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沅州少年 第二十四章,夜狩·喑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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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本都頭滾開!”
福來客棧外的街巷口,胡都頭帶領一隊府兵,推開擋路的打更人。
他指揮道:“全給我分散開,把福來客棧團團圍住,絕不能讓白秋雨跑了!”
府兵們挺槍圍了上去,槍尖寒芒在月色下連成一片,將客棧裹得密不透風。
數名弓箭手蹲守街巷製高點,箭矢泛著寒光,細看便知與尋常大齊製式器具大不相同。
弓身刻著繁複銘文符圖,在月光下泛著金光,而弓弦上的箭矢亦刻著十餘個符文,通體漆黑,泛著金屬冷光。
這是朝堂“製兵府”煉製的符銘器,尋常兵卒持之亦可射殺二境藏海以下的修士。
其上刻有破甲、力沉、瞄準等功能。
更狠的還能帶爆炸、毒殺、追蹤之能,卻非這沅州城府兵能配備。
這八張弓,還是韓牧司從皇城私自帶出的,他本是邊疆大將軍,因事被貶為沅州兵馬都監。
此刻,韓牧司騎在戰馬“踏雲”背上,眯眼盯著福來客棧,指節在鞍橋上輕輕叩著。
數日前,白秋雨單槍匹馬血洗府衙,知府李長風身首異處,消息如驚雷震得朝堂震顫。
九五之尊當即拍案震怒,降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鎖拿欽犯白秋雨進京,於懲惡門斬首示眾!”
天子之怒,意在向天下宗門與散修立威——縱是神通廣大的修士,敢犯官威、觸國法、害百姓,也必伏法受誅!
韓牧司還聽聞,朝堂派了特員專查知府一案,按日程推算,近日便到。
來者雖不知是男是女,卻是“天憲台”的人。
天憲台由先帝所立,旨在平衡宗門勢力、穩固皇權,是朝廷轄製天下修士的機構。台內廣聚修士與奇人,掌監察、懲戒之權,遇違規者可先斬後奏。
昔日天憲台如烈日高懸,掌禦賜天罰之權,一紙令下,宗門俯首,修士膽寒。
鎮台三寶——“玄黃鑒”,“天憲令”與“朝天刀”,皆是震懾四方的國器。
然風雲驟變,一場變故令天憲台元氣大傷,玄黃鑒受損,朝天刀失蹤,精銳更是死傷慘重。
如今的天憲台偏居皇城角落,門庭冷清,麾下修士不足鼎盛之時一半。
雖仍掌監察之責,卻在各方勢力夾縫中艱難求存,往昔威懾蒼梧修士的鋒芒,早已隨歲月黯淡。
“韓都監,屬下已讓兄弟們把福來客棧團團包圍,即便是一隻蚊子飛出來,也得丟了腦袋。”
胡都頭跑到韓牧司跟前,抱拳哈腰:“接下來怎麽幹,還請大人示下!”
“胡都頭,跟我進客棧,把白秋雨揪出來!”韓牧司翻身下馬,帶著胡都頭踏入福來客棧。
皇命難違,他身為沅州兵馬都監,自當盡力辦妥,否則密奏禦前,別說下棋,腦袋都保不住!
“都監大人,這深更半夜的,您大駕光臨,是……是有什麽吩咐?”客棧樓梯間,老掌櫃提著褲腳,從二樓跑下來,笑臉相迎。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胡都頭卻箭步上前,揪住老掌櫃肩膀,反手一巴掌扇過去,怒道:
“你個老東西,明知白秋雨乃是朝堂罪犯,你竟敢大逆不道,窩藏罪犯,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腦袋麽?”
老掌櫃半邊臉霎時腫成了發麵饅頭,嘴角淌著血,卻還佝僂著腰賠笑:“都頭明察!小老兒有幾個腦袋敢窩藏欽犯?借八個膽也不敢呐!”
胡都頭眼珠子一瞪:“有人親眼見白秋雨藏在東三房!你還敢嘴硬?”
掌櫃腰彎得更低,幾乎要趴在地上:“大人冤枉啊!那房裏住的是對小夫妻,跟白秋雨八竿子打不著啊!”
“哼!”
見韓牧司微皺眉頭,胡都頭暗道:這老掌櫃不像騙人,莫非報信人為賞銀誤報?
