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舊宅夜會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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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三竿時,李寶摸了摸腰間發燙的虎符。
    這物件從下午開始就不對勁,像塊燒紅的炭隔著布料烙肉,此刻更是燙得他後腰起了層薄汗。
    他抬頭看了眼同行的三人——趙婉兒正蹲在土路邊係登山靴,手電筒的冷光打在她臉上,把眉峰皺成兩道小溝;施麗婭抱著相機站在田埂上,鏡片反著月光,指尖在快門鍵上一下下敲,那是她緊張時的老毛病;張遠山走在最前頭,灰布道袍被夜風吹得獵獵響,桃木劍斜挎在腰間,劍穗上的銅鈴偶爾發出細碎的響,倒像是在給這死寂的夜敲喪鍾。
    "非得大半夜來?"趙婉兒直起身子,登山杖往地上一杵,"王二喜都嚇跑了,現在就剩咱們四個,萬一真出點什麽事——"
    "白虎第四煞在子時最盛。"施麗婭突然插話。
    她推了推眼鏡,相機鏡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查過《鎮煞譜》,這煞專挑活人陽氣最弱的時候顯形,白天去反倒是送上門的血食。"
    李寶注意到她攥著相機背帶的指節泛白,顯然這話與其說是解釋,更像在給自己壯膽。
    他剛要開口,張遠山突然停住腳步。
    道袍下擺掃過路邊的野艾,帶起股苦香。"到了。"
    李寶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村東頭的院牆在夜色裏像道黑黢黢的剪影,野藤爬滿磚牆,偶爾有葉片被風吹得簌簌響,倒像是有人在牆內撓牆。
    院門口的石獅子缺了半張臉,嘴角的裂痕裏塞著幾截褪色的紅綢,在風裏晃得人眼暈。
    最醒目的是牆根那圈黑牡丹,白天還緊裹的花苞此刻全綻開了,暗紅的花瓣像浸過血,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紫。
    趙婉兒突然拽了拽李寶的衣袖。
    她的手冰得嚇人:"你看...那牆頭上是不是有光?"
    幾人同時屏住呼吸。
    果然,院牆上飄著兩點幽綠的光,像兩顆泡在醋裏的玻璃彈珠,忽明忽暗。
    施麗婭的相機"哢"地一聲,閃光燈刺破黑暗,那光卻"唰"地不見了。
    "磷火。"張遠山摸出八卦鏡,鏡麵映出牆根的黑牡丹,"埋過死物的地方,骨頭裏的磷遇熱就會燒。"他話音剛落,那綠光又從院門口的石獅子背後冒出來,這次更近了些,甚至能看出是兩團懸浮的霧。
    趙婉兒的登山杖"當啷"掉在地上。
    她死死攥住李寶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那...那不是磷火,那是眼睛!"
    李寶的虎符突然燙得他一哆嗦。
    他盯著那兩點綠光,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可不就是眼睛?
    幽綠的、沒有眼白的眼睛,正從石獅子背後盯著他們。
    "噓。"張遠山的聲音像片落在水麵的葉子,"別慌。"他抬手掐了個訣,桃木劍"嗡"地出鞘,劍身上的朱砂"敕"字突然泛起紅光,那綠光"吱"地一聲,竄進了院牆下的野藤裏。
    "走。"道士當先往院門口走,道袍下擺掃過李寶手背時,他聞到股濃重的艾草味,"越怕它越凶。"
    院門口的木門比想象中更破。
    張遠山剛搭上手,腐朽的木門"嘩啦"一聲碎成幾截,木屑撲了眾人滿臉。
    趙婉兒尖叫著往李寶懷裏躲,施麗婭踉蹌兩步扶住牆,指尖觸到的卻是片黏糊糊的東西——借著手電筒光一看,是黑牡丹的花汁,暗紅裏泛著紫,像凝固的血。
    "都閉氣。"張遠山的桃木劍指向正屋,"黴味裏裹著屍氣。"
    正屋的門半敞著,門楣上的"福"字被老鼠啃得隻剩半拉"畐"。
    李寶打亮戰術手電,光束掃過屋內——梁上掛著半截斷了的紅綢,牆角堆著幾摞發黴的賬本,供桌上的香爐倒在地上,香灰撒了滿地,像條灰白的蛇。
    最嚇人的是房梁上的蛛網,每根絲都粗得像麻繩,網中心掛著隻死老鼠,皮毛被啃得七零八落,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吱——"
    施麗婭的手電突然晃向牆角。
    一隻灰老鼠從賬本堆裏竄出來,尾巴掃過她腳麵時,她差點跳起來。"對、對不起。"她扶了扶歪掉的眼鏡,聲音發顫,"我...我以為是..."
