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站在原地，心如死灰。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媽！我回來了！”
    棒梗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小臉蛋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
    “你還知道回來！又跑哪兒野去了！”
    秦淮茹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看到兒子，立馬把臉一板。
    賈張氏聽到寶貝孫子的聲音。
    也從裏屋探出頭來，臉上的凶惡瞬間變成了諂媚的笑。
    “哎喲，我的乖孫，回來了？”
    “快到奶奶這兒來，是不是餓了？”
    棒梗卻沒理會她們，他獻寶似的跑到屋子中間，張開雙臂，激動地大喊：
    “媽！奶奶！我今天看電影了！”
    “看電影？”
    秦淮茹一愣。
    “就你？上哪兒看電影去？”
    賈張氏也不信，撇了撇嘴。
    “又跟院裏那幫野孩子吹牛了吧？”
    “是真的！”
    棒梗急了，跺著腳說。
    “就在陳鋒哥家看的！”
    “陳鋒家？”
    秦淮茹和賈張氏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陳鋒家什麽時候有電影看了？
    “他家有個黑盒子，可厲害了！”
    棒梗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陳月月姐說那叫什麽……VCD！”
    “把一個亮閃閃的盤片放進去，電視上就能看電影！”
    “今天放的是《地道戰》！比許大茂放的還清楚呢！”
    “還能聽歌！想聽什麽歌就聽什麽歌！”
    棒梗越說越興奮，好像那個神奇的黑盒子就在他眼前一樣。
    屋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秦淮茹呆住了。
    黑盒子？放個盤片就能看電影？還能聽歌？
    這是什麽神仙玩意兒？
    賈張氏也張大了嘴，忘了繼續罵人。
    她那雙三角眼裏滿是震驚和好奇。
    “乖孫，你說的……是真的？”
    她試探著問。
    “當然是真的！奶奶，那個VCD可好玩了！明天我還去！”
    棒梗一臉向往。
    秦淮茹的心裏像是被投下了一顆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
    陳鋒家……竟然有這種好東西了？
    她看了一眼自家這昏暗破舊的屋子。
    再想想棒梗描述的那個能看電影的黑盒子，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
    …………
    第二天一大早，秦淮茹就在院子裏的公用水池邊洗衣服。
    冰冷的井水刺激著她的雙手。
    可她的腦子裏卻亂糟糟的，全是棒梗昨天說的話。
    黑盒子……VCD……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陳鋒這才回來多久，家裏就添了這麽個稀罕玩意兒？
    她一邊搓著衣服，一邊胡思亂想。
    嫁到賈家這麽多年，她每天就是廠裏、家裏兩點一線。
    圍著癱瘓的丈夫、刁鑽的婆婆和年幼的兒子打轉。
    日子就像這院裏的水井，深不見底，也看不到什麽波瀾。
    可現在，陳鋒家的那個“黑盒子”，就像一塊石頭，砸進了這口古井裏。
    讓她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要是自家也有那麽一個……
    棒梗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往外跑了？
    東旭躺在床上，是不是也能看看電影解解悶？
    就連那個討人厭的婆婆，估計也能消停一會兒吧？
    秦淮茹想得有些出神，連手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淮茹，洗衣服呢？”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秦淮茹一抬頭，看見李秀芝提著個菜籃子，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李秀芝是陳鋒的媳婦，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新襯衫。
    下麵配著一條時髦的喇叭褲，腳上一雙幹淨的白皮鞋，襯得人格外精神。
    跟穿著一身舊工裝、滿手泡沫的秦淮茹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啊，秀芝，買菜去？”
    秦淮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了藏。
    “嗯，去買點新鮮的。”
    李秀芝點點頭，笑容親切。
    看著李秀芝要走，秦淮茹心裏一急，鬼使神差地就追了上去。
    “那個……秀芝，我問你個事兒。”
    “怎麽了，淮茹？”
    李秀芝停下腳步，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秦淮茹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
    “就是……昨天我們家棒梗，是不是去你們家了？”
    “是啊，來了。”
    李秀芝笑著說。
    “跟月月一塊兒玩呢。”
    “那……他回來跟我說，在你們家看電影了。”
    “說你們家有個……有個黑色的盒子……”
    秦淮茹說得有些磕磕巴巴，生怕自己問得不對，讓人笑話。
    李秀芝一聽就明白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哦，你說那個啊。”
    “那叫VCD。”
    VCD？
    秦淮茹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詞。
    三個英文字母，從李秀芝嘴裏說出來，洋氣又好聽。
    可她根本沒聽過。
    她隻覺得這個詞離自己的生活好遠好遠。
    就像商店裏那些她永遠也買不起的漂亮衣服一樣。
    看著秦淮茹一臉茫然的樣子，李秀芝還以為她沒聽清。
    “淮茹？淮茹？”
    李秀芝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秦淮茹這才回過神來，臉上有些發燙。
    “啊？哦……”
    “我說，那個黑盒子叫VCD。”
    李秀芝又重複了一遍，耐心地解釋道。
    “是一種新的放影機，能放電影光盤。”
    “哦……哦，VCD……”
    秦淮茹喃喃自語，心裏卻是一片空白。
    她感覺自己和李秀芝之間的差距。
    不隻是身上這件衣服和那雙白皮鞋。
    更是一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人家已經用上什麽VCD了，她卻連聽都沒聽過。
    這種感覺，讓她心裏堵得慌。
    “行了，淮茹，我得趕緊去買菜了。”
    “不然晚了就隻剩下不新鮮的了。”
    李秀芝看了看天色，提著籃子跟她告別。
    “嗯，好，你快去吧。”
    秦淮茹木然地點了點頭。
    她站在原地，看著李秀芝遠去的背影。
    那件淺藍色的襯衫在晨光下顯得格外亮眼。
    襯得她走起路來都帶著一股子輕快和自信。
    秦淮茹再低頭看看自己，灰撲撲的工裝，粗糙的雙手。
    還有那永遠也洗不完的衣服。
    一股強烈的羨慕瞬間淹沒了她的心。
    回到那間昏暗的小屋。
    秦淮茹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光鮮亮麗的夢裏，一腳踏進了冰冷的現實。
    屋裏的一切都和她離開時一樣。
    桌上是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牆角堆著一家人換下來的髒衣服。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屬於貧窮的味道。
    她走到那麵掛在牆上、邊緣已經起了黑斑的舊鏡子前。
    鏡子裏的人，麵色蠟黃，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
    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工裝，領口和袖口都磨破了邊。
    這就是她，秦淮茹。
    一個三十多歲，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所有光彩的女人。
    再想想李秀芝。
    秦淮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粗糙的臉頰。
    她的手，因為常年泡在冷水裏洗洗涮涮，指節粗大，皮膚幹裂。
    這雙手，和李秀芝那雙一看就沒幹過重活的手，怎麽比？
    不甘在她心裏瘋狂滋長。
    “哼，還照上鏡子了？”
    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