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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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津楊從小到大經曆過太多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刻,不管是中考慘遭綁架被打到差點要失明,還是到後來在芝加哥租房被人拿槍指著後腦勺——
他對這種危機時刻分泌出的腎上腺素可能都不如此刻對講機那頭的女人如果講一句“對0315是張宗諧的生日其實我沒那麽愛你”來得蓬勃而洶湧。
他無法形容自己看到四一哥那條短信時的心情。
他可以接受她喜歡過別人,哪怕是張宗諧,哪怕她交往過什麽刻骨銘心的人。但他無法接受,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了,她的密碼還是那個人的生日。
拿他當什麽了?真拿他當舔狗備胎了。
當一個人好像不被珍惜的時候,連自己都開始不愛自己了。
頂樓的冷風嘶吼著,像一頭餓極的猛獸瘋狂撕扯著他最後的意識。
俞津楊死死抓著護欄,手指已經血色全無,骨節慘白得駭人。手背上的青筋無一例外地全部暴突,一根根連著他全身的皮膚,像為他自己織起一張猙獰的蜘蛛網,將他牢牢扒在頂樓外牆上。
10號點位附近是小畫城從前的行政藝術中心,底樓是畫廊,這裏不是兌換區,和瘋子港一樣幾乎沒有遊客會經過,隻是安保用來劃分責任製的一個區域。
這個區域他沒記錯,應該是四一哥負責的。
這棟樓不高,就六層。
但要掉下去最好還是摔死,摔不死才倒黴。
俞津楊片刻頓悟超級英雄為何能既叫好又賣座,蜘蛛俠係列的票房為何能一直居高不下。
蜘蛛絲扒拉來扒拉去,就能在摩天大樓裏自由穿梭的設定確實迷死所有渺小的人類了。
他竟然還有閑心想,蜘蛛俠沒被蜘蛛咬之前,能在這樣的外牆上掛多久?他記得小時候和李映橋擠在她家小賣部的電視機前,他看喜羊羊,她卻要看豬豬俠拯救世界,後來長大了,她除了癡迷柯南,又迷上了蜘蛛俠的係列電影。
咦?巧了。豬豬俠和蜘蛛俠這倆超級英雄的縮寫居然都是zzx,轉頭又悶頭一棍,哦,張宗諧你爺爺個腿的也是。
確定了,0315就是他生日吧。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出了聲,這個發現比甲乙丙丁那天還讓他無語,俞津楊,摔下去你就老實了。
把李映橋氣哭你就徹底老實了。
在聽到那聲笑意後,顯然對講機那邊的人都被他的鬆弛感給驚呆了。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刻,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就好像中考被綁票那次,他發出的一串神秘數字,李映橋答案算對了,但過程全錯。
其實俞津楊的腦回路,她永遠都不懂。
然而李映橋的聲音也出乎意料的冷靜,甚至聽不出任何波瀾,隻聽出她在跑:“我們現在馬上過去,你不要鬆手,抓緊了。”
好像隻是接到一個陌生的報警電話那般波瀾不驚,非常專業、冷靜。
他想,她在彩虹羑裏的景區工作時,可能處理過很多這樣的危機事件,哪怕此刻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他的頭頂,他的女朋友表現得照樣完美出色和無可挑剔。
他既驕傲又心痛。他試圖從對講機的風聲裏,去聆聽她的呼吸頻率,卻無果,風太大。但他也很清楚彩虹羑裏的事故帶給她那潑天的陰影,如果這次曆史再重演,李映橋可能這輩子都要活在陰影裏,他不敢想象她還要怎麽才能再站起來。
比起她要再次遭受到來自命運無情的打擊,他甚至可以接受她沒那麽愛自己。因為別人不會永遠都給她機會,如今的輿論風暴一旦形成,對一個人幾乎是毀滅性打擊。
所以從剛才事發到現在,他一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讓事態發酵,不能讓遊客發現異樣,一旦被人拍照發出引發討論,那麽她這半年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還會引火上身。
好在這會兒天夠黑,這身製服也夠灰,幾乎可以把他和夜色融為一體,沒人發現小畫城的犄角旮旯裏有個人正危在旦夕。
所以他剛才也沒有很直接地表達出自己需要求助,他覺得憑借自己的臂力和核心,至少還能撐很久。畢竟他從高三就開始學習怎麽對抗地心引力,日複一日的breaking練習,確實讓他對自己的身體調度遊刃有餘。
牆麵有個年久失修看著鏽跡斑斑的空調外機,就在他腳下四點鍾方向,懸空半米的距離,他剛剛正在找角度試圖跳過去,如果那台破玩意兒足夠堅強,能承受住他重量的話——
俞津楊想他會非常禮貌地敲開六樓的窗戶:“抱歉,哥們,剛被蜘蛛咬了,扒拉錯窗戶了,介意我在你的空調外機上歇下腳嗎?”