    "是人?"
    女聲從背後響起時,李寶的虎符"嗡"地震了一下。
    他緩緩轉身。
    穿堂風掀起門簾,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在門口站著的女人身上。
    她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磨得起了毛邊,長發披散著,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下巴——白得像浸了水的紙,還掛著道暗紅的印子,像是被什麽掐出來的。
    趙婉兒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她死死抓著李寶的衣角,指甲幾乎要把布料扯破:"她...她是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
    "鬼。"張遠山的桃木劍指向女人咽喉,劍穗上的銅鈴"叮叮"響得急促,"身上沒人氣,影子都沒有。"
    女人抬起頭。
    她的眼睛是死魚般的灰白,眼尾還沾著塊黑痂,像是被人用指甲摳爛後結的疤。"道士。"她笑了,聲音像指甲刮玻璃,"你要是能打得我魂飛魄散,十年前就該來——那會兒我還沒吃夠血呢。"
    張遠山的拇指重重按在劍脊的朱砂印上。
    劍身紅光暴漲,映得他道袍上的太極圖都泛起金斑:"你害了村裏三條人命,吸了背包客的陽氣,今天我就替天收了你!"
    "收我?"女人歪了歪頭,灰白的眼珠突然轉向李寶,"他腰間的虎符燙得厲害吧?
    你猜猜,這宅子底下壓著什麽?"她抬起手,月光照在她手腕上——那裏套著個褪色的銀鐲子,刻著"莫"字,"我叫莫小蘭,十年前死在這屋的床板下。
    你們想知道我為什麽殺人..."她笑了,嘴角咧得能看見後槽牙,"先問問你們自己,敢不敢聽真話?"
    李寶的虎符燙得他幾乎要喊出聲。
    他盯著莫小蘭手腕上的銀鐲子,突然想起王二喜白天說的話——溫家最後一個閨女走前說要把宅子留給小葡萄。
    小葡萄...莫小蘭?
    夜風卷著黑牡丹的香氣灌進正屋。
    莫小蘭的長發被吹開,露出後頸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像條扭曲的蛇。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在李寶臉上,緩緩開口:"你們不是想知道那三個背包客去哪了麽?
    我告訴你們——"
    "住口!"張遠山斷喝一聲,桃木劍帶著風聲劈向莫小蘭。
    但那女人卻像團煙,"唰"地散在風裏。
    隻剩她的聲音在梁間回蕩,混著黑牡丹的香氣,鑽進每個人的耳朵:"想知道真相,就去後屋的床板下找——那裏有我留給小葡萄的東西。"
    李寶摸了摸發燙的虎符,盯著梁間殘留的灰影。
    後屋的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點光,像是有人點了盞油燈。
    他聽見趙婉兒在身後咽了口唾沫,施麗婭的相機快門在響個不停,張遠山的桃木劍還指著莫小蘭消失的位置,劍穗上的銅鈴還在"叮叮"地顫。
    後屋的門"吱呀"響了一聲。
    後屋的門軸發出的聲響像根細針紮進耳膜。
    李寶的虎符在腰間燙得發燙,幾乎要隔著衣服灼出紅痕——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這枚家傳古物的異常,前兩次分別是在乾陵地宮入口的斷龍石前,和發現袁天罡手劄殘頁時。
    他盯著虛掩的門縫裏透出的昏黃燈光,那光比月光更暗,卻像活物般在門板上爬動,像極了某種生物的瞳孔。
    "別過去。"趙婉兒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小臂,"那光...那光在動。"她的聲音發顫,尾音像被風扯斷的蛛絲,"白天王二喜說這屋子鬧鬼時,我還以為是嚇唬遊客的噱頭,可現在..."
