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邊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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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陳九,還是趙秋都未曾想到,沈潮生會提著這些東西回來。
兩人相視一眼,發生何事已經心知肚明。
“回陳大哥,趙大哥,終究是自己人,小弟將他們埋了。”
陳九與趙秋點點頭,並不在意沈潮生這般行事,年輕嘛,可以理解。
過了“洪池嶺”可就算是上戰場,被割耳的士卒,無論是唐軍還是吐蕃,遇見了便是“斬立決。”
活著好啊,誰又不想活著呢?
一路急行,許久才遠遠看見一座通體黑色的小丘,小小的山丘搭配著上方那石切泥摸的烽燧,完全沒有想象中邊塞軍事建築的雄渾與蒼涼。
隻是當一腳踏上那片“黑地”,腳上那稍顯柔軟的觸感並不似之前那些泥沙地。
空氣中有陣陣異味,小小的烽燧爬在小小的黑丘上眺望著青海湖,眺望著吐蕃。
隊中傳來一聲聲泄氣聲,總算是到了,這一路上可不容易。
驢車上多了的幾幅紮甲,大家也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得到的。
“好大兒,既然送到了,那便趕緊卸糧,你爹可不陪你繼續玩了。”趙秋側轉馬身,對身後夥計揮了揮手。
陳九也不搭理趙秋,喊了一聲“卸糧。”
便獨自驅馬上烽燧查看去了。
“那便麻煩趙大哥了。”沈潮生彎身行禮。
“切,狗日的東西,依舊是沒有良心的孬貨。”
“小子,你可要看好我兒!他是個想立功想瘋了的。”趙秋搖頭,驅馬而過。
上戰場的士卒,無外乎兩種人。
為了給家人尋條活路。
為了給自己找條出路。
沈潮生有時候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種人。
他從未想過要去幹涉天下大事,他隻想著自己那個老母親可以活的輕鬆些,能不受欺負,能不被稅收壓的喘不過來氣。
十七年的經曆,讓他明白“活下去”三個字的重量。
此時的黑山烽,讓他明白“好好活下去”五個字的壓力。
無人駐守的烽燧已經在風沙的侵蝕下顯得額外破敗。
烽燧上坐著一道背影,手握陌刀,直勾勾的遠眺吐蕃。
“來,坐。”陳九沒有回頭,直接招呼道。
直到沈潮生坐在陳九身側,陳九才指著吐蕃方向繼續說道:“小弟,你可知那兒是何處?”
“吐蕃。”
“你可知為何這裏叫黑山烽?”
“不知。”
“原本此處也與其他地方並無差別,隻是後來流的血多了,這一處的黑石頭便被洗了出來,風沙疊著血,一層一層的便成了這般。”
“後不後悔認咱這大哥?”陳九沒由來的突然問道。
“從認大哥那日起,陳大哥便是我親大哥!大哥要立功,我就去拚命!”
“輪不著你小子,殺敵自然要殺敵的,軍功也不能少了。”陳九頓了頓,繼續說道:“咱已經有了後,死在這裏無外乎爛命一條,可老娘還沒親孫子呢。”
沈潮生笑道:“怎的?我大哥的兒子不就是我的兒子?”
陳九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陌刀拍在沈潮生肩頭。
笑罵道:“狗樣的東西,下去收拾去!”
沈潮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溜煙的下了烽燧。
曾經方正巍峨的土坯牆體,早已被百年的朔風鑿刻得千瘡百孔。
胡楊木椽橫七豎八地插在沙土裏,沙土坑內,時不時還能挖出一兩根白骨。
半地穴式的營房門戶洞開,幾人正在打掃著灰塵。
一路巡視過來,周遭的人都不自覺的與沈潮生拉開些距離。
沈潮生也懶得解釋,這種事情說不得。
五號正指揮著一夥眾人幹活,時不時的與二號嗆嘴。
倒是七號遠遠的便瞅著了沈潮生,大喊著:沈夥長。
“沈夥長,你怎的下來了!”
“怎的?你小子也當上夥長了?”沈潮生對著那個迅速朝著自己奔來的身影說道。
一團黑影猛地纏住腳踝。
“我下來便是看誰偷懶的。”沈潮生手臂順手勒緊五號的脖子。
“狗日的!你消遣老子!你不是說是沈夥長讓你來安排咱做事兒的?”二號將肩上扛著的木料猛的摔在地上,快步衝上前來。
五號又往沈潮生身旁縮了縮,漲紅著臉委屈叫嚷道:“咋的?你一身蠻力不幹這活?”
沈潮生鬆開手,拍打著五號的臉頰,笑道:“那你倒是頂清閑的。”
“咱可不清閑,都是動腦子的活兒。”
沈潮生與二號相視一笑,一腳將五號甩開。
五號被甩向二號,還未來得及起身逃跑,便被二號抓住後領,輕手一提便將二號拋起,夾在腋下,往一夥兒那去了。
無需多久,整個烽燧都能聽見五號的誇張的哀嚎聲。
不知是這一鬧緩和了心中壓抑的感覺,還是這誇張的殺豬叫破壞了邊塞肅殺的氛圍。
沈潮生再此遠眺,邊疆的日頭落得有些早,烽燧裏已經開始燒火做飯。
一縷黑煙筆直如槍,在這昏黃的邊塞直刺黃昏。
“王維那首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當真是寫盡了邊塞之景。”沈潮生忍不住感慨道。
王維曾在開元二十五年,以監察禦史身份奉使涼州,出塞宣慰,察訪軍情。
那時候自己尚且7歲,那時候大哥還在,老爹陣亡的撫恤換了個麻餅鋪子。
細想起來,沈潮生也是見過王禦史的,倒也不能說見過,而是王禦史來鋪子裏買過麻餅。
那時候的沈潮生便能踩在板凳上看過那人,穿著一身素色長袍沾著墨漬並不幹淨。
雪白的胡須卻打理的十分清楚。
相貌也不出眾,要說與其他年紀稍大的老頭有何不同,那便是那一雙稍顯柔和的眼睛,與一身隨和的氣質。
細說緣分,寧氏刻意勒緊褲腰帶讓自己買了幾本書學字,也全因王禦史買餅那日說了句:“有些靈氣的孩子,雖不能科舉,寫點字,讀讀詩也是好的。”
“隻是不知,那詩仙,詩聖又是何等風采?”沈潮生心中燃起了些許期待。
“詩仙是否還在求仙問道?”
“詩聖是否還在窮困潦倒?”
“沈夥長!吃晚食了!”五號的聲音極其響亮。
沈潮生收回思緒,看著那裝做瘸腿的五號。
“真是打的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