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4章 從塢堡到縣域的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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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收的喜悅尚未散去,一股無形的張力已在羅氏塢堡的上空悄然凝聚。
    羅辰並未沉浸在暫時的勝利中。他很清楚,那枚“都尉”銅印,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
    它賦予了羅氏合法的身份,也意味著羅辰必須在劉表的注視下,將這片混亂的土地真正地納入掌控,否則,這“合法”二字便會成為州牧府隨時可以收回的恩賜,甚至是問罪的由頭。
    議事廳內,燈火通明。一張巨大的麻布地圖鋪在長案上,上麵用深淺不一的墨跡,標注著塢堡、村落、河流與山脈。
    這已不是當初那張僅限於羅氏周邊的草圖,而是囊括了方圓百裏的詳圖。
    “休若,你看。”羅辰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大圈,將十幾個村落都圈了進去,
    “我們現在是官,不再是匪。這圈裏的土地和人,名義上都歸我們管。但實際上呢?”
    荀衍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移動,神色凝重:
    “實際上,除了我們腳下這片地,其他村落仍是各自為政。大點的村子有豪強把持,小的村子被地痞無賴盤剝。他們敬畏我們的武力,卻未必認同我們的治權。政令不出塢堡,這都尉之名,便是空的。”
    “沒錯,空心大樹,風一吹就倒。”
    羅辰收回手,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所以,我們得把這顆樹填實了。第一步,就是要把我們的規矩,立到這圈裏的每一個角落。”
    荀衍微微頷首:
    “主公所言極是。衍以為,當設‘三曹’,以立根基。
    其一,功曹,主理人事考核、官吏任免,當由主公親自掌管,確保權力核心不失。
    其二,戶曹,清丈田畝,登記戶籍,此乃稅賦、征兵之本,萬不可亂。
    其三,倉曹,掌管錢糧出入,物資調度,乃我軍民生計之源。”
    羅辰聽著,眼中露出讚許。荀衍的構想,已經是一個縣級行政機構的雛形了。
    “好!就依休若所言。功曹我親領,戶曹、倉曹,便由李束兼領主簿,再從降卒和流民中挑選識字的文吏輔佐。人手不夠,就從頭教。”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銳利起來:
    “但規矩要立起來,光靠嘴皮子和幾張文書可不夠。得讓他們看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命令很快下達。
    三日後,陳虎親率新軍五百人,以“清剿匪患,安撫鄉裏”的名義,開始對轄區進行武裝巡視。
    隊伍不再是之前那般鬆散的聯盟軍,而是隊列嚴整,令行禁止的鋼鐵洪流。
    他們不入村,隻在村外大道上操練、紮營,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徹雲霄的呼喝聲,本身就是一種最直接的威懾。
    大部分村落的裏正、豪強都識趣地備上酒肉,前來拜見“羅都尉”的兵馬,表示願意聽從調遣,繳納賦稅。
    羅辰的命令是,稅隻收一成,遠低於官府的三成,且所得稅款,承諾用於修繕水利、維護地方治安。這般仁政,讓許多飽受盤剝的村民暗中叫好。
    然而,總有那麽些自以為是的地頭蛇。
    在距離塢堡三十裏外的王家村,村中豪強王老寡,仗著自己養著百十號家丁,族人眾多,又與鄰縣的官吏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便沒把羅辰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裏。
    陳虎的隊伍開到村外,他非但不出迎,反而緊閉寨門,一副拒不合作的架勢。
    “告訴那個姓羅的小子,我王家村的稅,隻交給朝廷,他一個鄉下都尉,算個什麽東西!”
    王老寡站在寨牆上,衝著前來交涉的羅氏士兵高聲叫嚷,引得他手下的家丁一陣哄笑。
    消息傳回,陳虎氣得臉色鐵青,當即就要下令攻打。但隨軍的軍法官——一個從降卒中提拔的、曾經當過縣尉手下小吏的中年人,攔住了他,並立刻派快馬將情況報給了羅辰。
    羅辰的回複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八個字:“殺雞儆猴,收其糧,散其財。”
    陳虎看到紙條,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森冷。
    他不再派人交涉,而是直接命令五百新兵在寨外列陣。沒有勸降,沒有叫罵,隻有一片死寂。
    王老裝腔作勢了半天,見對方毫無反應,心裏反倒有些發毛。
    他寨子裏的家丁,平日裏欺負鄉鄰還行,哪裏見過這等陣仗。
    那沉默的軍陣,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散發著冰冷的殺氣。
    午時三刻,陳虎緩緩舉起右手,猛地劈下。
    “破門!”
