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鮮衣怒馬腰佩劍,誰人不識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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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踏出宣陽坊那座簡陋的小院時,已接近戌時,馬上便是宵禁。
    沈潮生本欲告辭回驛館。
    連日奔波加上舉石,渾身都透著乏意。
    王忠嗣在方才多飲了幾杯桑落酒。
    此刻雙頰酡紅,眼神發亮,一把攥住沈潮生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沈二郎!回什麽驛館?跟我回府!”
    “王公,這於禮不合……”
    沈潮生試圖推辭,眼角卻瞥見哥舒翰在一旁捋須暗笑,分明是袖手旁觀。
    “什麽合不合的!”
    王忠嗣打了個酒嗝,舌頭有些打結。
    “你是我提拔的將官,便是我王忠嗣的人!回我府裏住幾日,誰敢說半個不字?”
    王忠嗣說罷,也不管沈潮生願不願意,拉著他便往街口走,腳步雖有些踉蹌,氣勢卻絲毫不減。
    沈潮生無奈,隻得隨王忠嗣進了他那座位於平康坊的府邸。
    府中仆役見往日裏千杯不倒的老爺醉著回來,麵露詫異,卻無人敢多問,隻依著王忠嗣的吩咐,將沈潮生引至東跨院。
    翌日卯時三刻,天剛蒙蒙亮,窗外便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一個清甜的女聲響起:“沈郎君可醒了?”
    “奴婢奉老爺之命,給您送衣物來了。”
    起身開門。
    隻見門外站著兩個垂鬟侍女,手中捧著一個朱漆木盒。
    為首的侍女福了一禮,輕聲道:“老爺吩咐,今日沈郎君回驛站,可穿此衣。”
    木盒打開,一抹鮮亮的緋色映入眼簾。
    沈潮生心中一動,伸手撫過那身官衣。
    麵料是上好的蜀錦,觸手光滑細膩,領口和袖口繡著暗金色的雲紋。
    正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著的緋色官袍。
    沈潮生心中了然,王忠嗣昨夜的醉態,怕也是半真半假。
    不再推辭,接過官衣換上。
    少年身形挺拔,一襲緋色官袍襯得他麵如冠玉。
    眉宇間的英氣被錦緞華服一襯,更添了幾分貴氣與威嚴。
    仿佛洗盡了昨日布衣時的塵俗,竟隱隱有了奪人的光彩。
    推開門,晨光灑在緋色衣袍上,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門外等候的幾個侍女見狀,都不由得微微怔住,眼中滿是驚豔。
    昨日一身布衣,似璞玉。
    今日換上緋袍,竟光彩照人。
    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穿過曲折的遊廊,沈潮生來到正廳。
    王忠嗣早已醒了,此刻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西北輿圖前,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軍情。
    聽到腳步聲,王忠嗣回過頭。
    目光落在沈潮生身上時,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隻見那少年郎一身緋色官衣,腰束玉帶,銀魚符懸於身側,腰間還佩著那柄天子親賜的長劍。
    昔日的青澀已被這身官服襯得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銳氣。
    “好!好一個少年將軍!”王忠嗣撫掌大笑。
    沈潮生躬身一禮:“全靠王公提攜。”
    “休要再說這些虛禮!”
    王忠嗣走到他麵前,上下打量著。
    “去吧,穿著這身衣服回驛館去。”
    “讓長安的文武百官,市井百姓都瞧瞧,我西北軍中,出了個什麽樣的少年英雄!”
    “讓他們知道,我大唐的將才,不是隻有那些靠祖上蔭蔽的紈絝子弟!”
    沈潮生領命而出,剛到府門,便見哥舒翰牽著一匹老馬等在那裏。
    那馬毛色灰黃,看上去其貌不揚,甚至有些老態龍鍾,與沈潮生身上的緋色官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小子,上馬吧。”
    哥舒翰將韁繩遞給他,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這匹馬,是王公年輕時在隴右戰場上繳獲的吐蕃戰馬。跟著他南征北戰十幾年,立下過不少功勞。如今老了,跑不動大陣仗了,卻最是穩當。”
    沈潮生心中感動。
    接過韁繩,輕撫馬頸,那老馬竟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多謝哥舒公。”沈潮生對著哥舒翰深深一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翻身上馬,動作利落流暢。
    長安的清晨,已是車水馬龍。
    朱雀大街寬闊平整,兩側商鋪林立。
    酒肆、綢緞莊、胡商的鋪子,叫賣聲、車馬聲、胡琴琵琶聲交織在一起。
    當沈潮生騎著那匹灰黃色的老馬,身著鮮亮的緋色官衣,腰佩長劍,出現在大街上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看!那是誰家的少年郎?穿的是緋袍!”
    “五品以上的官服?可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吧?”
    “腰間還佩著劍……莫不是哪位勳貴家的子弟?”
    “沒見過啊……瞧那氣度,不像紈絝,倒像是行伍出身的。”
    “我知道了,是昨日舉三百鈞石的沈將軍。”
    議論聲越來越大,沈潮生麵色平靜,目視前方。
    老馬不緊不慢地走著。
    緋色的衣擺在晨風中輕輕揚起。
    沈潮生身上既有少年人的飛揚,又有沙場武將的沉穩。
    兩種氣質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行至西市入口處,忽然從旁邊的酒肆裏衝出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武士。
    那人手持一柄環首刀,攔在馬頭前。
    “可是沈將軍?聽說你一身力道不凡,可願與俺比試一場?”
    沈潮生勒住馬韁,目光落在那武士身上。
    是練過硬功的好手。
    身前酒肆的二樓,隱約有幾個衣著華貴的人在觀望。
    其中一人的麵容,竟與他昨日在朝堂上見過的李林甫身旁之人有幾分相似。
    估計是想派人來折辱自己,挫挫自己的銳氣。
    也給王忠嗣一個警告。
    周圍的百姓見狀,頓時興奮起來,紛紛圍攏過來,起哄聲四起:
    “好!有熱鬧看了!”
    “沈將軍,別慫!給他點顏色瞧瞧!”
    沈潮生翻身下馬。
    將韁繩遞給旁邊小販。
    沈潮生沒有拔出腰間的寶劍。
    隻是活動了一下手腕,對著那武士淡淡道:“你要如何試?”
    那武士見他如此輕視自己,怒喝一聲。
    揮刀便砍,刀風虎虎,帶著一股蠻力,顯然是想一招製敵。
    沈潮生不退反進,身形一晃。
    同時左手成拳,猛地擊向武士持刀的右臂。
    “哢嚓”一聲脆響。
    武士發出淒厲的慘叫。
    那柄環首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武士抱著自己的右臂,疼得臉色慘白。
    整個過程不過瞬息之間,幹淨利落,甚至沒讓自己緋色的官衣衣角沾上半點塵土。
    周圍的起哄聲戛然而止,隨即爆發出更響亮的驚呼與喝彩。
    沈潮生看都沒看那哀嚎的武士一眼。
    彎腰撿起地上的環首刀,隨手拋還給旁邊嚇傻了的酒肆夥計。
    然後轉身,動作行雲流水般翻身上馬,對身下的老馬說了聲:“走!”
    灰黃色的老馬踏起蹄子,載著一身緋袍的少年,在眾人敬畏與驚歎的目光中,向著驛館的方向緩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