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槃瓠蠻部深處。
    沙摩柯的部落大寨，此刻正籠罩在一片凝重而壓抑的氣氛中。
    寨牆上，隨處可見斑駁的血跡和修補過的豁口。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傷兵營占據了大半個地方，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血腥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蠻族的婦人和孩童們臉上不見笑容。
    男人們則默默地磨著手中卷了刃的兵器，眼神中交織著憤怒與疲憊。與黑水部的一場大戰，讓他們元氣大傷。
    當荀衍的使團出現在寨子外時，立刻引起了所有蠻族戰士的警惕。
    數十名手持弓弩的蠻族勇士從暗處現身，將他們團團圍住，鋒利的箭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對準了這群不速之客。
    “站住！你們是什麽人？”一名蠻族百夫長厲聲喝道。
    荀衍麵色沉靜，從馬上下來，對著寨牆之上朗聲道：
    “潁川荀衍，奉長沙羅辰大人之命，前來拜見沙摩柯大首領，有要事相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寨門。
    不多時，寨門緩緩打開，阿古帶著一隊親衛大步走出。他看到荀衍，眼神複雜，既有見到熟人的意外，更多的卻是身為戰敗者的羞惱和警惕。
    “荀先生，你來做什麽？”阿古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的一條手臂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荀衍微微拱手：“阿古兄弟，別來無恙。羅大人聽聞大首領有難，特派我前來，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幫助？”阿古冷笑一聲，“你們漢人會有這麽好心？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吧！”
    荀衍不以為意，隻是平靜地說道：“若是看笑話，我便不會隻帶五十人前來。請通報大首領，我帶來了能解決他眼下困境的辦法。”
    阿古盯著荀衍看了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一條路：
    “跟我來吧。不過我警告你，在大首領麵前，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
    穿過彌漫著悲傷與敵意的營地，荀衍被帶到了沙摩柯的議事大帳。
    大帳內，十餘名蠻族長老分坐兩側，個個麵色不善。主位上，沙摩柯身形依舊魁梧，但臉上卻寫滿了憔悴與怒火，昔日的豪邁被一層陰霾所覆蓋。
    “荀先生，我這裏不是你們漢人遊山玩水的地方。”
    沙摩柯開門見山，語氣生硬，“說吧，羅辰派你來，究竟想幹什麽？”
    荀衍環視一周，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大首領，衍此來，不為遊山玩水，隻為救人，也為自救。”
    他沒有理會眾人疑惑的目光，徑直走上前，沉聲道：
    “敢問大首領，黑水部此次為何如此強悍？他們的兵器，是否比以往精良了數倍不止？”
    沙摩柯瞳孔一縮。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黑水部的戰鬥力本與他相差無幾，甚至還差他們一些。
    但這次，對方仿佛脫胎換骨，人人身穿漢製皮甲，手中的環首刀和強弩，比他部落裏最好的鐵匠打出來的都要強上三分。
    “不錯。”沙摩柯悶聲道。
    荀衍點了點頭，聲音變得銳利起來：“那是因為，他們的兵器，根本不是尋常鐵匠打造的，而是來自荊南某個大勢力的軍械府庫！”
    此言一出，滿帳皆驚。
    “你有什麽證據？”一名長老厲聲質問。
    荀衍從懷中取出一枚斷裂的箭頭，遞了過去：
    “這是我的人在來的路上，從戰場遺跡中撿到的。請看箭簇後麵的印記，這是一個小小的‘張’字。而在荊南四郡，有能力、有動機，更有野心在武陵郡攪弄風雲的大豪族，姓張的，隻有一家。”
    沙摩柯接過箭頭，看著那個模糊的篆體“張”字，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明白了這背後意味著什麽。
    “長沙，張羨……”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張羨是長沙太守，名義上是劉表的下屬，實則在荊南根深蒂固，野心勃勃。
    荀衍繼續道：“張羨的圖謀，無非是想讓你們武陵蠻各部自相殘殺，他好坐收漁翁之利。等你們鬥得兩敗俱傷，他再出兵，輕易便可將整個武陵郡收入囊中。到那時，你們武陵蠻的下場，恐怕比現在要淒慘百倍。”
    一席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所有蠻族首領的頭上，讓他們從部落仇殺的怒火中清醒過來，看到了背後那隻更可怕的黑手。
    大帳內的氣氛變得愈發沉重。
    荀衍見火候已到，這才拋出了自己的來意：
    “所以，衍此來，是為結盟。一個牢不可破、足以讓任何宵小之輩不敢覬覦的聯盟。”
    沙摩柯抬起頭，紅著眼睛問：“怎麽結盟？”
    荀衍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聯姻！我家主公羅辰，願以平妻之禮，迎娶大首領的妹妹，莎婭小姐！”
    現場瞬間吵鬧起來，議論紛紛。
