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來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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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認為,人類是多麵的,而多麵的人生活在這世界,世界也變得多麵。”聶維揚說,“在這多麵世界上,我們要學會對人性寬容。但是,苗倫,如果你想別人對你寬容……”
他掏出一個保溫杯,手指意味深長地摩挲緊緊鎖定的杯口。
“……你至少要把腦子放清楚,知道什麽時候不能撒謊。”聶維揚微笑道,“否則,別人很難告訴自己,你值得浪費時間。”
艾伯特的目光緊緊盯著那杯子。
他聞見了一絲微妙的血腥氣。
聶維揚的態度並不咄咄逼人,他的微笑甚至令人感到一種微妙的值得信賴,但一種奇異的感覺告訴二人,對惡徒與叛徒而言,聶維揚或許依然值得信賴,但絕不善良。
苗倫的冷汗從背後滑落,他臉色蒼白,長久的沉默之後,他低下了頭。
“……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麽?”他輕聲問。
“很簡單。”聶維揚微笑道,“告訴我,他們給了你多少?你知道你應該說實話。”
艾伯特長長歎息。
棚屋內,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苗倫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
他癱坐在地,帶著哭腔交代了生命神教許諾給他的‘好處’——那不僅僅是足以讓他和他的人活下去的食物、淨水,更包括在生命神教描繪的新秩序中一個相對優越的位置,一個可以徹底擺脫泥沼、擁有一定權力的光明未來。
而這一切的代價,簡單而殘酷:就是將羅塔爾·艾伯特和他所帶領的‘燈火’第二小隊,引入生命神教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規劃……我隻負責引誘……”苗倫的聲音顫抖:“原諒我……我還有那麽多手下要養。”
艾伯特一直低著頭,他寬厚的肩膀微微塌陷,沒有說話。
聶維揚能聽到他心中翻湧的並非被背叛的憤怒,而是一種混合著悲哀與理解的疲憊。
在上周目的時間線裏,生命神教那座偽神雕像或許隻有生殺循環之理的要素,但其殘害生靈、壓迫眾生的行徑大抵相同,艾伯特一樣會來阻止。
而若沒有外力介入,苗倫的出賣很可能成功了,這大概也是後來那個被稱為‘死亡行者’的艾伯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內心充滿狂躁與偏執的原因之一。
而這一次,生命神教試圖塑造的偽神竟雜糅了二號管理員的形象。
他這個正主,又恰好在此刻插手了這件事。
這或許是一種宿命般奇妙的巧合,令人心情複雜的巧合。
他沒有對苗倫的背叛發表任何評論,也沒有做出審判,他隻是站起身,對依舊低著頭的艾伯特平靜地說道:“我會再來找你的。”
然後,他便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棚屋,將如何處理苗倫這個棘手的問題,留給了艾伯特自己。
聶維揚微笑著,和棚屋外不遠處守著的人手點頭打招呼。那些人見他這個陌生人出來,有點發懵,但從草席下又能看到艾伯特和苗倫沒什麽事,也就隻是和聶維揚互相點頭。
艾伯特的信任被辜負,理應由他來決定如何了結。至於之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聶維揚不清楚,也無意去探究。他重新戴上悲泣假相,把自己偽裝成了過去他殺死過的人之一,準備進一步探查莊園,尋找這附近的避難所。
然而,就在他穿過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時,一股被注視的微妙感覺忽然從側麵傳來。
他下意識轉頭望去。
在一棵枯瘦的老樹下,靜靜地站著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女性,身姿纖細,穿著一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白色衣裙。
那衣裙寬大整潔,讓聶維揚想起他在4701避難所副本裏的製服之一,而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頭如同新雪般的純白長發,以及一雙冰藍色的眼眸,此刻,那雙眼正空洞地望著他所在的方向。
聶維揚心中警兆蔓延。
這個人,並不存在於他此刻的感知裏!
她就像是一個突然插入現實的幻影,若非那奇特的注視感,他幾乎會忽略她的存在,更無法讀取思想。
這異常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改變方向,徑直朝那棵樹走去。
隨著距離拉近,他看得更清楚了。女孩的容貌精致得不似真人,帶著一種混血般模糊了地域特征的美感,卻讓聶維揚隱隱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熟悉。
她的眼神空洞無物,仿佛沒有焦點,隻是恰好朝向這邊。
“你好?”聶維揚在距離她約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語氣平和地打了個招呼。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空地上顯得格外清晰。
女孩沒有任何反應。沒有轉頭,沒有眨眼,甚至連一絲肌肉的牽動都沒有。
她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一尊被時光遺忘在此地的、做工精美卻毫無生氣的等身人偶,與周圍的環境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是盲人嗎?聶維揚心中推測。但即便是盲人,也會對聲音、氣流或者近距離的存在產生反應。
而且,盲人又如何會帶來那種如同實質的注視感?
至於那身衣服……
聶維揚降低聲音,又用前文明通用語打了個招呼:“問好,女士。”
女孩依舊毫無反應。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其中的蹊蹺,一陣溫暖微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縷塵埃。樹梢之上,一片葉子脫離了枝幹的挽留,打著旋兒輕輕飄落下來。
落葉觸碰女孩的那一瞬間,她的身影如同煙霧消散,又讓人想起平靜水麵的倒影如何被石子打散。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能量激蕩的漣漪,更沒有空間扭曲的跡象,她就那樣在聶維揚的眼前,毫無征兆地消失不見了。
原地隻剩下那棵虯枝盤紮的老樹,以及那片緩緩飄落的枯葉。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光影帶來錯覺。
聶維揚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凝視著女孩消失的那片空間,試圖捕捉任何可能殘留的蛛絲馬跡。片刻,他的眉頭皺起。
——找不到。
——那裏從沒存在過‘人’。
這趟旅途的開端,真是精彩。
