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家。
    楊廠長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
    “那個……弟妹，你好。”
    “我叫楊明，是……是軋鋼廠的，我找一下陳鋒同誌。”
    開門的是李秀芝。
    她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幹部服，但神態卻異常緊張的中年男人。
    有些疑惑。
    當聽到“軋鋼廠”三個字時，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哦，是楊廠長吧？快請進，快請進。”
    李秀芝連忙把他讓了進來。
    “陳鋒在裏屋呢，您先坐。”
    陳鋒聽到動靜，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當他看到客廳裏站著的竟然是楊廠長時，也是微微一愣。
    “楊廠長？稀客啊，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楊廠長看到陳鋒，連忙把手裏的果籃和酒放到了桌上。
    “陳鋒……不不，陳董，陳董您好。”
    他想去跟陳鋒握手。
    又覺得自己的身份不配，伸出手又尷尬地縮了回去。
    整個人顯得手足無措。
    “哎，楊廠長，您這是幹什麽。”
    陳鋒笑著擺了擺手。
    “別叫什麽陳董，聽著別扭。”
    “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您叫我小陳或者陳鋒就行。”
    他指了指旁邊的沙發。
    “快坐，坐下說。”
    楊廠長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了半個屁股。
    腰杆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
    李秀芝倒了杯水過來，放在他麵前。
    “楊廠長，喝水。”
    “哎，謝謝，謝謝弟妹。”
    楊廠長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
    陳鋒坐在他對麵，看著他這副樣子。
    心裏大概也猜到了幾分來意。
    軋鋼廠解散。
    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廠長，如今也成了無業遊民。
    “楊廠長，您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吧？”
    陳鋒開門見山地問道。
    楊廠長聞言，身體猛地一顫。
    他抬起頭，嘴唇哆嗦了好幾下。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掙紮和羞愧。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咬牙，站了起來。
    “陳鋒，我……我今天是來求你的！”
    他說著，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哭腔。
    “廠子沒了，我……我沒地方去了。”
    “家裏一大家子人要養活，我實在是……”
    “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我聽說你的VCD廠現在辦得特別好。”
    “我就厚著臉皮上門了……你廠裏……還缺不缺人？”
    他生怕陳鋒誤會，連忙補充道。
    “什麽活兒都行！”
    “看大門，掃廁所，我什麽都能幹！”
    “我不怕吃苦，隻要能給口飯吃就行！”
    說完，他深深地低下頭，再也不敢看陳鋒的眼睛。
    一個五十多歲，曾經掌管著上萬人大廠的廠長。
    此刻卻為了一個掃地看門的崗位，在低聲下氣地乞求。
    這畫麵，充滿了說不出的心酸。
    陳鋒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他想起了以前在軋鋼廠的日子。
    這位楊廠長，雖然官僚氣重了點，但本質上不是什麽壞人。
    對自己，也談不上什麽恩情。
    但至少，沒像李副廠長那樣處處使絆子。
    念及這點舊情，陳鋒心裏便有了決斷。
    他緩緩開口。
    “楊廠長，您言重了。”
    “看大門，掃廁所，那不是屈才了您嗎？”
    楊廠長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錯愕和不解。
    隻聽陳鋒繼續說道。
    “這樣吧，我的第二分廠馬上就要投產了。”
    “正缺一個懂生產管理的人。”
    “你要是不嫌棄，就去二分廠，當個車間主任。”
    “幫我把生產這塊管起來，怎麽樣？”
    車間主任？
    楊廠長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鋒一開口，就給了他一個車間主任？
    這……這是在做夢嗎？
    “陳……陳董……您……您說的是真的？”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當然是真的。”
    陳鋒笑了笑。
    “您在軋鋼廠管了那麽多年生產，經驗豐富。”
    “這個位置，您絕對能勝任。”
    “來我這，也別那麽拘束，就當是換個地方繼續發光發熱。”
    陳鋒安撫著他，然後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至於待遇嘛，車間主任的底薪是每個月二百五十塊。”
    “另外加上各種生產補貼和年終獎金。”
    “幹得好的話，一年下來，拿個萬把塊錢，不成問題。”
    年薪萬把塊！
    這個數字，像是一道驚雷，在楊廠長的腦海裏轟然炸響！
    他徹底懵了。
    他當了那麽多年廠長，一年的工資獎金加起來，也才一千出頭。
    可現在，陳鋒給他的一個車間主任的崗位。
    年收入竟然是這個數字的十倍！
    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瞬間衝垮了他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這個飽經滄桑的男人，眼眶一瞬間就紅了。
    他“噗通”一下就給陳鋒跪下。
    被陳鋒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楊廠長，您這是幹什麽！”
    “陳董……不，老板！”
    楊廠長激動得語無倫次，緊緊抓著陳鋒的手，聲音哽咽。
    “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我……我楊明這條命以後就是您的了！”
    “謝謝！真的……太謝謝您了！”
    他這輩子，求過人，也被人求過。
    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
    讓他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可以如此巨大。
    巨大的情緒衝擊，讓他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男人，再也繃不住了。
    他雙腿一軟，竟然又是“噗通”一聲，執意要給陳鋒跪下去！
    “楊廠長，真的不用這樣！”
    陳鋒眼疾手快，再次將他死死扶住。
    好家夥，給人安排個工作而已，怎麽還動不動就下跪呢。
    這要是傳出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是什麽舊社會的惡霸地主。
    陳鋒哭笑不得，手上用力，硬是把楊廠長從地上拽了起來。
    “楊廠長，不至於，真不至於。”
    “您是老前輩，是軋鋼廠的老領導。”
    “我給您安排個工作，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說了，我這是請您來幫我管生產，不是請您來行大禮的。”
    楊廠長被他扶著，老臉漲得通紅，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
    他看著陳鋒，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所有的語言，在陳鋒這份天大的恩情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他隻能一個勁地抹著眼淚，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陳鋒看他這個樣子，也有些無奈。
    他轉過頭，對旁邊早就看呆了的陳軍喊了一句。
    “陳軍，去，把桌上的紙筆，還有我那個人名章拿過來。”
    “哦……哦！好！”
    陳軍如夢初醒，趕忙小跑著過去。
    將東西一一取來，恭敬地遞給陳鋒。
    陳鋒接過紙筆，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了起來。
    【委任書】
    【茲委任楊明同誌為我廠第二分廠生產車間主任。】
    【全權負責二分廠所有生產管理事宜。即日生效。】
    寫完，他又拿起那枚刻著“陳鋒”二字的黃銅印章。
    哈了口氣，重重地蓋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鮮紅的印泥，落在潔白的紙上，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