一旁報信人跳出來,指著老掌櫃怒喝:“大人,這老東西騙人!我親眼見白秋雨在房內修行,他妹妹還攔著不讓看,不信可問客棧住客!”
韓牧司眉頭一擰,喝斷兩人:“吵什麽!去房裏一看便知真假!”
“都監大人,我這就帶你們去看看。”老掌櫃走在前麵為眾人帶路。
上了樓梯到東三房外,掌櫃剛輕敲了兩下門,裏麵就傳來個沙啞的聲音:“誰啊?”
“客官,是店裏的……”話沒說完,胡都頭一腳就踹爛了房門,帶著風闖了進去。
屋內點著蠟燭,一男一女,扯著被褥遮蓋身體。
女子驚聲尖叫:“啊!”
男子慌張喝問:“你們幹什麽?敢亂闖客房!”
“怎麽會這樣!”報信人指著床上的人,眼睛瞪得像銅鈴,“這不可能!我明明看見……”
“上前看看。”韓牧司朝胡都頭揮手道。
胡都頭獰笑,鐵掌抓向被褥,布料翻飛,素色衩衣裹著的大腿暴露在冷風中。
他眼皮未抬,寒刃已貼上女子喉頭,尖叫戛然而止。
“閉嘴!再嚎一聲,直接抹了你的脖子!”
他五指如鉤,粗暴地在兩人臉上搓拽,指腹按壓皮膚褶皺處。
須臾,他猛地鬆手,轉頭稟道:“大人,無易容痕跡,確是本人。”
韓牧司眉間擰成鐵疙瘩,披風掃過門檻,甩出冷意:“挖地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話音未落,胡都頭佩刀已出鞘三寸,刀鞘砸在門框上迸出火星。
“動起來!”
暴喝聲中,府兵如餓狼般撲向各個角落。踹門聲、桌椅翻倒聲、瓷器碎裂聲混作一團,整座客棧都在發抖。
半個時辰後,眾人灰頭土臉聚在二樓。
胡都頭一腳踢飛木凳,碎木擦過報信人耳畔:“雜種!敢耍老子?”
他脖頸青筋暴起,抽出的刀刃抵住對方喉結,鐵鏽味的唾沫濺在對方臉上。
恰在此時,幾個帶傷的住客被推搡出來。
報信人突然指著他們嘶吼:“就是他們,他們身上的傷就是那丫頭揍的,你們不信可問他們!”
傷者們卻死死閉著嘴,有人別過臉去,有人被按倒在地仍悶聲掙紮。
胡都頭獰笑一聲,靴底狠狠碾過花短衫大娘手背:“敬酒不吃吃罰酒?——帶走!”
他拖著癱軟的住客朝大廳走去,鐵鏈拖地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給我跪下。”
胡都頭一腳踢在花短衫的大娘後膝蓋,撲通一聲,她與同伴跪在兵馬都監麵前。
韓牧司接過老掌櫃斟的碧螺春,鼻尖剛觸到茶香,陡然抬眼:“你們身上的傷,怎麽來的?”
花短衫大娘梗著脖子喊:“是老身跟這漢子吵翻了,動手廝打,沒留神從樓梯上滾下來摔的!”
另一個大漢忙跟著點頭,聲音發顫:“摔、摔的……腳滑,從樓道滾下來的。”
“放你娘的屁!”報信人跳得跟蹦豆似的,嘶吼道,“明明是白秋雨那小丫頭片子,一爪子把你們拍飛下樓的!”
花短衫大娘也來了火氣,雙手叉腰:“你才滿嘴噴糞!我們就是吵架動手,沒留神摔的!”
“那你們呢?”兵馬都監手指其他幾人問道。
這幾人異口同聲道:“天色已晚,我等看他們打鬥,一不小心摔倒了。”
韓牧司重重放下茶盞,瓷底與木桌相撞發出脆響。被他盯著的幾人冷汗涔涔,喉結不住滾動。
半晌,他嗤笑一聲,眼裏全是嘲諷:“倒是巧得很——摔斷肋骨的、跌破頭的,全湊一塊兒了?”
報信人猛地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大人明察!白秋雨就在這客棧,小人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啟稟大人!後院枯井裏有動靜!像是藏了人!”一名伍長跑進來,手裏舉著塊帶血的白布條。
“走,前麵帶路!”韓牧司猛地站起身,披風下擺掃過桌麵,帶起一陣風。
跟在後麵的老掌櫃臉色慘白,神色滿是不安,內心暗道:
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