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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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典語重心長地勸了李映橋一晚上,要她趕緊分手。
男人就不能慣他這種臭毛病,喵也不行。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生萬物啊!到時候鑽出什麽妖魔鬼怪別說左護法我沒提醒你。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李映橋非常認可地點點頭,於是她笑眯眯提議道,“下樓吃宵夜怎麽樣?我給妙嘉打個電話,我們幾個好久沒聚咯。”
重點是宵夜嗎?!
高典不可置信,為她義憤填膺半天,竟然問他要不要吃宵夜。他頓時氣得青筋直跳:“橋橋!我跟你說認真的,喵就算是我兄弟,我也還是要說,別試圖相信男人嘴裏的鬼話!他都說他沒忍住了!難道你指望下次他就能管住自己了!”
俞津楊還在一旁拱火說:“高典,我下次一定忍住。”
高典頭也沒回:“去你的!滾蛋!真看不出來啊,俞津楊,我們豐潭第一深情的四一哥怎麽生了個死渣男。”
“……”
鄭妙嘉領著鍾肅抵達江邊夜宵攤時,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火藥味,她把包遞給身後的男人,拉開椅子坐下,瞧見背對著所有人坐的高典,瞥了眼一旁靠在椅子上看著相當人畜無害的俞津楊,好奇問:“怎麽了,小糕點,幹嘛孤立你自己啊?”
俞津楊正在手機上幫李映橋看回北京的機票,悠悠開口:“說看見我的臉惡心。”
鍾肅放完包都沒來得及坐下,一愣:“那咱倆還吃不吃,俞津楊的臉都惡心,我們不是更倒胃口?”隨即摸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孫泰禾還在打車,我讓他先別來了。”
高典反而心裏那團火越燒越旺。喵好歹是他兄弟,這事兒說出來也不太光彩,他想著家醜也不能外揚。可剛才橋橋都默認了,他實在無法容忍這種事,尤其受害者還是他的偶像。
他把拳頭攥得哢哢作響,狠狠地瞪一眼俞津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隻有他倆能聽見的話:“你最好自己跟橋橋說分手。”
俞津楊從手機裏抬頭,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模樣散漫而有恃無恐,真就一副吊兒郎當就欺負戀愛腦的渣男姿態,胳膊往椅背上懶洋洋一掛說,“我不,作為男人你不是應該為我感到高興嗎,有一個包容性這麽高的女友,高典。”
高典立馬呸了聲:“我高興個der,橋橋就跟我妹妹一樣!我要知道你是這麽個玩意兒,俞津楊,要不是我在深圳創業那幾年你接濟過我,你看我現在還跟不跟你坐在這吃夜宵!”
高典在深圳那幾年,做過很多創業項目,無一例外都賠了錢。最早做跨境電商,做短視頻代運營,還給海外的網紅做過直播運營,哇,外國人的錢才叫一個難掙,好多主播收了他們幫忙聯係的品牌樣品,結果直播的時候又沒給坑位,他們又不可能真的為了幾個小樣品特意跑一趟新馬泰,他那時兩眼一睜就倒欠品牌商成百上千的樣品,靠著刷信用卡拆東牆補西牆地勉強維持生計。
後來網紅經濟這塊他就不碰了,跟著人去做智能家居,產品渠道主攻線下客戶,靠著超長的退貨期來做口碑。但經濟下行時期是沒有鐵飯碗的,他們當時合作的最大一家智能家居賣場突然倒閉,老板逃到國外,百萬貨款直接蒸發。
高典個人就墊了三十多萬,這筆錢還是他爸媽抵押了老宅貸款貸來的,銀行電話一個接一個地催,如果下個月再還不上,可能就要拿小畫城的房子去法拍,那時他爺爺已經去世,奶奶還健在。
她可能怎麽都想不明白自己住了一輩子的房子,為什麽突然就不讓她住了。
奶奶也不會反抗,循規蹈矩一輩子,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腳被裹過,後來叫她站起來走,她也能走。
她們跟不上社會步伐,卻也能承受世界的驟然巨變,在這日新月異的時代洪流中,成為那些沉默的石頭。
於是就在這個最走投無路的檔口,他試著聯係了人在芝加哥的俞津楊,那時他知道四一哥生意也不如從前了。
他當時其實也沒想問俞津楊借錢,隻是想問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麽樣,他隻是很想念在豐潭的日子——
那時候被梁梅和朱小亮耳提麵命地拎著學習和考試,盼著快快長大,快快成為家裏的頂梁柱,但沒想到人在幸福的時候感覺不到幸福,隻有在痛苦的時候,才驚覺,我曾有過幸福的日子。
