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辰要以平妻之禮，迎娶五溪蠻首領沙摩柯之妹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羅氏塢堡內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采辦處開始大量采購尋常人家用不上的朱紅綢緞、喜慶器物，消息自然瞞不住。
    最先發難的，是羅辰的三叔公，羅氏宗族裏輩分最高的族老。
    宗族祠堂內，檀香繚繞。三叔公拄著一根盤龍拐杖，渾濁的老眼裏不滿之色溢於言表，拐杖一下下用力地敲擊著青石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胡來！實在是胡來！”他麵前，站著幾個羅氏宗族的耆老，個個麵色鐵青。
    “我羅氏乃漢家清白門第，何曾與蠻夷聯姻？他羅辰是要將我羅氏幾百年的臉麵，丟到泥地裏去嗎！”
    另一位族老附和道：“三叔公說的是！蠻夷茹毛飲血，不通禮教，娶一蠻女為平妻，與主母無異。日後她誕下子嗣，豈不是讓我羅氏血脈混雜？”
    “此事我們必須去勸他，收回這個荒唐的決定！”
    “對！我們這就去議事廳找他！”
    一群人義憤填膺，簇擁著三叔公，氣勢洶洶地衝向議事廳。
    此時的議事廳內，羅辰正與荀衍對著一張輿圖商討著什麽。荀衍即將啟程，二人正在敲定最後的細節。
    “主公，莎婭此女，據阿古透露，性格剛烈，自幼隨沙摩柯在山林中狩獵，箭術尤為出眾。她崇拜強者，對漢人並無天生的敵意，但極其厭惡虛偽懦弱之輩。此次出使，說服沙摩柯是其一，如何獲得此女的認同，亦是關鍵。”荀衍分析道。
    羅辰點了點頭，手指在武陵郡與長沙郡的交界處劃過：
    “一個能在蠻族中擁有聲望的女子，絕非尋常閨秀。這樣更好，省去了許多麻煩。”
    他看著荀衍，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休若，此行不必有太大壓力。你隻需告訴沙摩柯一件事——黑水部那些精良的漢製兵甲從何而來，我比他更清楚。”
    荀衍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羅辰的底氣所在。
    羅辰繼續道：“他若不答應，我便坐視黑水部坐大。等黑水部統一了武陵蠻，我們再想辦法和黑水部聯係合作。”
    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陽謀。沙摩柯要麽選擇與羅辰結盟，拿著羅辰的“聘禮”去碾碎敵人，
    要麽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那個隱藏在黑水部背後的黑手，連同整個部落一起慢慢耗死。
    就在這時，親衛隊長羅勝快步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為難：
    “主公，三叔公帶著族老們來了，正在外麵，說……說有要事相商。”
    羅辰眉毛一挑，看了一眼荀衍。荀衍會意，平靜地說道：“該來的，總會來。”
    “讓他們進來。”羅辰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門被推開，三叔公在一眾族老的簇擁下，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他看都沒看旁邊的荀衍，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羅辰，開口便是質問的語氣：“羅辰！我們都聽說了！你要娶一個蠻女為妻？”
    羅辰沒有起身，隻是抬眼看著他，平靜地回答：“是平妻。”
    “有何區別！”三叔公的拐杖重重一頓，
    “你可知此舉會讓我羅氏蒙受多大的羞辱？我羅氏的血脈，豈能被蠻夷玷汙！”
    “三叔公，現在不是百年前了。塢堡之外，餓殍遍地，人命不如草芥。我需要盟友，需要兵源，需要活下去。至於血脈……”羅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隻在乎我的後人，能不能在這亂世裏，有祠堂可祭拜，有祖宗可追思。而不是抱著那點虛無縹緲的血脈純淨，全族一起餓死。”
    “你……你這是大逆不道！”一位族老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羅辰罵道。
    羅辰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原本平靜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議事廳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我自接掌塢堡以來，開荒屯田，智退黃巾，剿滅水匪，哪一件事不是為了宗族存亡？
    你們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布，哪一樣不是我羅辰帶著全堡上下拿命換來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當黃巾軍兵臨城下時，你們在哪裏？當斷魂峽族人屍骨無存時，你們又在哪裏？
    現在，我為了保住這一切，為了讓大家能繼續安穩地活下去，尋求一個強援，你們卻跳出來跟我談血脈，講祖宗？”
    羅辰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三叔公麵前。他比年邁的族老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三叔公，你掌管著宗族的祭田，每年收上來的租子，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對嗎？”
    三叔公被他看得心底發毛，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嘴硬道：“那……那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好一個規矩。”羅辰點了點頭，轉向另一位掌管著族中賬目的族老，“七叔公，你每個月從公中支取的用度，比一個十人隊率的軍餉還多，這也是規矩？”
    那位七叔公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羅辰的目光再次掃視全場，聲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般在每個人耳邊響起：“現在，我羅辰，就是羅氏的規矩！”
    他轉頭對門口的羅勝下令：“傳我命令！三叔公年事已高，即日起，免去其宗族祠堂主事之職，回家頤養天年。宗族祭田收歸公中，由府庫統一調配。”
    “七叔公賬目不清，即刻免去其所有職務，著監察司徹查賬目，若有虧空，按塢堡律法三倍追繳！”
    整個議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他們從未見過羅辰如此狠厲的一麵。這已經不是商量，而是毫不留情的鎮壓。
    三叔公氣得嘴唇哆嗦，指著羅辰
    “你、你、你”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從羅辰的眼睛裏看到的，是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殺氣，是執掌數千人生死的決斷，那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眼神，那是一個梟雄的眼神。
    “拖下去！”羅辰沒有再給他任何機會。
    羅勝一揮手，兩名如狼似虎的親衛立刻上前，一邊一個，架起癱軟的三叔公就往外拖。其餘族老麵如死灰，再不敢多說一句，乖乖地跟著出去領罰。
    一場宗族風暴，就此被羅辰用最強硬、最直接的方式徹底碾碎。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議事廳內恢複了安靜。
    羅辰回到座位上，端起一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荀衍走上前來，輕聲道：“主公，如此一來，宗族內部雖能暫時壓服，但怨氣恐怕……”
    “怨氣？”羅辰放下茶杯，自嘲地笑了笑，
    “休若，他們擔心的不是祖宗蒙羞，而是擔心我娶了沙摩柯的妹妹，有了蠻族做後盾，他們這些靠著輩分和舊規矩吃飯的人，就再也無法對我指手畫腳了。”
    他長身而起，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開始忙碌起來的塢堡，眼神變得深邃。
    “我沒時間跟他們慢慢耗了。劉表那邊隻給了一個月，沙摩柯那邊等不起，我更等不起。”
    他轉過頭，看著荀衍，神色重新恢複了平靜和自信：
    “休若，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荀衍深深一揖，眼神無比堅定：“衍，定不辱使命！”
    當天下午，一隊由五十名精銳護衛組成的使團，在荀衍的帶領下，攜帶者數箱神秘的“聘禮”，悄然離開了羅氏塢堡，向西，朝著武陵蠻那片神秘而危險的深山進發。
    與此同時，羅氏塢堡內部，一場前所未有的婚禮，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