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骨鳴如鍾,外院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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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場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發亮,蕭承鈞的布鞋碾過濕痕,二十多個外院弟子已排成歪歪扭扭的兩列。
羅猛站在最前頭,腰間的燒刀子晃出酒漬,把青灰色的訓練服染成深褐——這是他昨夜偷偷用酒壇砸暈偷懶的三猴兒後留下的痕跡。
"都把耳朵豎起來。"蕭承鈞抽出腰間的雁翎刀,刀背在石鎖堆上一磕,"武朝練氣講究引氣入體,可咱們外院的兄弟,丹田弱的占了七成。"他掃過人群裏幾個縮著脖子的,那是昨日還在議論"病秧子也配當副教習"的主兒,"但你們的骨頭硬。"
刀背突然點在羅猛胸口。
那漢子下意識挺胸,喉結滾動著要說話,卻被蕭承鈞截了話:"骨鳴法,敲的是脛骨,震的是髓海。"他反手用刀鞘叩了叩自己小腿,"昨夜我試過,每敲一百零八下,骨縫裏能滲出半縷元氣。"
人群裏響起抽氣聲。
三猴兒擠到第二排,脖子伸得老長:"副教習,真能繞開丹田?"
"能。"蕭承鈞的指尖掠過刀鞘上的雲紋,那是母親當年繡的,"但得疼。"他突然抬腿,刀鞘重重砸在自己脛骨上。"哢"的脆響驚得竹雀撲棱棱飛散,羅猛眼尖,看見他褲管下的皮膚瞬間腫起青紫色的淤痕,"疼到骨頭哭,疼到你們想跪。"他又敲了第二下,"可疼過之後——"
話音未落,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羅猛最先察覺不對。
副教習的脛骨處騰起一縷金芒,細得像遊絲,卻順著腿骨往腰間竄。
那抹光鑽進丹田時,蕭承鈞的肩背猛地繃直,喉結動了動,竟壓著嗓子笑出聲:"——能聽見天地響。"
演武場炸了鍋。
三猴兒第一個衝上前,蹲在地上就要摸蕭承鈞的腿:"副教習您這是——"話沒說完被羅猛拽後領提起來:"瞎摸什麽!"但他自己的眼睛也亮得發燙,喉結上下滾動,"我先來!"
"排隊。"蕭承鈞退後半步,雁翎刀"唰"地插入演武場中央的青石,刀身震顫著嗡鳴,"每人三柱香時間,敲夠一百零八下。"他掃過人群,停在最末尾的瘦高個兒身上,"趙二,你上個月扛糧袋摔斷過左腿?"
瘦高個兒縮了縮脖子:"是...是前年的事兒了。"
"過來。"蕭承鈞指了指石墩,"敲左腿。"
趙二顫巍巍上前,接過羅猛遞來的青銅骨錘。
第一下敲下去時,他疼得倒抽冷氣,第二下時額角冒出汗珠,到第三十下,他突然瞪圓眼睛:"副...副教習!
我左腿,熱!"
"接著敲。"蕭承鈞的拇指摩挲著刀鐔,那裏刻著母親的閨名"月娘"。
他看見趙二的褲管下,青腫的舊傷處泛起淡紅,像春雪初融的山澗。
第一百零八下落定的瞬間,趙二"啊"地喊出聲,一縷白氣從他頭頂竄起——那是武徒境突破時才有的元氣蒸騰。
演武場靜了片刻,接著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羅猛把燒刀子往地上一砸,酒液濺濕了蕭承鈞的鞋:"奶奶的!
老子就說跟著副教習能出頭!"他抄起骨錘,胳膊上的肌肉繃成鐵疙瘩,"下一個我來!"
這一練就是七日。
第七日卯時三刻,蕭承鈞站在演武場高處,看著二十三個弟子裏有十七個突破了武徒境。
晨霧裏飄著汗酸和青草香,羅猛的吼聲混著骨錘的脆響,像把鈍刀在磨石上開鋒。
變故發生在第七日未時。
"副教習!"三猴兒的尖叫刺破訓練聲。
蕭承鈞轉頭,看見最邊上的石墩旁,弟子周奎直挺挺倒在地上,嘴角溢著黑血。
他衝過去時,周奎的手指還在抽搐,指縫裏滲著骨渣——那些本應堅韌的腿骨,此刻碎得像被碾過的瓷片。
"扶他平躺。"蕭承鈞按住周奎的人中,卻觸到一片滾燙。
周奎的瞳孔已經渙散,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丹...丹藥..."
