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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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陷陣營裏最近出了了一樁怪事。
    這群由地痞盲流組成的糙漢堆裏,出了一群“秀才兵”。
    一天天的不僅學字,還拿著枝丫在地上寫字。
    人們隻當是茶餘飯後的一樁笑料,誰讓那些“秀才兵”見麵矮三分,故意招惹都不敢動手,就是軍營中的“娘子兵”。
    “大哥,底下的弟兄們都在抱怨,說您是個沒血性的娘們兒將軍。別的隊騎到咱頭上拉屎,您連個屁都不放……”
    沈嘯一臉憤悶,他弄不懂大哥為啥非得逼著大夥兒學那些勞什子字。
    沈嘯隻知道一點,那就是:大哥說的照做。
    可如今下麵的卒子們鬧的厲害,委實怕壞了大哥的事兒。
    沈潮生翻閱著官署文書,聞言抬頭說道:“怎麽,士卒們怨氣這麽大?你沒去開導開導?”
    沈嘯一臉為難,要他打仗他是不怕的,可要他跟士卒嘮嗑說理,委實難為他了。
    “弟兄們哪敢當我麵發牢騷,都是躲著找老七訴苦。”
    沈潮生心下了然,這幫貨怕是被沈嘯的雙拳嚇破了膽,隻敢找心軟的老七嚼舌根。
    “這樣,明日校場訓完,你把他們帶到偏僻處,就說我承諾,字學得好的,每月賞百錢。這事別聲張,僅限咱隊裏。”
    “對了,告訴蘇明遠,讓他負責考核,隻有前十有。”
    躲在帳外偷聽的五號苦著臉差點哭出來。
    原因無他,那些發放撫恤後剩下的銀子都存在他這兒。
    如今一月一吊錢可就是一兩銀子,屬實讓他心疼了。
    “哦,隻管找老五要銀子就成,他要是克扣這個錢,你隻管往死裏揍他。”
    五號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淒然。
    沈嘯出帳,將癱坐在地上的五號一把擄走。
    沈潮生搖頭失笑,繼續埋首於借來的文書中。
    前世的他從未留意過河西走廊,畢竟這個在初中曆史課本上隻言片語帶過的地方,能完全明白才出鬼了。
    直到此時此刻,才讓他滿臉駭然。
    攤開文書,字裏行間滿是肅殺之氣:北有突厥虎視眈眈,南有吐蕃磨刀霍霍,所謂的絲綢之路,是一條白骨壘就的死路。
    而最讓他心悸的,是“安祿山”這個名字
    那個掀起安史之亂,扯下“盛唐”最後一塊遮羞布的男人。
    市井出生的沈潮生,對所謂的盛唐沒有什麽好感,可對掀起戰亂的安祿山也無半分興趣。
    隻盼著能在這亂世中尋得一方安穩,不被戰火波及,不家破人亡,不再受那吃人的賦稅勞役之苦。
    “咚,咚,咚。”
    集合鼓如悶雷在北城校場響起。
    亥時響鼓,定是急事。
    旁人尚在揉眼從營房往外湧,沈潮生卻已帶著“秀才兵”在校場西北角站定。
    台上一名四十餘歲的軍使身披銀黑相間的明光鎧,肩吞獸頭,垂掛弓袋,左手按著儀刀,麵龐黝黑。
    台左側,立著二丈高的陷陣營大旗。
    那軍使,明明身著著俊甲,卻不似書中“白麵帥才”。
    脫下明光鎧,反而像個地裏刨活的老漢。
    深邃的目光掃過沈潮生等人挺直的脊背,這群小子來的快也就罷了,竟然還著甲了。
    “沈隊正。”
    皇甫憲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聽說你讓弟兄們學字?這倒是好事,可莫要攻城時便成了花架子!”
    自己隊中的卒子開始小聲嘀咕,沈嘯的眉峰陡地一豎。
    沈潮生垂眸答道:“上了沙場,便是軍律如山,末將不敢懈怠。”
    “算你小子明白。”
    皇甫憲點了點頭,揮手示意校場四周的燈籠點亮。
    就在這時,王迅和王周也趕到校場,都有些意外沈潮生來的這般早,不過終究是長臉麵的事,麵上帶了些許喜色。
    未過多久,校場下方便站好了四千人馬。
    “都給老子聽好了!”
    皇甫憲的聲音突然炸響。
    “大帥有令,明日急行軍,半月後趕赴石堡城!”
    下方頓時一片嘩然,哪管什麽軍規不軍規。
    石堡城是何地?那是純正的絞肉場,吐蕃與大唐的兵卒九成都是折在那兒。
    雖然對於進軍石堡城早有預料,沈潮生依舊眼角微跳。
    自己才從黑山烽回來兩月不到,便要再入沙場?
    手下士卒才訓了一月多,身子都沒壯實,怎的能上陣殺敵?
    皇甫憲對軍營的反應充耳不聞,自有下麵的將領管著壓著。
    隻是特意看了沈潮生這隊一眼,便帶著親衛走了。
    這一走,四千人反應更烈了。
    沈潮生向王迅與王舟打過招呼,便帶著手下回帳。
    “才吃了一個月飽飯,就要咱們去送死?這他娘的算什麽買賣!”
    沈嘯正要將那說話的卒子逮出來,卻被沈潮生嗬住。
    直到一隊人遠離了大部隊,沈潮生這才對著眾人說道:“心中不甘?怕死?”
    眾人麵色尷尬,雖心中惶惶,卻沒人敢應聲。
    在這軍營裏,認慫怕死可是要被戳一輩子脊梁骨的。
    “莫說你們了,咱也怕死。”
    沈潮生語出驚人,誰都沒想到自家隊正說話如此直白。
    “可是怕死又如何呢?我隻是個隊正,你們隻是卒子,上頭要打仗,我們沒有任何退路。”
    “我更怕家中老娘餓死。”
    眾人淒然,可不是?若非因為一家老小,誰入軍伍?
    隔壁隊中,之前有幾個受不了訓練苦的半夜想逃,被生生砍斷了十根腳趾頭。
    “我也實話和你們說,進了軍伍,越怕死的死越快。你們一月前才入伍,我一月前才從沙場回來。”
    沈潮生將身上紮甲一甩,露出一身傷疤。
    “瞧見沒?想在這世道活下去,就得像老子一樣,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拚。等你們哪天能扛住這些傷,也能混個官身,吃上大白饅頭。”
    下方的士卒看著那平時笑嘻嘻的隊正,沒有人想到的那紮甲下,是一身猙獰傷疤。
    “你們大多出身農戶,知曉如今這世道有多難,都是苦命人,咱沒必要騙你們。”
    “沙場上想要活命,咱說什麽你們便做什麽,我讓你們做什麽,就麻溜地做什麽。戰場上刀槍無眼,容不得半分遲疑,慢一步就是死!”
    “若是不聽話死了,到閻王那裏報道時,可別埋怨。”
    沈潮生轉身去了自己獨立的隊正軍帳,留著眾人在原地。
    臨走前,他給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那廝定然會將黑山烽的事情說上一遭。
    有些話從別人嘴中出來,比自己說更令人信服。
    沈潮生明白這些卒子今夜過後想要活,便隻能聽自己的。
    案桌上,擺放著石堡城的地圖。
    石堡城:半在山上,下臨洮水,三麵險絕,唯西南一路可通。
    東、南、西三麵絕壁,為近似九十度的紅沙岩懸崖,唯一的過道長三四裏,不足兩丈寬。
    兩丈寬的過道,隻容納三人並行。
    更重要的是,哪怕隻有兩丈寬,竟還陡峭。
    “不愧是九死無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