畢竟這是荒腔樂園。
今天說什麽,做什麽,沒人會當真的。
他打算將荒腔進行到底的。
然而,沒給他機會,李映橋很快就從監控器裏發現了他,她的冷靜和理智令人著迷,也讓他的心再次隱隱作痛。
孫泰禾距離這棟樓最近,收到消息的瞬間,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出,途中踹飛好幾個垃圾桶,幾乎在一分鍾內連滾帶爬地衝上樓頂。
不等李映橋他們穿過摩肩接踵的川明街,他已經半個身子迅速探出護欄,一把將人從外牆上拖了上來。
…
…
兩人仰麵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幾乎要把所有的空氣都吸進去,慣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惹禍精孫泰禾這回都嚇得不輕,狠狠地給了他好幾拳。
俞津楊胸口劇烈起伏著,汗水洇濕大片水泥地。他仰麵望著那片深邃而又神秘的夜空,忽然笑了聲,像是劫後餘生的自嘲,原來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麽不怕。
甚至用0315就是張宗諧的生日來給自己洗腦,或許他真摔下去了,李映橋也許不會很傷心。
孫泰禾驚魂未定,心還在嗓子眼裏躥著,他背上也涼颼颼的。一扭頭,卻隻見身旁的男人,前一秒還像條死魚癱在地上,後一秒突然詐屍,一骨碌爬起來,抓起地上的對講機就大步流星往樓梯口走。
聲音前所未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別過來了,回監控區去,錢東昌混進來了。”
嗓子都啞的。
卻生怕被她聽出來,他這會兒有多想抱她。
頃刻間,李映橋大腦轟然一聲,腳步忽地就在人流如潮的川明街中刹住了。
***
一個小時前。
倆女孩蜷縮在車廂裏。手腳都被綁著,男人坐回駕駛座上,一把扯下安保的帽子,露出張油光滿麵的臉,五官被肥肉擠得沒剩下什麽空間,一雙綠豆大的眼睛,狹長而奸詐。他拿著手機,對著她們連拍數張。
他連口罩都沒帶,似乎壓根不在乎她們認出他,畢竟他身上穿得還是小畫城的安保製服,製服開了線,被他撐爆了,顯然不太合身。
那名叫薑樂的女孩,看著那些皺巴巴的線頭,很快反應過來,這個人不是小畫城的安保。
男人把她倆的手機拿走了,頭也不回地,好像在翻他們的家人的號碼。
同伴的女生連忙求饒道:“叔叔,你放了我們吧,我們隻是學生,我們沒有錢的,我們家很窮的,叔叔,求求你了……”
男人的聲帶好像卡著一口濃痰,厚重渾濁地一聲暴喝:“給老子閉嘴!再他x的說一個字,老子把你們都剁碎了!”
車廂內瞬間陷入一陣死寂,倆女生嚇得立刻噤了聲,呼吸都屏住了,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靠在車門上,眼淚無助地嘩嘩流。
甚至都不敢去看彼此的眼睛,因為隻會看到那種讓彼此無助的惶恐和恐懼,這是一種惡性循環,曾有心理醫生做過調查,當一起案件涉及到多名受害者時,恐懼不會因人數而減弱,反而會因為對方的恐懼,加深自己的恐懼。
薑樂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
也是在那個頃刻間,薑樂忽然從汽車的後視鏡裏瞥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幾乎一閃而過,她以為自己眼花,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蓋世英雄。
“砰!”