    施麗婭的相機突然"哢"地響起,閃光燈照亮後屋半角——褪色的藍布帳子被風掀起,露出床板上暗紅的痕跡,像潑翻的朱砂。"是血跡。"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鏡片後的瞳孔縮成針尖,"噴濺狀,至少是三尺高的位置甩出來的。"
    張遠山的桃木劍突然向前一送,劍穗上的銅鈴炸出一串脆響:"退到我身後。"他的道袍下擺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原本束在腦後的發髻散了幾縷,貼在蒼白的額角,"她沒走。"
    話音未落,那道藍布衫的影子就從後屋門後浮了出來。
    莫小蘭的長發黏在臉頰上,發梢滴著水——可這分明是個無雨的秋夜。
    她的灰白眼珠轉向李寶,嘴角咧開的弧度比剛才更大,幾乎要扯到耳根:"小葡萄的後人?"她的目光掃過李寶腰間的虎符,"這虎符是溫家的,當年我男人就是戴著它來退親的。"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王二喜說過,溫家最後一個閨女走時把宅子留給"小葡萄",而莫小蘭腕間銀鐲刻著"莫"字——這中間的關聯像團亂麻,卻在虎符的灼熱中逐漸清晰。"你害了村裏三條人命?"他脫口而出,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冷,"王二喜說那三個男人死得蹊蹺,七竅流血,像是被抽幹了精氣。"
    莫小蘭的手指突然掐住自己後頸的勒痕,指甲陷進青白的皮膚裏,滲出黑褐色的液體:"他們該!"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像夜梟的啼叫,"十年前的雨夜,他們堵在灶房門口,說我男人不要我了,說我是沒人要的破鞋——"她的指甲劃過藍布衫的前襟,扯出幾道破口,"他們掀我裙子的時候,說反正溫家不要的女人,誰睡不是睡?"
    趙婉兒的登山杖"當啷"掉在地上。
    她捂住嘴,指縫間漏出壓抑的抽噎:"所以你...你殺了他們?"
    "我沒殺。"莫小蘭歪了歪頭,灰白的眼珠裏浮起渾濁的血絲,"我隻抽了他們一魂一魄。
    活人少了一魂,會瘋;少了一魄,會死。
    他們三個,一個在村頭井裏溺死,一個在麥垛上燒得隻剩半張臉,還有一個..."她突然笑了,"上個月在鎮衛生院,攥著吊瓶管子往自己喉嚨裏捅,醫生說他瞳孔散得像兩個黑洞。"
    施麗婭的相機"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撿,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根本抓不住金屬外殼:"那背包客呢?
    王二喜說有三個背包客來探險,第二天隻找到他們的相機..."
    "他們舉著相機拍我。"莫小蘭的手撫上自己後頸的勒痕,"閃光燈閃得我眼睛疼,他們還笑,說要把我這"貞潔烈女"的照片發網上。"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軟糯,像在說家常,"我就把他們的陽氣吸進黑牡丹裏了——你們聞到的花香是不是甜絲絲的?
    那是他們的血在花瓣裏發酵呢。"
    趙婉兒突然拽住李寶的衣角往後縮,直到後背貼上發黴的土牆。
    她的嘴唇烏青,額頭全是冷汗:"你...你要殺我們?"
    "我恨活人。"莫小蘭的長發無風自動,纏上房梁上的斷紅綢,"恨他們的體溫,恨他們的心跳,恨他們明明能好好活著,卻偏要作踐別人的命。"她的目光掃過四人,最後停在張遠山的桃木劍上,"不過道士說得對,我現在殺不了你們——我吸了太多怨氣,魂體不穩,得找個由頭。"
    張遠山的拇指重重按在劍脊的朱砂印上,劍身紅光暴漲:"什麽由頭?"
    "玩遊戲。"莫小蘭的指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幽綠的弧,地麵立刻浮現出一個直徑三尺的圓圈,圈沿爬滿暗紅的紋路,像凝固的血,"你們四個,選一個人跟我玩。
    贏了,我放你們走;輸了..."她的舌頭舔過嘴角,"我就把你們的魂都抽進黑牡丹裏,讓你們看著自己的骨頭在花瓣裏發芽。"
    李寶的虎符突然"嗡"地震動,燙得他差點跳起來。
    他盯著地上的血圈,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那紋路的走向,竟和袁天罡手劄裏記載的"困魂陣"一模一樣。
    趙婉兒攥著他的手在抖,施麗婭的相機還躺在地上,鏡頭對著血圈,張遠山的桃木劍在發抖,劍穗上的銅鈴"叮叮"響成一片。
    莫小蘭的長發突然纏住自己的脖子,把腦袋往血圈裏送。
    她的聲音混著黑牡丹的甜香,鑽進每個人的耳朵:"第一個遊戲...轉呼啦圈。"她的頭在圈裏轉了半圈,灰白的眼珠轉向張遠山,"道士,你敢不敢跟我賭?"
    後屋的油燈"噗"地滅了。
    黑暗中,李寶聽見趙婉兒壓抑的抽泣,施麗婭撿相機的動靜,還有張遠山急促的呼吸——像風箱在抽氣。
    而莫小蘭的笑聲還在梁間回蕩,混著黑牡丹的甜香,像根細針,紮進每個人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