高典也沒想到那個電話能打通,俞津楊出國還帶了初中那張電話卡,除了在地下舞團打黑工最艱苦的那幾年沒能保持開機之外,後來他應試進了芝加哥某個著名機械表品牌的總部,就定時往裏麵充話費。
那天他剛和北美市場最大的機芯板材供應商吃完晚餐,其實不太愉快,在純英文的交流環境中氣氛都一度僵持,這種企業的老外一般不會輕易翻臉。但因為對方根深蒂固的職業歧視,他們看不上中國市場,拒絕為中國開放與歐洲市場同等級別的特級機芯板材和定製化服務。
總部的Eric一直堅持要在中國的一線城市開啟品牌定製化服務,但因為核心機芯的問題,導致這個項目一直在集團的審議會上屢屢被駁回——
俞津楊那段時間一直和Eric在集團高層逐個擊破拉評委組的票,天天加班到深夜,Eric甚至玩笑說:“Ken,你要是願意犧牲一下,至少下周的審議席上我們可以多三票,畢竟裏頭有三位女士都公開追過你。”
當然他們差得又何止這三票。也是那天,俞津楊剛回到公寓,還沒來得及脫襯衫,就接到了高典的電話,把領帶隨手一拆,人靠在開放式廚房的島台上,灶台的火漫不經心地開了又關,一鍋魚湯熱了又熱,就這麽和這位兒時的發小聊了近一個小時。
這一小時的通話內容,兩人幾乎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另外兩個名字。
高典是不好意思提,覺得自己現在有點丟臉。而俞津楊,是那時才明白,成年人在沒有了某些關係維係,想要光明正大地提及對方的名字,都需要找個不被人想入非非的理由,而那一個小時,他沒有找到,因為高典一直在支支吾吾,言不對路地東拉西扯。
等俞津楊回過味來,他反倒沒有多年未見的生疏和陌生,直截了當地關了火,溫聲而又平靜地問他:“高典,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高典這才和盤托出,期期艾艾地一通訴苦:“喵,你都想不到我有多倒黴,反正做什麽虧什麽,擔心什麽來什麽,現在那個商場的老板也跑了,債也要不回來,我奶的房子可能保不住……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你找律師了嗎?”俞津楊當時隻說。
高典愣了下,“找律師也沒用啊,這錢是肯定要不回來了。而且我現在飯都快吃不上了,哪來的錢找律師,律師費很貴的吧?”
俞津楊很快給他發了個號碼,說:“這是我大學法學係的朋友,你先找他發個函,至少先備案,雖然不一定能追回來,但你得有這個,不然以後就算警方找到這個老板,屬於你的那部分也可能因為過了時效追不回來。這點錢不要省,剩下的你告訴我,你還差多少?”
也是那時,他才意識到,俞津楊這個人有多可靠,學生時代給他們補課、複習、整理錯題集,這些事看似微不足道,他做得毫無怨言,日複一日,哪怕和李映橋絕交時期,錯題本也一題沒漏。其實在當初高典他們看來,俞津楊好像就是天生喜歡做這些,天生學習的料。後來高典在深圳經曆了職場各種PUA才明白,告訴自己俞津楊喜歡學習,隻是為了減輕自己偷懶的負罪感而已。
當天晚上,他的銀行賬戶上就多出一筆錢,看著那個數目,高典知道他肯定把自己這幾年工作攢的錢一分不留都給他了,就為了保住他奶奶的房子。
高典當時放下電話就忍不住哭了,嚎啕大哭,他用力地抹著眼淚,越抹越多——
長大真的太難了,為什麽總是被騙,為什麽總是屢教不改,為什麽總是這麽容易相信別人?
為什麽橋橋和喵總能在關鍵時刻救了他,為什麽好像他們想過什麽日子都易如反掌。
他痛哭流涕地下樓給自己點了一碗清湯牛肉麵,發誓這輩子隻做李映橋和俞津楊的狗,沒人知道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也是在他吃麵的時候,彈出一條信息來自剛才重拾回的兒時號碼——
—+13988xxxxxx:高典,不管怎麽樣,飯還是要吃的。
他一度以為喵已經把這個號碼給棄用了,後來他換過好幾次手機,這個號碼都已經從他的通訊錄裏刪掉了。
他忍不住眼淚又嘩嘩流下來,這麽一想,還真是。從小到大,喵好像是個天塌下來也會不緊不慢地坐下來問你吃飯了嗎的人。
有這麽一段情分在,高典這會兒其實很為難,所以他一坐下就決定默默地背對著兩位,打算孤立自己。
……
李映橋上了個廁所回來,所有人都到齊了,菜都陸陸續續上了不少,孫泰禾和趙屏南說他倆準備過段時間去拍個旅行婚紗照,問他倆要不要一起,高典仍是背對著所有人,目光盯著不遠處的江麵,不情不願地擼著串,聽見這話,立馬不屑地哼了聲。
孫泰禾都聽笑了,問高典抽什麽風。
高典不說話,眼神幽怨。李映橋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瞥了眼身旁這位始作俑者,“你還沒跟他解釋啊?”
