖肩上擴散,那些細如發絲的金線在綠膜下突突脈動,如同皮下爬行的、致命的金色線蟲。
    就在這時,一個細微到幾乎被他耳鳴蓋過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黑暗,刺入了他的大腦。
    …滋滋…痛苦…恐懼…美味的混亂…信號…坐標…錨點…連接通道…
    聲音如同劣質收音機收到的雜音,斷斷續續,忽近忽遠,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頭皮炸裂的沙啞和重疊感。不是從耳朵聽到,是直接在他意識裏響起!刑天的左腦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穿刺感,仿佛有人拿著燒紅的鐵釺狠狠鑿了進來,讓他壯碩的軀體晃了晃,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摩擦聲。
    【拒絕接入!拒絕接入!】冰冷的係統音在同一秒尖銳響起,【強製邏輯中斷!…滋滋…非法指令…源意識沙丘…攻擊!】
    但這突如其來的“噪音”衝擊,像是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讓刑天渾濁的腦袋產生了片刻罕見的清明。通道!那個該死的通道!沙海老頭用蜜糖做墊片,在零意識和係統之間硬擠出來的那個縫隙!
    念頭一起,如同電光火石!那沙啞的噪音還在繼續,這一次更加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純粹的索取:
    …給我…血肉的掙紮…思想的碎片…絕望的坐標…滋滋…給我通道…
    這非人的聲音,與係統強行接駁艾麗西亞、試圖吞噬蜜糖時那股冰冷意誌何其相似!隻是層次更高,更古老,也更原始!它也在饑渴地抓取!
    “操你祖宗…要通道?”刑天布滿血汙的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猙獰笑容,牙齒縫裏沁出血沫。他僅存的右手猛地一撐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幾乎整個身體的力量都壓了上去,試圖讓自己這條破船般的軀體重新豎起來。巨大的創口撕裂般的痛楚讓他眼前發黑,但一股更蠻橫的凶性壓倒了恐懼。他不能死,更不能讓蜜糖被這種玩意兒拖走當點心!
    他的目光像受傷的野獸,在黑暗中狂暴地掃視著那幾個艱難求生的人影——已經麵無人色的艾麗西亞,徒勞舉著槍,指關節捏得死白的方舟七號,抱著蜜糖縮成一團、像個受驚鵪鶉的小調。還有地上那堆還在緩慢爬行、試圖重新找回“宿主”的墨綠菌絲。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那個一直在地板上如同蛆蟲般扭動的斷臂,那墨綠色湧動的截斷麵突然劇烈搏動了一下!緊接著,那被刑天強行斬斷的斷臂,竟像被無形的線操控著、如同被扭斷脖頸的毒蛇,猛地昂起前半截!“噗嗤”一聲,前端焦糊的金屬尖銳處帶著一股蠻力,狠狠紮進了距離最近的小調那條機械義肢腿部的能量導管縫隙裏!墨綠的菌絲如同貪婪的餓鬼,瘋狂地向那冰冷的金屬關節裏鑽去!
    “啊——!”小調淒厲的慘叫如同信號,打破了死寂的窒息。機械義肢關節被強行注入異物帶來的恐怖觸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鑽進他的腿骨!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一股混雜著混亂、劇痛和無法名狀汙染的陰冷意識,順著腿部的傳感線,如同倒灌的冰水,凶猛地衝向他的大腦!他的機械義眼瘋狂閃爍,瞬間被斑駁紊亂的綠色和刺目的警告紅光填滿!他抱著蜜糖的手臂本能地要鬆開!
    …血肉…掙紮…給我… 那陰冷的沙丘低語在小調的意識碎片裏找到了新的共鳴點,似乎變得更加“愉悅”。
    就在小調劇痛抽搐、臂彎鬆懈的刹那,他懷中氣息奄奄的蜜糖,那被綠寶侵蝕到透明、血管虯結如同古樹根係的右臂,卻猛地抬了起來!沒有絲毫力量感,更像是在被體內某種東西強硬地牽扯著,如同垂死的魚被釣線提起!那隻小手帶著綠寶殘留的粘稠冷液,直直地、帶著一種絕望的精準,一把抓住了離她最近、正因劇痛而微微前傾的小調脖頸!
    她纖細的手指冰冷得不像活物,黏膩的綠色黏液粘住小調的皮膚,發出惡心的微響。五指纖細,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小調隻覺得咽喉要害處一陣冰涼粘稠的劇痛,緊接著是令人窒息的鉗製,像是被凍僵的鐵箍狠狠勒住!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眼球因為充血和驚懼猛地凸出!
    蜜糖身上那墨綠色“潰爛”的創口仿佛活了過來,隨著她這看似垂死掙紮的動作,猛地向上“撕開”一道深可見骨裂痕!但那裂痕裏沒有血,沒有肉,隻有瘋狂翻湧的、如同無數墨綠毒蛇攢動的粘稠綠液!一股難以名狀、足以讓人生理性嘔吐的混合著極度恐懼、冰冷惡意和混亂的“情緒”波動,如同被猛地引爆的生化炸彈,轟然擴散開來!
    【警告!生物汙染核心綠寶)情緒波動峰值!警告!空間坐標泄露異常峰值!】
    …好…混亂…錨點…通道…穩定…給我…入口… 沙丘意誌的古老低語驟然放大,帶著一種近乎“滿意”的嗡鳴!它頭部的無數節肢停止了無序的晃動,其中最長、最尖利的一根,如同鎖定目標的黑色標槍,瞬間繃直,精準地指向了那團被“引爆”的混亂源頭——被蜜糖死死扼住咽喉、生命與意識都麵臨雙重崩潰的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