下一秒,車窗玻璃轟然炸裂。
這一聲幾乎砸破了這個因恐懼而冰封的車廂。
隻見一個紅色滅火器瞬間破窗而入,重重地砸在男人那顆腦袋上。白色的幹粉瞬間噴湧整個車廂,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白霧,瞬間彌漫開來,擋住所有的視線。
倆女生幾乎被粉末嗆得要睜不開眼,然而,隻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座椅用力震顫!
薑樂拚命睜著刺痛給的雙眼,透過漫天朦朧的粉塵中忽然探進一隻手臂,青筋凸著,正精準地扣在那假保安的後腦勺上,就那麽輕描淡寫地,“咚咚”兩下,幹脆利落地按住那顆肥碩的腦袋往方向盤上砸了兩下。
假保安徹底被砸暈了過去,圓滾滾的腦袋像顆肉丸子一樣左搖右晃的。
他把人隨手丟在方向盤上,好像隻是丟棄個破玩具那樣隨意,轉手鎮定自若地去摸車門的解鎖鍵。
那隻手很穩,骨節分明,每根手指都幹淨修長,無名指上還戴著讓人安心的戒指,甚至能想象到他回家用這個手扯開領帶和女主人溫情脈脈的樣子。
薑樂怔怔地看著這個身形高大的英俊男人,蓋世英雄可能是踩著七彩祥雲的至尊寶,也可能是個扔著滅火器粉末登場的真安保。
薑樂認得他,是那個Bboy,俞津楊。
今天小畫城的熱門話題人物,她刷到過不少關於他的帖子。
俞津楊給她倆鬆綁,沒問太多,隻詢問她們有沒有受傷,是否需要報警。倆人都紅著臉搖搖頭說:“他隻是拿了我們兩個的手機。”
倆女孩膽子也真大,俞津楊再三和她們確認,真的不要報警嗎?倆都非常堅定齊刷刷地搖頭!
俞津楊隻能遵循她們的意願,看了眼錢東昌在她倆手機上打開的界麵後,一一刪除關掉後,還給她倆說:“那你倆先回遊客服務中心,在那邊等我,那邊會有人照看你們。當然如果你們要離開,我也不會強求,但我想你們也需要景區給你們一些解釋對嗎?”
薑樂直接說:“我知道,這人不是你們的安保。他身上那件製服都不合身,讓他撐得都開線了。”
錢東昌是被一陣音樂聲吵醒的。
在滿是粉塵的車廂內,他劇烈的咳嗽起來,滿腦袋都是白色的滅火器幹粉,第一眼就看見俞津楊正懶散地靠在駕駛座上,見他醒了,拿著他的手機在他麵前晃了晃。
車門反鎖著,和剛才一模一樣。
隻是這次,被綁著雙手的人變成了他,而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俞津楊。
就是這麽在一台車窗都破裂、被砸得亂七八糟的車廂裏,他竟然還有閑情逸致放著英文歌,一隻手臂擱在全是玻璃碴的車窗外,受傷的傷也毫不在意。
“醒了?”俞津楊大概自己都沒想到這麽快又跟人問密碼,當然這次沒那麽好說話了,“密碼多少?”
“不說啊?”俞津楊笑了聲,漫不經心地踩了腳油門,車身滑出不到十米,隨後又重踩一腳刹車,車身猛地一顛簸!
錢東昌這才注意到自己這車停在哪!
他X的,他竟然把車停在碼頭,車輪距離碼頭不過十幾米,江水的鹹腥味幾乎要衝進他的鼻腔裏,難道還想把車開進江裏嗎?!
然而,不等他說話,錢東昌壓不住慣性身子猛地往前一衝,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撲到他麵前。
他怒斥:“小兔崽子,跟我耍狠,你以為這能嚇住我嗎?”
然而,手機驀然發出一聲“啪嗒”聲響,解鎖成功。
人臉識別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