    “都住口！”沙摩柯發出了一聲怒吼，壓下了所有人的聲音。他死死地盯著荀衍，問道：“你說的，是平妻？”
    “正是平妻。”荀衍語氣堅定，“入羅氏宗祠，上羅氏族譜，其地位，與主母無二。她的子嗣，同樣擁有繼承權。這，是我家主公最大的誠意。”
    他頓了頓，轉身對著帳外一揮手：“當然，誠意不止於此。我家主公還為莎婭小姐準備了一份聘禮。”
    兩名羅氏護衛抬著一個沉重的木箱走了進來，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哐當”一聲打開了箱蓋。
    一瞬間，整個大帳仿佛都被箱子裏的東西點亮了。
    那是一套完整的板甲，在昏暗的帳內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幽藍色寒光。
    每一片甲葉都經過精心鍛造，線條流暢而堅固。護心鏡光可鑒人，肩、肘、膝等關鍵部位都有著完美的防護設計。
    旁邊還配著一柄通體烏黑的百煉環首刀，以及一把結構精密的強弩。
    在場的所有蠻族漢子，都是識貨之人。他們一輩子都在和兵器打交道。隻一眼，他們就看出了這套裝備的價值。那根本不是黑水部那些粗製濫造的軍械可以比擬的！
    阿古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看著那套板甲，再看看自己身上破損的皮甲，眼神中滿是渴望和震撼。
    荀衍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誘惑力：
    “此將甲為聘禮之一。若大首領應允這門婚事，一千套兵甲，將立刻送達大首管轄。足以讓您的勇士，將黑水部像撕碎一張獸皮一樣輕易撕碎！”
    咕咚。
    大帳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聲音。一千套！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沙摩柯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別說黑水部，恐怕整個武陵蠻一起他也不怕！
    但他畢竟是一族首領，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沉聲問道：
    “羅辰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就不怕我得了兵器，反過來對付他？”
    荀衍笑了，笑得胸有成竹：
    “因為我家主公也遇到了麻煩。襄陽的劉表下達了征兵令，要抽調我部兩千屯田兵戶前往江夏當炮灰。這道命令，正是那個資助黑水部的張羨，在背後推動的。”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沙摩柯：
    “大首領，您看明白了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劉表的征兵令是衝著我家主公來的，若我家主公倒了，您覺得那個躲在暗處的黑手，會放過您嗎？唇亡齒寒，這個道理，您應該懂。”
    “今日我們聯姻，不是誰占誰的便宜，而是抱團取暖，共渡難關！
    我家主公需要一支悍不畏死的軍隊去應付劉表，而您，需要精良的兵器去複仇、去統一武陵蠻！我們各取所需！”
    沙摩柯陷入了劇烈的思想鬥爭。理智告訴他，這是最好的選擇，甚至是唯一的選擇。但情感上，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一個漢人，依然讓他感到一絲屈辱。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而堅定的聲音從帳後傳來。
    “我嫁！”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一個身穿緊身獵裝，身姿矯健，英氣逼人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她沒有尋常女子的嬌羞，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閃爍著如同獵豹般的光芒。正是沙摩柯的妹妹，莎婭。
    她走到大帳中央，目光沒有看自己的兄長，而是直直地盯著荀衍，高聲說道：
    “我聽過羅辰的故事，在月亮灣，他讓我們的族人用山貨換到了鐵鍋和鹽，他懲罰了那個辱罵我們族人的漢人。他是個英雄！為了部族的未來，我願意嫁給他！”
    莎婭的出現，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沙摩柯看著自己這個極有主見的妹妹，又看了看箱子裏那套神兵，終於下定了決心。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好！我答應這門婚事！”他沉聲道，
    “但我也有條件！我的嫁妝，就是兩千名五溪蠻最精銳的勇士！但這支部隊的指揮權，必須在我的人手裏！”
    荀衍搖了搖頭，寸步不讓：
    “指揮權，必須由我家主公的人掌控。他們將接受最嚴格的漢軍陣法訓練，令行禁止。否則，就是一盤散沙，到了江夏戰場，隻是白白送死。”
    他加重了語氣：“但大首領可以放心，所有戰功和繳獲，全部歸您！所有戰死的勇士，羅氏將提供雙倍於漢軍的撫恤！他們的家人，羅氏養著！”
    這番話，既強硬又充滿了人情味，徹底打消了沙摩柯最後的顧慮。
    “好！”沙摩柯猛地一拍大腿。
    協議達成！
    沙摩柯雷厲風行，當即開始挑選兩千名青壯精銳。
    而莎婭，在與兄長告別後，沒有絲毫猶豫，換上了一身漢人女子的勁裝，帶著幾名貼身侍女，直接加入了荀衍的返程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