"什麽丹藥?"蕭承鈞的心跳猛地加快。
"昨日...林姑娘的丫鬟...說補骨丹..."周奎的手垂了下去,最後一口氣散在風裏。
蕭承鈞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翻開周奎的嘴,舌苔泛著青黑;掀開褲管,斷裂的脛骨上布滿細密的裂紋,像蛛網爬滿瓷器——那是斷骨粉的痕跡,專破鍛骨修士的毒。
"羅猛,帶所有人去前院領新訓服。"他聲音平穩得像深潭,"三猴兒,你去庫房查昨日分發的傷藥。"
等人群散盡,他蹲下來,用刀尖挑起周奎的衣襟。
貼身的小布袋裏,還剩半顆朱紅色藥丸。
他捏起藥丸湊到鼻端,聞到極淡的苦杏仁味——和三年前嫡母給母親的"補身湯"一個味道。
"青奴。"他低喚一聲。
竹影晃動,青奴從廊下轉出來,發間的銀簪閃了閃。
她蹲下身,指尖掠過藥丸:"這是林姑娘院裏的丹爐味。
上個月十五,我見她的丫鬟小桃去過藥庫。"
蕭承鈞把藥丸收進袖中,指節抵著下巴——林婉兒是嫡母的侄女,表麵上彈得一手好琴,昨日還在演武場邊用帕子掩著嘴笑,說"承鈞弟弟練兵倒有模有樣"。
"去查小桃的月錢流水。"他起身,雁翎刀在石地上劃出火星,"還有,放出消息。"他轉頭看向演武場,晨光裏飄著未散的汗霧,"三日後,外院骨鳴試煉,前五名升為親衛。"
青奴的眼睛亮了:"是。"她退下時,裙角掃過周奎的屍體,像片被風卷走的葉。
第二日晌午,林婉兒提著青玉琵琶來了演武場。
她穿湖藍衫子,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出清響,遠遠就笑:"聽說弟弟要辦試煉?
姐姐來湊個熱鬧。"
蕭承鈞擦著刀,抬頭時眼尾微挑:"林姐姐有雅興,到時候上座看便是。"他的視線掃過她袖中若隱若現的絲帕——和昨日小桃遞補骨丹時用的,是同一款並蒂蓮繡樣。
林婉兒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輕輕一勾,發出"錚"的一聲。
她望著演武場裏揮汗如雨的弟子,嘴角的笑深了些:"弟弟這練兵法子,倒真把死棋下活了。"
蕭承鈞把刀收入鞘中,刀鐔上的雲紋擦得發亮。
他望著遠處飄起的炊煙,聲音輕得像風:"活棋才有意思,不是麽?"
林婉兒的手指在弦上頓了頓。
她轉身時,琵琶上的流蘇掃過石鎖,帶起一小片塵土。
三日後的試煉,看來會很熱鬧。
演武場的日晷轉過第七道刻痕時,林婉兒的翡翠鐲子撞出第一聲清響。
她扶著小桃的手拾級而上,月白裙裾掃過觀禮台的紅氈,眼尾掃過場中那排擦得發亮的青銅骨錘,唇角勾起半分笑:"承鈞弟弟這陣仗,倒像要把外院煉成熔爐。"
蕭承鈞站在演武場中央,雁翎刀鞘抵著脛骨。
他能感覺到林婉兒的目光像根細針,正戳在自己後頸——三日前周奎屍身上的苦杏仁味還卡在鼻腔裏,此刻每吸一口氣都泛著鐵鏽味。"開始。"他聲音沉得像敲石,羅猛第一個衝上前,骨錘砸在脛骨上的脆響驚飛了簷角的麻雀。
第一柱香燒到半截時,演武場的空氣開始發燙。
趙二的頭頂騰起白氣,三猴兒的骨縫裏滲出金芒,十七個突破武徒境的弟子站成一列,汗濕的衣領貼在背上,卻挺直腰杆像標槍。
林婉兒的指尖在琵琶弦上輕輕劃動,發出不成調的顫音——她在數,數這些原本該在馬廄掃糞的外院棄子,此刻眼裏的光有多燙。
"最後一項,由本教習示範。"蕭承鈞接過羅猛遞來的骨錘,掌心的老繭磨過冰涼的銅紋。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像戰鼓在催命——這是他賭上所有的局:骨鳴術引動的元氣必須足夠強,強到能震響那口沉在府後竹林裏、百年未鳴的龍吟鍾。
第一百零八錘落下時,演武場的青石板突然震顫。
蕭承鈞的脛骨發出悶雷般的轟鳴,金芒順著腿骨竄上脊椎,在天靈蓋炸開一團光霧。
他聽見了,不是天地響,是更古老的聲音——來自鎮北王府最深處的龍吟鍾,正發出清越的嗡鳴,像遊龍衝破千年冰層,震得觀禮台的茶盞跳起來,林婉兒的琵琶弦"啪"地繃斷。
"什麽人?!"