    沒有雲梯,沒有衝車。幾十名壯碩的士兵扛著一根巨大的圓木,在“一、二、三”的號子聲中,狠狠撞向寨門。
    那看似堅固的木門,在撞擊下發出痛苦的呻吟。
    寨牆上的家丁慌忙射箭,但稀稀拉拉的箭矢根本無法穿透新軍前排的藤牌。
    “轟!”
    一聲巨響,寨門被硬生生撞開。
    “殺!”
    陳虎一馬當先,手中環首刀如一道閃電,將堵在門口的兩個家丁劈翻在地。
    五百新兵如潮水般湧入,他們以伍為單位,結成小陣,長矛在前,短刀在後,互相掩護,穩步推進。
    王家村的家丁們瞬間崩潰,他們所謂的勇武,在真正的軍隊麵前,不過是個笑話。
    戰鬥在一個時辰內就結束了。王老寡被陳虎從床底下拖出來的時候,已經嚇得屎尿齊流。
    陳虎沒有殺他,而是將他和他手下的幾個頭目綁在村口的廣場上。
    然後,他命人打開王家的糧倉。當看到那堆積如山的糧食時,周圍被強征來看熱鬧的村民們,眼睛都紅了。
    今年雖說收成不錯,但王老寡的盤剝極重,許多人家裏已是半饑半飽。
    “都尉有令!”陳虎的聲音響徹廣場,
    “王老寡橫行鄉裏,魚肉百姓,抗拒官府,罪不容誅!其家產,全部充公!但都尉大人念及鄉鄰困苦,特將這些糧食,分發給王家村所有人家!每戶,三十斤!”
    人群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他們看向那些穿著統一軍服的士兵的眼神,不再是恐懼,而是感激和敬畏。
    在村民們興高采烈地排隊領糧時,陳虎走到抖如篩糠的王老寡麵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臉:
    “老東西,我家主公說了,你的命暫時留著。你要做的,就是把你認識的那些什麽縣裏的官吏,有一個算一個,都寫出來。寫得好,或許還能留條全屍。”
    王老寡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這一手“蘿卜加大棒”的效果立竿見影。
    消息傳開,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甚至心懷鬼胎的村寨豪強,無不心驚膽戰,爭先恐後地帶著戶籍、田畝冊子趕到羅氏塢堡,表示願意接受羅都尉的“整編”。
    與此同時,羅氏塢堡內,另一項更深遠的變革也在悄然進行。
    羅辰親自劃出一塊地,命令工匠修建屋舍,成立了羅氏的第一座“學堂”。
    這學堂不單教四書五經,更是分門別類,設有“算學”、“農學”、“格物”、“軍略”等科目。
    老師,就是那些有一技之長的降卒、流民,甚至是被俘虜的黃巾軍中的一些小頭目。
    學生,則是羅氏族中的少年、以及新軍中表現優異的年輕士兵。
    開學第一天,羅辰站在簡陋的講台上,對著下麵一張張或好奇、或迷茫的臉,說了第一句話: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誰,在這裏,你們隻有一個目標——學本事。學算賬的,以後就是管錢糧的官;
    學種地的,以後就是管理萬畝良田的農官;
    學打仗的,以後就是帶兵的將軍。在我羅辰這裏,沒有貴賤之分,隻有本事大小之別!誰有本事,誰就能出人頭地!”
    這番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這些出身底層的年輕人心中,激起了萬丈波瀾。
    夜深人靜,荀衍走進議事廳,看到羅辰仍在燈下研究著那份剛剛匯總上來的、覆蓋了周邊十幾個村落的戶籍總冊。
    “主公,大局已定。”荀衍輕聲道,“政令已能通行,賦稅已有章法,民心亦在歸附。隻是……”
    “隻是,我們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對嗎?”羅辰頭也不抬,淡淡地說道。
    荀衍默然。他知道,羅辰比誰都清楚。
    “今日有斥候來報,”荀衍的聲音壓得更低,“州牧府的使者蒯良,已再度南下,這次,他沒有直接來我們這裏,而是去了零陵邢氏的塢堡。”
    羅辰終於抬起頭,燭火在他的眼眸中跳動,映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寒芒。“去得好啊。一山不容二虎,劉景升這是嫌荊南這潭水,還不夠渾。他想找根棍子來攪一攪,看看我這頭新冒出來的老虎,到底有多少斤兩。”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想看,我就演給他看。隻是不知道,邢道榮那樣的貨色,夠不夠資格,做這根攪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