俞津楊似是剛回過神,啊了聲,表情倒是很無辜,嘴角是繃不住的笑,“沒啊。”
李映橋也忍住,嘴角揚起,正要拿胳膊捅捅高典說沒那回事,我倆逗你的。
隻見鄭妙嘉舉高手機,身子往後一仰,聲音清亮地大聲招呼道:“來,同誌們看鏡頭,拍個合照,難得我們人這麽齊整!趕緊的!”
李映橋又立馬往俞津楊那邊靠,後者低頭看她笑。
畫麵卻遲遲沒有按下去,鄭妙嘉嘖了聲,放下手機,冷聲:“小、糕、點!”
高典其實從小就怵鄭妙嘉,小時候給她講題,講不明白急得哐哐揍自己。雖然橋橋看著像個炮仗,一點就著,但其實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妙嘉就不一樣了,她一生氣是真的能記上你十天半個月的,於是隻好慢騰騰地轉過身,在妙嘉的眼神逼視下,比了個不那麽yeah的yeah。
其餘男生都站著,一對一站在各自女友的背後,唯獨高典和女生們坐在一排,還一臉不高興。
孫泰禾他們當然有點不明所以,還以為大家都是couple出行,他落單了,扯著高典本來就僵直的嘴角給他拉到最大,發號施令說:“單身狗趕緊笑,其他人聽我口令,隻許笑出高典的一半弧度,這樣照片發出去他最開心。免得說我們孤立他。”
高典震驚:“……孫泰禾!你還是人嗎?!”
連妙嘉都笑了。
李映橋笑最大聲,笑倒在身後俞津楊的懷裏,整個人有些脫力。
俞津楊順勢把她摟在懷裏,捏捏她的鼻尖,又揉揉她的耳垂,李映橋笑得喘不上氣,才拍開俞津楊的手,轉向高典說:“好了,我們倆逗你玩的。他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高典無語:“來十個戀愛腦,十一個都這麽說,別找補了。”
俞津楊這才低頭無奈地睨她說:“你以為我真沒解釋過?他現在跟炸毛的狗一眼,逮誰咬誰,你先別招他。晚點我跟他說——”
其他人完全不明所以,剛要問啥情況。
然而,鄭妙嘉突然僵住了,她的目光好像被自拍鏡頭不遠處兩個縮小的人影給吸引住了,她目光猛地一滯,盯住某個角落不斷地放大畫麵——
隻見鏡頭裏漆黑的夜色中,有兩個人影靜靜地立在不遠處的江岸護欄上,江風毫無顧忌地把他們的頭發高高揚起,好像蘆葦蕩裏拔得最高、最倔強的兩株,迎風挺立著,直到露出兩張久違而清晰的臉龐。
她呼吸顯見地急促起來,手指都有些不受控製地顫抖。
李映橋也停住不笑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妙嘉的手機畫麵上那兩個被放大、飽經風霜的人,他們似乎也正在看著這邊。
所有人都沒有回頭看,跟傻了似得,明明一回頭就能看見,卻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妙嘉高高舉起、小小的手機屏,她已經把焦距拉到了極限,那兩張臉其實比肉眼望過去可能要清晰很多。
除了俞津楊,在場所有人好像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
是梁梅和朱小亮。
高典是第一個站起來衝著護欄那邊大喊:“梁老師!!”
“小亮啊!!!”
緊跟著所有人全部起身從夜宵攤上朝著護欄上蜂擁著跑過去。
夜宵攤上還有兩桌人,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們跑,高典最顯眼,全然忘了剛才的別扭,一邊跑一邊跳,衝著護欄上的人大力揮手,有一種中二時期投進三分球,都要繞場跑三周的亢奮感。
連老板都跟在屁股後頭二話不說地就跑起來,因為上周有波人就是這樣跑著跑著再也沒回來……
也沒買單。
李映橋跑著跑著就停下來,慢慢朝著江邊的兩人走過去,從堤壩不斷地往上走,光線逐漸明亮,月光坦然地照著她的臉龐,記憶中那張削瘦的臉龐,眼神仍舊嚴厲,頭發也仍舊梳得一絲不苟。
隻是皮膚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可是她竟然會笑了,在高典狗一樣第一個竄到梁梅跟前時。
她一改往常地不苟言笑,眼神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笑著說:“現在不能叫小糕點了,你怎麽胖了那麽多?高中時候還是個大瘦條呢。”
高典說:“壓力胖,我生活太不容易了,不過,小亮啊,你顴骨怎麽高了。”
梁梅:“現在知道不容易了,當初讓你多考幾分,你不是還覺得生活挺容易的嗎?”
高典嘿嘿一笑。
朱小亮倒是給了他一腦門,“你會不會說話,俞津楊去年見我還說我帥了呢。”
高典:“那渣男是要給點情緒價值的。”
那邊談話聲迫不及待地傳過來,李映橋卻鼻腔一酸、眼眶瑩熱看著身旁不緊不慢地保持著和自己同樣步調的俞津楊,她恍然想起昨晚——
“你昨晚說分開要去客房睡,其實是想給他們打電話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