暴喝聲撕開晨霧。
蕭老王爺柱著青銅龍頭杖衝進來,銀須被鍾聲震得亂顫。
他渾濁的眼珠盯著蕭承鈞,又轉向竹林方向——那裏的鍾影透過竹簾搖晃,分明在動。"逆子!"他杖頭砸在青石板上,裂紋順著蕭承鈞的鞋尖爬過來,"你用了什麽邪術動我蕭家祖鍾?"
蕭承鈞單膝跪地,喉間泛起甜腥。
他能感覺到老王爺的掌心按在自己丹田上,那股探進來的真氣像條冰蛇,在經脈裏橫衝直撞。"回祖父,孫兒丹田早廢。"他抬頭時眼尾發紅,"這骨鳴術繞開丹田引元氣,不想竟觸動祖鍾。"
老王爺的手猛地收緊。
他能清晰感知到蕭承鈞體內空蕩蕩的丹田,可那鍾聲還在餘震,震得他太陽穴突突跳——這鍾是當年太祖皇帝賜給鎮北王的,隻在每代家主血脈覺醒時鳴響。
他盯著蕭承鈞泛青的脛骨,又看了看場中那些眼睛發亮的外院弟子,突然鬆開手後退半步:"今日之事...不許外傳。"他轉身時杖頭戳進青石板,留下寸許深的洞,"你繼續管外院,但若再出亂子——"
"孫兒明白。"蕭承鈞低頭,額發遮住嘴角的笑。
他聽見老王爺的靴聲漸遠,聽見林婉兒的琵琶落地發出悶響,聽見羅猛在身後粗聲粗氣地喝令弟子收骨錘——一切都在按計劃滾向深潭,而他是執槳的人。
月上柳梢時,演武場的火把被風卷得忽明忽暗。
蕭承鈞站在石鎖堆後,麵前二十三個弟子擠成一團,呼吸噴在他後頸,熱得像火。"從今日起,"他摸出懷裏的骨紋令牌,青銅上的裂痕是用他的血鑄的,"你們不再是外院棄子。"令牌遞到羅猛手裏時,那漢子的指節捏得發白,"你們是我的骨火先鋒,燒穿所有擋路的石頭。"
"末將願為先鋒!"羅猛吼得嗓子發啞,趙二跟著喊,三猴兒跟著喊,二十三個聲音撞在一起,震得火把劈啪爆響。
蕭承鈞望著他們發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跪在冷宮裏,也是這樣望著屋簷漏下的光——那時候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要把所有的光聚成火。
更深露重時,林婉兒的繡樓飄出焦糊味。
她蹲在炭盆前,看著信紙上的墨跡被火焰舔舐:"計劃失敗,目標已覺察。"小桃縮在門邊不敢出氣,隻敢用眼角掃她——姑娘的指尖被火燎得發紅,卻還在捏著半片未燒盡的紙,反複摩挲上麵的"龍吟鍾"三個字。
"退下。"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
小桃逃也似的關門,門軸吱呀聲裏,林婉兒抬起頭。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臉上,照見她眼裏翻湧的暗潮:"蕭承鈞..."她對著虛空喃喃,"你廢了丹田,卻能震響龍吟鍾。"風掀起她的裙角,吹得炭盆裏的灰燼打著旋兒飛起來,"你...到底是誰的種?"
遠處,鎮北王府的竹林裏,龍吟鍾的餘震還在空氣裏蕩。
有極輕的一聲嗡鳴,混在風聲裏,像龍在沉睡中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